第二章 迟暮（叁）
在那之后，我被强迫着玩了很多让人想打哈欠的东西。
我真的无法理解，如果有人能够告诉我射击游戏，套圈游戏，拼图游戏水球游戏之类的到底有什么意思的话，天宫，必有重谢。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是貌似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玩得十分入迷，情绪也十分高涨。女生之间一开始那有些生硬的空气已经变成了相处了数年以上的亲密氛围了。时不时将我一个人排除在外讨论着什么，偷偷地一齐看向我，再爆发出一阵阵笑声。所以说女生的友谊……
虽然抚子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的，但是周身的氛围很明显的变得柔和了许多。于是在中途，格格不入的阴沉眼镜就悄悄地退出了她们的小圈子，静静地跟在后面，看着她们气氛高涨的投入模样。
我抬起头，无论是完全没有减少的人流，还是被灯光照得发亮的天空，都让我无法估算时间。
不知逛了多久，被稻姬拿走的我的钱包，渐渐变成了五个女人身上眼花缭乱的饰品与食物。似乎已经有些疲惫的她们，此刻来到了一家露天的饮品摊子。
等她们找好了位子坐下后，林崎用着少见的活泼声音向她们询问着想要喝的东西。女生们七嘴八舌的选了又换，还有从来不说话或者不好意思开口的找人代说的等等，让自告奋勇的林崎慌张了起来。目睹着这一切的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喝什么？”
“等、诶、诶？我、我的话……茶就好？”
仍旧处于慌乱中的少女疑惑地看着我。用手示意她坐下休息，站着的我，将帮林崎拿着的巨大毛绒猫放在一边的椅子上，直接向着自助点单的柜台走去。
那个从红茶换成奶茶又换成橙汁的大概是神宫寺，然后一开始说要喝低温蜡烛……又从白酒换成梅酒再换成清酒的只能是稻姬了。然后通过变态之口说出的牛奶……大概是抚子，然后林崎和千小姐……都只喝茶么……
做着店家八成不会有的准备前去下单，出人意料的是这家不大的饮品站竟然连清酒都有……不愧是商家。
发出这种毫无意义的感叹，顺便为自己要了一杯咖啡。付过钱后，将这些饮料用托盘整个端了过去。坐在座位上的女生们仍旧喋喋不休着，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我悄悄地将托盘放在了桌上，为她们分发好饮料，坐在旁边的一张空的椅子上，静静地看。
神宫寺好像正在和林崎讨论着什么漫画的样子。正当我担心着月亮会不会被太阳带坏的时候，稻姬突然坐到了我的身边。
“……怎么？”
“呵呵，并无要事。然抚子妹妹同千妹妹甚是亲昵，妾身妒心难抑呐。”
“……那个抚子？”
我看向她们的方向。幼女一号的面无表情一如既往，但我却十分的清楚。她的双眼正散发着一种十分亲切的光芒。轻轻地笑着，同抚子说着话的，明明还是可疑人物的二号也完全放松了下来，一副惺惺相惜的表情。
“……女生，做朋友真迅速。”
“绝非难事。虽非难事，唯弃拒之之态。”
“……”
不用你来说。
不过，对我来说，所谓的祭典，派对，聚会等等，不过是一群寂寞的家伙在欺瞒中，用着长满倒刺的舌头相互舔舐伤口的行为而已。
愈是热闹明艳的东西，便愈是空虚。
信任，同爱一样，是一种天赋，一种能力。我知道自己沐浴在各种各样的“爱”之中，但是——“我似乎失去了爱人的能力。”而这份爱之中，包含了对人类，甚至是世间一切的兴趣与热情。
然而，身为妖刀的她们，却比身为人类的我更像人类。比身为人类的我更加享受着人类的祭典，比身为人类的我更加享受同人类的交流，这是究竟安慰还是讽刺？
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沉思，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吵闹不已的神宫寺她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安静？
我和稻姬一同送去了疑惑的视线。代替一反常态的，露出困惑表情的神宫寺，林崎看向了我们，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那个，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突然间发现，这么大的地方吵闹的只有我们而已。神宫寺同学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真是惊人。你竟然也会在意这种事情？
我将视线向着林崎身后投去。却发现人们并非是像遵守餐桌礼仪那般安静地享受着饮料与夜晚。他们，甚至是面对面坐着的情侣家人，都各自看着各自手中的手机，低着头。仿佛对面的同伴并不存在一般。
虽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用餐，不是很懂，但是稍微想了想若是自己遇到那种情况，不禁感到一阵胃疼。
