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樱（贰）
人类，应当如何定性自己的原罪？
又一次的没有端倪，少女被“疯狂”侵蚀。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比起“疯狂”，我竟觉得，那是“诱人”。
“喂你怎么样？怎么了？”
“走、走开……走开啊啊啊啊！”
是“美丽”。
即使我转过身按住她的肩膀也无济于事。她的痛苦，是只属于她的痛苦。
那真的，只是出于疲惫？
没有感情的瑕疵品，我无法对此感同身受，更加无法忍受强行的理解。由是，我对于她的担心，想要帮助她的心情，难道不是一种傲慢？
一切的善行都能够定义为傲慢。或许唯一真实的，只有结果论而已。
“别再烦我……你走开！快点走开！呜……快点去调查你的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吾主。”
化为人形的稻姬站在我的身后，抓住我的肩膀，摇了摇头。
“你走开……快点滚开啊！”
我才发现，自己当时自以为温柔无色的自伤，事实上带来了多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自伤”是“怠惰”，那么“温柔”是“傲慢”？
橘拒绝我的神情在头脑中久久不能散去。但被十分明确地拒绝，我只有认真地对待她赠予我的“真实”。
她十分的优秀，就算现在放着不管也没什么问题吧。现在保护过度，我也不能安心去死。
“……记得，胸口的伤消毒。”
……
于是，我轻易的，将脆弱的少女抛弃，离开了那片树林。
寂静到有些诡异的校舍。此刻，我才开始认真地思考刚才妹妹口中的情报。
神咬院……应该就是那个神咬院没错了。但是根据我对她的观察，钻子少女绝对不是人极会的相关者……
总之，先调查一下她家的地址吧。
授课时间，无人的过道使我十分轻松地入侵了教学楼角落的档案室。
有些粗暴地破坏了门锁，映入眼帘的是仿佛图书室一般成排的书架。
似乎除了普通的档案之外，还有视频档案，音频档案之类的东西。记录的东西也是从教学资料到学校历史……眼花缭乱。
不过这么轻易就能侵入的地方，大概是不会有关于人极会的资料吧……这么想着，我开始着手寻找关于神咬院的个人资料。
“请您住手。”
然而，在我开始动手之前，却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出来。”
即便能够判断声音的方位，我竟仍未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就是你么……出来。”
没有回应。于是我对着声音的源头释放杀气。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无法继续隐匿，我的视野尽头，书架的阴影处，出现了一名女仆。
……并不是什么隐喻。字面意义上，穿着女仆装的少女，有着一头罕见的，夹杂着一丝绿意的金色齐肩短发。
绝美女仆小姐端正地出现在那里，悄无声息。
不知为何，从她的身上似乎能够感受到“自然界的冷酷”。
“请不要再继续前进了，剑之极大人。”
冰冷的表情，即使她的语气十分的恭敬，也无法改变她周身散发出的寒冷气息。锐利的眸子，夹杂着“毫无兴趣”与“敌意”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这双奇特的眸子平静而不屑地盯着我。
总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
“偷拍我的，是你？”
“请您住手。请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你是，人极会的吧。”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蹦出来，不过人极会做这么小家子气的事也很难想象……多半是她自己的意志。
“目的是什么。”
能够在我的眼前隐藏气息的人，能够在不被我察觉的情况下偷拍的人。
素未谋面的女人，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愚蠢陷害？
女仆始终波澜不惊地站在数十米之外，双手优雅地握在身前。
“请住手。这件事与您无关，剑之极大人。”
“跟我无关？”
被麻烦的元凶本人这么告诫的体验还真是新鲜。
“所以，这也是第八环的意思？”
“……您能够这么理解，那便再好不过了。”
“……”
我承认。一听到那个名字，我就会本能的感到畏惧。
“那个‘纱酱’，你认识吧。”
但是，我也不是傻瓜。
“看起来，这片区域与第八环联系的人都是她……重要的命令会绕过她？”
“……”
沉默么……算了，怎样都好。
“……跟我去警察局作证。”
“十分抱歉，那做不到。”
“啊是么。”
不知道在坚持些什么。
不过，也是怎样都好的事。本来就是为了调查神咬院的事才来这里的。
直接无视了她，我开始翻动着面前的资料。不知为何，那名女仆小姐突然急躁了起来。她平静的声音产生了些许波澜。
“……您为何要坚持到这个地步？那种世俗的骚扰，对您来说应该毫无影响才对。”
“……”
你觉得没有就没有么？我的攻略大计差点因为你这女人告吹。
我继续翻动手中的文件。
“扑灭飞到自己身上的火星，很异常？”
“……”
“正常人都会这么做。我是正常人，所以我这么做。”
