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arrogant
“洛月轩……你真是温柔呢。”
“……”
少女出人意料的反应，不禁让我感到有些困惑。
“就算告诉了你这么沉重的过去，你也没有出言安慰我……谢谢。”
“……需要我安慰你？”
她一言不发地笑着，摇了摇头，将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
“不，这样就好。如果被安慰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很不堪。”
我有些莫名地回过头。望着远景的少女，那姣好的脸庞上满是真诚与满足，仿佛她真的是如此认为一般。于是我同样不再说话，同她一并望着远处的苍茫。
……
我对她兴趣的多少姑且不论……我并不知道，对他人倾诉自己的过去究竟意味着什么。仅仅明白，一旦我闯入其中，注定会被无数的锁链攀上身体。于是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对她温柔。
若是，她发现我所谓的“温柔”，只是对方保持距离的举措，只是她自己的误解……她还会露出这种安心的微笑么？
唯一真实的只有结果。而我同样一无所知。
突然，少女笑着，突然将脸凑了过来。
“……——？！”
突然，舌头插进了我的鼻孔。
“——？！？？？？”
你干嘛——？这种话还没能说出口，她突然对着坐在天台边缘的我，向着面前的万丈深渊奋力一推。
……于是我滚下了沙发。
竭力睁开疲惫的惺忪双眼，我发现面前那几乎能够感受到鼻息的，是一张标志的脸庞。
一张标志的正太脸。
“——？！”
“哒啊！”
怪叫着，他又一次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了我的鼻孔，像是在骑马一般在我的身上跳了起来。
“哒噗！哒噗！哒啊！”
“喂呃——喂你给我呃住手！稻姬——！”
听到了我的呼声，提着酒瓶回到客厅的妖刀，一边嚷嚷着“何、何为如此？！”一边冲了过来。从和服中伸出了一根麻绳。
“……”
客厅中，诡异的17岁正太被穿着和服的美艳女性用一根麻绳，在地板上绑成一团龟甲。
……几乎成年的男人，以这种姿态在地上“哒啊哒啊”的不断扭动哭闹着……还有比这个更加超现实的画面么？
时间是神社骚动隔天的傍晚。大概是因为是纱酱做了些什么，我当初做过的“变态连续奸杀案”也被当成了一场玩笑，就这么开玩笑般地过去了。而老伯所作的事在那之后立刻被人极会发现，随之舆论情报的操控便简单的降下。毫无破绽。
而昨夜的骚动结束后，不论是希尔德还是橘，都已经离去。而她们……或者说她留下的杰作也太过夸张。
神社的另一边，山头被整个削去一半。
于是在那之中昏迷不醒的正太美男，便成为了如今唯一的问题。
“噗呗噗——哒啊！”
……
把他带回公寓并丢在卧室。明明拜托稻姬看好他……要怎样的“童真”才会跑到睡觉男人的身上玩啊世界最强？
会变成这个样子，貌似还是因为动用了那个“眼”的关系。
那双吞下某种纳米机器启动的蓝色机械义眼，似乎会对大脑造成极大负荷。如果调整者不在身边的话，不但无法将之彻底活用，长时间使用后，还会在使用过后造成短暂的失忆状态……变成这样，宛如刚出生的婴孩般的状态。
说到底他那时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何会和橘打起来，而橘又是做了些什么，竟然能将他击败等等，这些事也就无法得知了。
“噗哒哈哈哈——！哈哈哈、哈咕……哒、哒……噗哒啊啊啊啊啊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诶啊——？！！”
吵死了……！
“稻姬，给我赶紧解决他。晚一秒我就丢你进书房关一天。”
“咦、咦？！为何？！此乃恩赐呵？！”
“……”
