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悲画扇（叁）
“天宫同学！为什么自己先走了呢！”
神宫寺迈着凌乱的可爱步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她……她竟然跟过来了？！
怎么办，这里要是被她看见的话……橘呢？快点藏起来——
我在心底如此祈祷着。然而，我的妹妹……她完全没有半点打算离开的意思。
“哈啊……哈啊……过、过分！为什么不叫我……”
一边抱怨着，跑到我身边的神宫寺，终于发现了眼前的橘。她带着有些困惑的神色，不安地望着我。
“天、天宫同学……这位是……？”
……怎么办？
“……她——”
“我是月的妻子。”
出乎意料的回答。
还没等我感到惊讶，身后太阳的少女变惊呼出声。
“——妻？！妻妻妻妻妻妻妻妻妻子？！”
“……别闹了。她是我妹妹。”
有些冷淡地打断了她的叫嚷。这一次，神宫寺竟反常的没有继续吵闹，反倒反常的安静了下来。
相反的，橘却眯起了双眼。
“谁是你的妹妹。不知羞耻！”
仿佛连看都不愿再看我一眼，橘立刻将视线转向了神宫寺。柔软的小动物，被那咄咄逼人的露骨视线盯得有些畏惧了，然而却仍旧没有移开视线。
这莫名的氛围……总觉得，比困在火界咒里还要难受……怎么回事？
“哼……还真是像。不如说……一模一样呐。”
橘发出了冷笑。我的心脏突然抽搐一般跳了起来，巨锤锤击胸口一般的感触。
“咦、咦？”
她看着她，又似乎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勾起了众生都为之倾倒的笑容，巫女有些轻蔑的说道。
“我说，月……你还在希求着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啊？”
“……说什么——”
“呐，小妹妹，你知道吗？”
她第一次正视着她。编织着恶意。
“你啊……这迷人的可爱容貌……”
喂，橘……住手吧……
“容、容貌？”
“这张羡煞旁人的，将他，他们勾去魂魄的可爱容貌啊……”
“唔咿——！这、这位姐姐？您您怎么了……”
如恶魔一般妖媚。陌生。
她仿佛在宣判一则死刑。
“这张脸，是属于月死去恋人的哟？”
迷人的笑容如此说道。
……我不敢看神宫寺的表情，只想快点找个地方躲起来。
然而，神宫寺却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有些困惑地说道。
“……咦？这件事……我、我知道哟？”
“……”
……愣住了。
“是叫，宁、宁音小姐吗？虽然详细的，我不是很懂……但、但是！”
打气一般攥起了小小的拳头。还是那，能将此处的黑暗一并吹散的灿烂笑容。
“就像天宫同学就是天宫同学，我就是我哟！那个，我也知道天宫同学会愿意理睬我是因为容貌……但是，那个……这也是我的容貌啊……我感受到的，天宫同学的温柔，也是真的！”
出乎意料的反应，使我，使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什么啊……没用吗？”
接着她好像放弃似的叹了一口气。这么说道。
“这就是他口中的‘天’吗……真是，令人不快。”
“那个……您没事吗？这么冷的天，穿成那样会感冒的哟？肩膀露出来了哟？”
神宫寺依旧不分场合的，不停地发动着普度众生的技能。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必须要阻止她接近橘。然而我愈是挣扎，身上攀附着的言灵便愈是勒紧。
我的挣扎，神宫寺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惹恼了橘，我并不清楚。她的情绪还是突然激动了起来。
“你少给我多管闲事！我警告你，离开我的月！这不是请求，不要再闯入他的世界！”
“不、不要！”
“闭嘴。他的世界，不是你这种小丫头能窥视的！不要妄图介入，这是为了你好。”
“在、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啦！”
“他的过去与腐烂，他的缺陷不是你这种小鬼背负的！你根本不知道他过去是什么样子的！不要用你的头脑发热来伤害他！”
“才、才不是那回事！天宫同学哪里有什么缺陷！他只是一个很害羞，很怕寂寞的，温柔的男孩子而已！要、要说不知道的话，那个……您、您也不知道天宫同学在学校的样子！”