莫名的，我对自己这句话十分的火大。
同时，觉得火大的似乎不只是我。随着无趣话音的落下，那名女仆周身的空气渐渐地紧绷了起来。
能够感觉到，某种人类无法看见的“什么”逐渐地在她的周身聚集。我没有看她，却也不忘散出杀气，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本就寂静的狭小档案室，变得更加难以喘息。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响亮的声音打碎了这沉重。
十分有节奏地，有力地响起……那是高跟鞋与地面触碰的声音。有些空洞，却饱含力量的声响同这末世一般的氛围十分相称。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用着十分优雅的姿势叼着烟，款款走来的“纱酱”就这么坦荡而突兀的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她看都不看我一眼，竟直接对着角落里的女仆小姐啐道。
“嘁，还真是你啊奥尔维。你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估计会比那边的渣渣还要惨啊。”
“……”
出人意料的，那个始终给人以冷漠映像的女仆小姐，在这个纱酱的面前竟然就这么低下了头。
“……什么意思？”
“闭嘴渣渣，你给我一边呆着。奥尔维，我不知道你过去是被这个渣渣非礼了还是怎样，但是你这么做是在自杀。更重要的是，到时候担责任的是老娘我！”
姑且不追究你的鬼扯，真心话真动听。
沉默片刻，绿发的女仆小姐慢慢地开口道。
“我认为，关于失去了最后信任的‘前剑之极’，只有借世俗力量之手，才能更好地进行控制和监视。”
“哼……真的是这样？”
“……是的。”
“那么，你瞒着我这些，甚至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你家大小姐的关系网调动警力的原因，务必跟我解释一下啊。”
一瞬间，我所知道的那个脱线教师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的是，一名能够彻底支配空气的“上位者”。
女仆小姐不再说话。纱酱的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类似于慈爱的怜悯。
“喂奥尔维。我知道你对这个渣渣抱有超乎想象的怨恨。但是这样不计后果，只为自己的目的行动反而是遂了那些人的意——”
“不。我并不是为了这种理由行动的。那个男人，他竟然敢侮辱大小姐。光是这点就足以让他去死一万次了。”
说实话，她们直到现在的对话，我听的都是一头雾水。然而其中某个字眼却抓住了我的意识。
“大小姐”……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是神咬院什么人？”
“请不要随便从那张肮脏的口中说出大小姐的名字，你这垃圾虫。”
“……”
神咬院的女仆？
这样么。难怪橘会叫我调查神咬院。真不愧是……蛮不讲理的程度比主人都要厉害。不过世界上所有的仆人都比主人“厉害”，也是正常不过的事。
那么，说到底，我竟然是被这种伪装关系给迁怒了？开什么玩笑啊。
算了，反正和她本人也无关。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看向走到我前方的纱酱，对她说出了我的猜测。
“所以，她是不想让危险分子靠近自家的大小姐，所以要把我送进铁笼子里？”
“嘛，差不多吧。”
“……不好笑。”
人极会的人，为了普通人违抗第八环……
仔细想想，如果真是如此，或许我还挺喜欢她的。
但是我根本就是无辜的好么？
“为什么，会觉得我危险？”
“诶？不危险吗？”
你给我闭嘴。这女人不去上课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我添乱么？
“只是因为我是‘监视对象’，就让你不惜冒着被第八环处死的危险做这种事？”
“……你这种渣虫，竟然会得到大小姐的青睐实在是无法原谅——”
“奥尔维。”
令人瞠目的，那个看上去冰冷万分的女仆，竟然因为教师的一句低语而颤抖了。
“……等会再跟你算账。”
完全不见了平日那种聒噪大妈的影子，清脆的嗓音不怒自威，轻柔而有力地支配了这个空间。撂下了狠话，她又转向我。
“这次是我们这边的问题。关于你的清白问题就交给我们了。”
“……不需要。”
“哈啊？矫情什么啊？对了，你是要村正妖刀的消息吧。喂奥尔维！”
“说了，不需要。”
仔细想想，根本就是怎样都好。
任何的忍耐和牺牲都是怠惰，任何的拯救和帮助都是傲慢。这是我刚刚才体会到的东西。
说到底，这些事本就和我毫无关系。
“哼，闭嘴渣渣。你不是在找她吗？帮了你就不要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这么一面叼着烟蒂，一面没好气地说着，径直穿过了我的身旁走到了女仆小姐的面前。
妖精般的女仆被威慑，十分不情愿地吐出了一个地名。然而我却因此更加地烦躁起来。
竟然是这样？竟然在……那种地方？
而且她说什么？帮我？她竟然觉得自己是在帮我？
竟然觉得，自己能帮到我？
“恩？你怎么还在这？”
随后又回过头，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我用着腐烂的眼神盯着她嘴旁烟蒂上的火星。