“呵呵呵，谨、谨遵……”
说是解决，结果这家伙竟然对着被五花大绑的男婴直接送去一记手刀……虽然是世界最强，真亏你对这种孩子还下得去手。
“静候俄倾，妾身即返，呵呵、哦呵呵呵……”
带着一脸十分不适合她的表情，将昏死在地上的正太少年拖出了客厅。我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重新爬上沙发躺下。
说起来……没看见抚子啊。
刚这么想到，穿着短和服的幼女，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爬到了我的肚子上。
“……”
看着那双无垢无波的黑色眸子，我不禁伸出手，撩起了她的一缕黑发。
看似……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但是，我真的将这一切都结束了么？
似乎忘记了什么一般的不快感堵塞着胸口。莫名疲惫。
以及，左眼从昨夜开始，便持续至今的钻心痛楚。它夹杂着若有似无，却清晰无比的瘙痒感。仿佛眼睛的内部……头骨之中，有着触须一般的某种“东西”，隐隐地蠕动。
几乎令人昏厥的感觉地狱。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后悔的，绝望的丧失与无力感。
“橘……”
好想见她。
“乞蒙见恕。虽非小雏儿，还请以妾身之躯，稍作容忍。”
头部忽然被轻柔地抬起，随即枕在了一双柔软的大腿上。
艾草的清香，以及淡淡的烟香味包围着我。掺杂其中的女性气息略带甜意搔弄着自己的鼻腔。
“……你不用这样。”
“呵呵呵，谨遵。谨遵。”
“……”
我第一次，在稻姬的身上感到了一丝“疏离”。
同样的，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疏离”，可以如此的亲近。
“……吾主。妾身乃一介妖器，不可逾越。然，若夫有朝一日，汝有倾言之欲……妾身，吾等常候于此。”
“……”
就算是她们，也发现了我身体上的异常了么……
一瞬间，我竟忘记了痛楚。整个世界都是她那温柔的笑容，以及甜腻的话语。
“这还真是……结果论啊。”
“呵呵……何出此言？”
不敢再直视她们的笑容，我抬起右臂，掩住双目。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但是，这样的救赎，或许可以人为的创造。就像我和她们，和妖刀之间单纯而扭曲的连结。
“……借口，都是。只有对结果负责。”
不同于萧伯纳的《皮格马利翁》。
作为戏剧原型的希腊神话，并不像戏剧那般迎来悲剧的结局。主人公对于被造物所倾注的“爱意”，以及对自己的爱所造成结果的坦然。
不懂爱情的希斯金教授，对雕刻倾注一切爱意的塞浦路斯国王……自顾自地倾注了属于自己的“爱”与“美”，但是因此也忽略了对方的脆弱与不同。
“恕妾身偕越。以‘器’之姿，尽其极……何等令人羡艳之终末呵。”
“……”
如何放置原罪？或许，只有客观地衡量其中的价值。
选择，遵从欲望，并对此负责。
“傲慢”没有“爱”。那始终只是在爱着一个影子。强迫着一无所有的心塔，巴不得别人都来嗑噬自己的血肉。没有办法去爱，没有对爱的形态有所意识有所感受。
爱为何物？
我从出生到现在，几乎都不曾体会过的感情。
爱为何物？
影子，模子……自以为是的假象，希望如此的愿望，必须如此的自私。
幸福与否，只有本人知晓。
看着稻姬遥远而邻近的笑靥，我突然想起了老伯临死前，那似乎十分满足的安详微笑。
“羡慕呢……但是他们还是死了。”
“呵呵，虽憾，而好。汝可否之？”
抚子在我的肚子上跳了跳，研究起了校服上的纽扣。稻姬的表情似乎看透了一切。
“汝等人类，常以‘爱’为名，为‘爱’所惑……而步入歧路。”
“……”
“此为救赎，乃出自吾主之口。况坂本大人虽已然仙逝，千妹妹却康健如旧。”
“……千酱……活着……”