“……在干什么？他们。”
不是出来陪彼此玩的么？
“呵呵呵，借汝之口，着实有力呐。”
你闭嘴。
“什么这么着迷？”
“啊，我知道我知道！”
听到了我的疑问，神宫寺一扫之前的困惑，探出身体举起手，大声地叫喊着。你要是上课能这么积极的举手就好了。
“他们，好像在玩一个叫‘推特’的东西哟！”
“啊，我也听说过。准确的说，是一个叫做‘Twitter’的社交软件的样子。”
“不说神宫寺……连你都这么清楚啊。”
“……有什么问题吗师父？”
呃不……什么都没有。
“班上的同学都在玩哟！我也有！”
说着亮出了装饰得简直像是别的什么的智能手机。为什么是一脸得意啊……
“啊，说起来……我还没有天宫同学的邮箱呢。天宫同学也来玩吧！把邮箱给我嘛！快点快点！”
不只是神宫寺，就连林崎都露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僵硬表情……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有些无语地说道。
“……我没手机。”
十分同步地露出了蠢笨的表情。接着——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吵死了啊。
这默契……你们其实真的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吧？
然后是此起彼伏的“不会吧？”“原始生物！”“怎么活到今天的”之类的感叹。打你们信不信？
“啊！那么，让我和利亚酱送天宫同学一部手机吧！”
“……开玩笑。”
无视了她们的笑话，我有些头疼地闭上眼。右手**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不过……我侧过头看向那边。
若有似无的脆弱连结，难以感受，却依旧存在。拥有时无所适从，失去时又痛彻心扉。滑稽的慰藉。
“呵呵，哀哉。道具为谁，着实困惑呐。”
莫名的不快。我让自己移开视线。
用眼神示意她安慰应付一下神宫寺与林崎，我站起身，踏上大道另一边的石阶，向着没有人的山顶神社走去。
随着双脚空虚的往复，片刻前的喧闹瞬间飞去了另一个我无法企及的世界。夜空重新恢复成了空洞的黑，那瞳孔仅仅是盯着我。
盯着我。仅此而已。
夹杂着喧闹与人声的夜风吹来，不带一丝的凉意。察觉到了身后的气息后，我放慢了速度。
“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
对着几乎无声地小跑到我身边的幼女二号，我淡淡地说道。似乎是被我毫无预兆的搭腔吓了一跳，千小姐慌张地跄踉了一下，在摔倒的最后一刻抓住了我的上衣。
“剑之极大人……对、对不起……！”
“……所以，别叫那个称号了……”
没有办法，我停下脚步等待她调整好自己的姿势。被夜晚着上墨色的常青树叶在月光的轻抚下闪着淡淡的银芒。
“怎么逃出来的？”
“啊，那个，我告诉她们说我在人群中找到了妈妈……”
似乎是为自己说谎的行为感到了愧疚，千小姐一面难以释怀地低下了头。
“是么……带着乱跑，难为你。”
“不、不会！不管是神宫寺小姐，林崎小姐还是稻姬姐姐和抚子酱，都真的是非常好的人……我、我很开心！”
“……嗯。”
随口搭腔后，我久违的，换上了有些严肃的表情。
“那么，说吧。人极会找我什么事？”
“……不是的，剑之极大人。并不是人极会找您。”
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不安的少女也突然换上了干练的表情。认真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
“呜……其实第八环好像真的在准备着什么……但是准确的说，我来找您并不是以人极七人众的妖刀的身份，而是以我的主人，坂本禅次郎的妖刀的身份来找您的。”
“……继续。”
“其实，在您离开人极会之后，圣仙众剑之极的位子是由一名新晋的‘灵之极’大人所顶替的。但是就在几天前，那位大人突然离开了人极会。”
“……离开？像我一样？”
“不、不是的，并不是被赶……啊不、总、总之，似乎是逃走的样子，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现在的圣仙众之中又出现了空缺。”
“自愿离开……么？”
记得从秋那里听说过……貌似是凯哥带出来的一个女孩子来着？怎样都好的事。
不过……逃跑啊……真是独具慧眼呢。
“圣仙众的人数一旦小于七人，人类的立场就岌岌可危。所以上面……元老院立刻决定任命资历最老，实力也最接近圣仙众的我的主人接替‘剑之极’的称号。”
“这样。”
所以说，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用着这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过身继续向上走着。像是领会了我的意思一般，千小姐走在我身侧半步左右的位置。
“剑之极，是拥有着悠久历史与传承的称号。若是上一代的剑之极仍旧健在的话，想要得到这一称号必定需要得到老剑之极的认可。这是不变的传统。就像您当年从紫式宁音大人那里获得剑之极的称号那样。”