“赶紧滚赶紧滚。老娘我找这个擅自行动的女人还有点话说。”
不知何时低下头的女仆小姐，隐约露出了像是懊恼一般的焦躁神情。
“吾主，窃以为欲被其祸，乃苦心劳筋之举。”
稻姬突然插进了对话，同时抚子也扯着我的衣角。
不，我并没有搅她们浑水的意思。我也知道你们很想帮助自己的同胞但是——
“……不，这样不对的吧。这是傲慢。”
“哼恩？”
似乎是听到了我自言自语……纱酱突然饶有兴致地转过身，用食指和中指将烟蒂夹下。
“傲什么慢？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喜欢这种罪啊孽什么的玩意儿。觉得很帅是吗？高二了！”
“这是事实。‘选择’需要绝对的理性……其他人都是这样的，这是‘好人’的极限。”
没人需要我来拯救。“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善意不会带来伤害？以为“出发点”是好的就随意行动，绝对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哈！其他人。”
纱酱突然十分夸张地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让人无法忍受的滑稽之事。
“当初以为自己选择十全十美的人如今可都在后悔着呢！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再次将烟含入口中，火星变得明亮起来。
随着女教师的口中呼出的大量云雾，那双轻浮无比的眸子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我看见她身后的女仆小姐紧张地握紧了双手。
“一切理性都扎根于感性……你难道不知道吗渣渣？！逃不掉的！该你受的早晚都要受，与其在这边瞻前顾后的考虑怎样不受伤还不如给我一鼓作气上！”
“……”
能做到的人，一般被称为“英雄”。
被称为“主角”。
虽然，那种主角，就连现在的网络小说里都见不到了呢。
“不如说，根本没指望……”
“啧！臭矫情少给老娘撒娇了！”
毫无征兆的，年轻的教师突然真的动了肝火。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她的双眸。
险些被那圣洁的火焰吞噬。
“少拿那种现想的狗屁歪理！明知道是错的还要一意孤行？你把这个称作理性？明明意识到了……就因为‘其他人都这样’？！简直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刻意学着人类……你就像一个模仿人类行为的人偶一样绌拙可笑啊！”
“……——”
……瞬间，我的世界被一种尖锐的嗡鸣声淹没。我感到天旋地转，仿佛被地狱的业火团团包围……甚至忘记了呼吸的方法。
我的表情生硬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突兀而可笑。
抚子默默地化为了打刀的姿态回到了我的腰间。身后隐约间传来了稻姬为了挽回我的失态，对着她们打招呼的声音。
与之相反，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逃跑一般的，丧家犬一般的姿态。
“吾主，汝……”
我奔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不知何时跟过来的稻姬，平时游刃有余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有些不安。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不停地，一心一意地往脚下的步伐中倾注力道。
“此乃，汝之浩然之气。”
“……”
用这么迟疑的声音说出这么高的评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可悲。
她似乎是强行将内心的疑问吞回去一般。随后又生硬地扯开话题。
“诚然，弃妾身之专属迎村正之归宿，实乃万不得已……啊，然、然同人共侍一夫，以至时临落入空闺之苦？！这、这种好像脊背遭到电击一般发麻的快感是——！？”
注意啊语气。
头疼。不过……
“稻姬。”
我有些强硬地叫住了她。
“在？”
“……多谢。”
“呵呵呵，何以致谢？怪哉吾主哟。”
这么轻笑着，不知是不是为了掩饰情绪。成熟的刀妖就这么伴随着动听的笑声化为一片紫光。待光华散去，漆黑华丽的野太刀静静地呆在了我的腰间。
多亏了她平静下来的思绪，回想起方才女仆小姐被迫说出的事实。
……一切的温柔，善意都是傲慢；一切的牺牲，忍耐，都是怠惰。
然而，温柔就是温柔，善良就是善良。
我想，唯一能够定性原罪的东西，只有结果而已。
我回想着方才得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人极会的女仆，说——从一开始制造尸山，到提议陷害，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杰作。
都是她——千小姐……千子村正的计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