不顾我的惊骇，抚子的双手向前伸去……随后，一把朴实却不失华美的打刀浮现在了半空中。
“虽庶几存活，却几无再醒之可能。”
“……‘几’。”
“是也。然此等机缘，不可奢望。”
这样……
这种状态，就算发生了奇迹，再次苏醒过来……即便作为崭新的强大姿态得以重生——
但实际上，这就是“千小姐”的死亡。随着那个老伯，一起。
我放下了抚子的发丝，突然十分的想要用双手按压自己的脸。
然而，温柔地，稻姬的右手，却将之轻轻地拂开。
脸颊上滑腻的温凉。那像是注视着可怜可爱之物的眼神……轻轻喃道。
“——汝等之‘才’，恰为不幸之证。世人之人，多非因其所缺，实则因其过人之才而陷入多舛之焉。”
优雅地接过抚子面前的千小姐，她将她呈到了我的面前。
“悲兮乐兮，其中种种，自有定数。”
紫光绽放，带着些许悲伤的色泽。那仿佛记忆的碎片……我被一种，宛如羊水般温暖的舒适所支配。
“如此……好梦。吾可怜可爱的，宝物……”
……啾。
向神祈求，轻印一吻。
于是……我做了一个真实的，漫长的梦。
……
…………
再次醒来，失去纱帘的落地窗，仿佛将酒红的夜色吸入一般。我混沌着意识，隐约间觉察此刻，已是次日的清晨。
再度适应妖力的身体，过分使用的力量；数次濒死而恢复的伤势，变质的疼痛，刘海上面积扩大的白发……
“那个”的苏醒已经很近了。我能感觉到。只需再有一个契机。
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人丧失一切生存愿望的痛楚。
睁开朦胧的双眼，眼前有一团若有似无的黑影。虽然无法看清，但是从中散发出的“美”与“凄”，我能够感受。
无法看清那个黑影的正体。“她”似乎在盯着熟睡着的我。从很久之前，一直。
……
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那黑影终于有了动作。而在她弯下腰的那一瞬间，夜色终于使我能够看清那身影。
橘……？
她优雅，而缓慢……而强力地，持续着弯腰的动作。右手微微撩起滑下的长发。
吻在了躺在沙发上的，我的唇。
“……？”
苏醒的倦怠瞬间消逝，我彻底睁开了双眼。然而就在这时，我已经无法寻见她的身影了。
万籁俱寂……空无一人的房间，仿佛会就这么空无一人下去，直至时间的尽头。
坐起身，混沌的头脑，月色在穿过肮脏的乌云后，变成了别的什么将我包围。那之中的东西无从寻迹。不知道那是否是属于自己的意识，我缓慢地转动头部。
视野摇曳，却没有“转动头部”的实感。
收回迷茫的视线，我重新回到沙发上端正地坐下。就在这时，沙发的角落……突然有着“什么”发出了足以撕裂这个寂静世界的响声与光亮。
……是手机。
呆呆地对着那个闪烁着的亮光盯了片刻，我有些迟疑地对着那个奇怪的方块状物体伸出手。
唯一存在的邮箱地址……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的，一个熟悉的字眼。
“……橘？”
那造成光亮与声响的邮件便是她所发出。没有在意为什么会有她的邮箱地址，只有她的邮箱地址……我打开了邮件。
“……”
——发信人：橘
——主题：无
——内容：救我
……
救她？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在这里么？
什么意思……说到底，这个手机到底是谁的？
眼前浮现了橘的异常，浮现了，老伯无意间曾对我透露过的事。
……带着茫然的心情，我抬起头，看向了窗外。夜空中，月亮被浓密的乌云彻底遮挡。朦胧的淡黄光芒透过灰蒙的团状水汽冷漠地洒在尘世。
我不能轻举妄动。
她是我的妹妹，是一个强大的女性。
而我，决不能让千小姐的事再次发生。
决不能，被傲慢，虚假的爱所掌控。
我这么，下定了决心。脑海中浮现了方才昏迷中，梦中所见到的画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