“……你是说，要得到我这个，被驱逐出去的冒牌货的同意？”
“冒牌货什么的……不、不过，就是这样。”
“……”
开什么玩笑？
那些好像能一手遮天的老家伙，任命区区一个剑之极还要我的同意？我？这个连他们眼中连一粒眼屎都不如的存在？任命就直接任命好了啊。
……到底在想什么，那些人精……
“得知了您的所在，我的主人，已经来到了横滨，并打算在明天去拜访您。”
“……所以，你今晚来找我？”
“是、是的。因为在您的家中和学校都没找到您，所以才来这边试一试运气……请您，救一救我的主人吧！”
“……意思就是，把剑之极的称号给他吧。可以。”
不如说我早就不是什么剑之极了。事到如今还把我当成圣仙众么？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不、不行！千万不要！”
本以为是令她满意的回答，不料千小姐竟然做出了同我意料中完全相反的反应，惊呼出声。我眯起双眼。
“那个人，已经很累了……再怎么说，他也已经年过七旬。他曾经对我说过，他这一生几乎已经达到了剑道的顶峰，除了没有得到过圣仙众的称号，基本上也已经完满了。如果这一次依旧没有得到剑之极的称号的话，他就会放弃这种和死亡相伴的生活。”
“……所以？”
“他基本上，是一个很豁达的人。但是即便如此，剑之极这个称号对他来说，是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渴望的东西。我……我十分的清楚。他一旦成为了剑之极的话，一定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说不定，会被我吞噬。”
这么说着，千小姐停下了脚步，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我站在比她高出两级的石阶上，看着她。不知为何，我在她的身上，看见了抚子和稻姬的影子。
“那么……”
我有些迟疑地说道。
“那么，我直接拒绝他？”
“剑之极大人……不、不行的。如果没有让他能够接受的理由的话，他是不会放弃的……他就是这么固执的人。”
千小姐颓然一笑。那表情有些幸福，有些慈爱，有些悲伤。
随后，十分乱来的话语从那惹人怜爱的口中蹦出。
“请您，用实力击败他吧。让他输得无话可说……非常抱歉。我只能想出这种办法。”
“……你说笑。他是我师祖的对手，我怎么可能——”
“不，您可以的。”
畏缩的少女，第一次强硬的打断了我的话。她的眼神同她的语气一般锐利。
“主人他年事已高……您太低估了您自己，以及您的影响力了。大人您……‘剑之极’，那即是剑道的王，是不同境界的东西。况且，我看得出来，稻姬姐姐和抚子酱都是拥有者强大力量的妖刀。”
况且，能同时承受两把妖刀的人，除了您我还没见过呢。这么说着，少女严肃的表情变成了一张有些愧疚的疲惫笑容。
“……这样好么？”
沉默了许久，我有些艰难地挤出声音。
“……这个称号，‘剑之极’……这不是你的主人一生的梦想么？明明已经是触手可得的情况了，就这么将之夺走……这样真的好么？”
听了我的话，千小姐蓦地瞪大了双眼，接着低下了头。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叹息。
“剑之极……洛月轩大人。您真是一位，充满梦想的人呢。”
“……什么？”
“但是呢……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这么久明白的。有些梦想，其实并不是人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无法……承受？”
究竟是没有听到我的疑问，还是不想回答，我无法知晓。千小姐默默地抬起头，一脸淡然地，望着远处的灯火通明。
隐隐飘来的暗黄灯光，同月色一起，将她幼小的脸庞笼罩在一种出尘的氛围里。米色的中长发从脸颊上滑下，我第一次确信了，她的确是，已经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但是，那双夹杂在纯真与柔弱的沧桑眼眸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繁杂的，沉重的故事，我并不能知晓。也没有资格知晓。
我顺着千小姐的视线望去。山脚下的祭典依旧充满了活力，却有一种虚幻的，转瞬即逝的朦胧。远处横滨缥缈的灯火染红了夜空，另一边隐约能够看见横须贺市的星点。
我试着向着那方璀璨的星点伸出手。夜风从我的指缝间流过，我所伸向的光点仿佛飞向远方的萤火虫。它始终就在那里，我看见它就在触手可得的地方，却无论如何无法抓住。
然而，即使能够抓住，那萤火虫般浪漫的星点，也不过是肮脏的电灯灯光而已。
然而，但是……即使我的理性十分的清楚，自己渴求的究竟是多么令人失望的，无用的东西，却仍旧无法抑制住对于那些东西的，本能般的渴望。宛如见到猪血的饥渴吸血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