“……什么？”
“天、天宫同学……吃饭的样子，睡觉的样子，上课的，打盹的看书的样子……我、我全知道！”
……等等，话题貌似偏了？
“所以！您也不要呆在那种黑暗的地方！出来好好的谈一谈吧！那边很冷的！”
“别过来！别让我看到那张脸！”
“咿——”
神宫寺因畏惧而颤抖了一瞬。然而她并没有停下脚步，依旧旁若无人地走向橘的方向，双手合在胸前。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拼命……
过于纯粹的声音，就连橘的声音都出现了动摇。
“我叫你不要过来！”
“可、可是！”
神宫寺突然叫了出来。
“……可是！您的声音，不是充满了悲伤吗！”
“——？！”
阴影中，橘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的双眼中充满了看见不可思议之物的惊骇。
“……南无大天狗小天狗十二天狗有摩那天狗数万骑天狗。”
接着，自暴自弃一般，诵唱着天狗经。
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后，我的全身都感到了那种熟悉的，冰冷彻骨的感受。
“——！？神宫寺别过去！”
“咦……？天宫同学？”
纯真的少女茫然地回过头。在我视线中，五个巨大的黑影将要把我熟悉的脸庞再次吞没——
……耳边，传来了声音。
（呵呵……所以我说了啊。你是需要我的。）
意识产生了瞬间的空白……回过神来，我已经将神宫寺抱在了怀里。
“呀啊！？怎、怎么回事？！”
“别动。闭眼。”
“什、什么——呀啊？！”
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做到地，同幻觉中那般，难看地，飞扑着救下神宫寺。
将她抱在怀中，我看向黑影的方向。
……鸦天狗。
日本传说中的妖怪。身着山伏装束，长着漆黑羽翼，与乌鸦尖嘴的人形妖怪。
妖界拥有着极高地位的族群。其可怖之处是，远超人类的，高超的剑术武术。
据我所知，橘通过《天狗经》召唤来的，是基本上已经成为御魂的大妖怪。无一不是拥有着能够匹敌多数中级恶魔的实力。
另一边，没有带着妖刀的我，还要顾及手中的神宫寺。
……好像，有点麻烦了。
“哈哈哈……这就是你所谓的，绝对的连结吗！”
俯身避开身穿赤色战甲天狗手中的长刀，随即原地跳起。避开另一只天狗刺向自己小腿的薙刀后将之踩住。
伸出右脚，以寸劲的技巧踢开捣向我侧腹的铁柱，使之砸开从另一边袭来的长矛后，立刻将神宫寺向正上方高高地抛起并下腰，躲过横扫而来的锡杖。
“呀啊啊啊啊啊！？怎、怎么回事呀啊啊啊啊——！？”
或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被抛上半空中的少女理所当然的惊呼出声。在这期间，我立刻用双手撑住脚下踏住的薙刀，以双脚踢出螺旋般的踢击。破坏周围天狗的架势后立刻起身，将落下的神宫寺再次接住，抱在怀中。
“天、天天天天天宫同学学？！”
“抱歉。安静忍耐——”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再次将手中的少女抛上天空，一边化解着令人烦躁的夹攻。好在，他们虽然各自技艺高超，却因为各自武器本身的限制，以及节拍默契的不合互相限制住了彼此。
拜此所赐，我并不算特别的吃力。关键是神宫寺——
“啊哈哈哈哈！这、这个是什么？有点有趣诶——？！”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虽说如此，这样的缠斗也不是办法……抚子不在身边，也无法速战速决……
当我困扰着，该如何解决现状时，站在阴影处的橘突然开口。
“……够了。真是令人不快。”
那声音透露着一丝莫名的疲惫。
话音轻落，巨大的天狗们动作便猛然一滞……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我立刻从脚下踩着的长矛上跃起，跳上了后方一名天狗的背，接着以它宽阔的背部作为踏板再次跃起，接住半空中的神宫寺并落在方才橘站着的滑梯上，奋力跳至更远处的路灯顶部。
确保了安全的距离，我抱着神宫寺，转过身观察下方的状态。
“挣开了我的不动金缚……你是动用了‘那个’的力量吧？”
“……”
橘在阴影中仰望着我，幽幽地说。
那话语似是悲鸣，似是欢呼。犹如怒吼，亦如蜜语。
摄人心魂，揪心的魔性。
“呐，月……你知道，为什么我继承了你的鬼道极，你的幽神社……却还是穿着这身巫女服吗？”
“……”
“那件狩衣……纯白的狩衣，是你的东西啊。我只是巫女而已……我在等待我的神主归来啊！”
“橘……”
“……你就这么排斥？这么留恋吗畏惧吗？这就是……这就是你所谓的‘绝对连结’？”
啊啊……所以说，为什么，你要露出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啊……
“够了。真的是……”
始终站在黑暗中的妹妹，这么低喃着未知的话语，再次隐去了身影。
我看着那被巨大黑影包围着的娇小身影，在黑暗的包裹中，离去。
“……”
结果，不但毫无进展……连半点东西都没问出来。
“咦？天宫同学……已经没问题了吗？”
“……恩。”
似乎是察觉到了寂静……我有些僵硬地回应着怀中的太阳。
尽可能保持手中的平稳，从路灯上跳了下来。神宫寺睁开了双眼。
“诶……诶——？！这、这是！公、公公公公公公主——！？”
“……喂，老实点。”
“好、好滴！？”
所以说，就说了你不要乱扭……在抖什么啊？
“……能下来？”
“呜……腰、腰……软了……”
“……”
那么，只能这么抱着了吧。
暴力地斩断思绪，我抱紧了怀中的少女，向着一同住着的公寓楼走去。
“……同学……”
“……”
“天宫同学。”
“……”
“天宫同学！”
“吵死了。”
别乱扭好么？别乱动！你以为掉下去受苦的是谁啊？
“那个……那个呢……对、对了！前天晚上，不是说好了，要和我们一起庆祝学期结束吗？为什么我和利亚酱从学生会的庆功宴回来之后就不见了呢！”
“……临时有事。”
“竟然消失了一整天！太过分了！结业式都不来参加算什么啦！”
“所以说，有事。”
“那，刚才那位姐姐是？”
“……两者间有关系？”
“好啦！快点告诉我嘛！”
“……”
啊啊，真是麻烦死了……
“给天宫同学打电话也完全不接……从那天起就没有给我们打过一次电话！明明我们那么用心地帮你挑选了可爱的机型！”
“……关于那个手机——”
“还有上次的庙会！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去的！稻姬姐姐和抚子妹妹的事也一直躲闪着！还有那天在天宫同学家看到的可爱男孩是谁？他不是上次跑到我们教室的小正太吗！他现在在哪里？天宫同学难道有那种兴趣吗？！从那天起你就没有再穿过女装——”
“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是不是……被一个不得了的怪物盯上了？
“橘……她是我妹妹。”
“咦？妹、妹妹？”
“刚刚不是说了？就这样。”
“咦、咦？可是她……呜呜……”
什么啊……欲言又止的。
我带着疑问的表情，低头望向怀中的少女。
她反常地避开了视线，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说是妹妹……只是青梅竹马。怎么了？”
“没、没事！重点是……那些很奇怪的声音……天宫同学，刚刚是在打架吗？”
啧，还是注意到了么？
“……睁眼了？”
“咦？没有是没有……不过，很厉害的声音啊。‘嗖嗖——’的，“乒铃乓啷——”的……”
“那个么……”
该怎么做……才能糊弄过去……
“……你知道，林崎在我这学剑。”
“嗯嗯。怎么了吗？”
“我的流派……我是最后一个，就是，所谓的师范。刚刚的，是来踢馆。”
……能、能蒙混过去么……
“好……”
好……
“好、好厉害！然后呢然后呢？！”
好、好在她是个笨蛋……真是走运。
“就这样。那个流派一直盯着我的招牌。她是对方师范的女儿。和我从小认识，虽然被讨厌。”
“咦？讨厌……吗？”
“……怎么？”
“唔没、没什么！呜、呜呜呜……”
为什么消沉？莫名其妙。
“总、总之！天宫同学！以后尽量别做这种事！”
“……什么？”
“就是！这种危险的事啊！”
我的脚步不禁一滞，始终不愿看我的少女，突然抬起头看向我的双眼。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孩童般的纯真。
“……不要……再受伤了……”
坚定，而又有些颤抖的声音……我的意识一阵恍惚。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不久前，天台上，她拼死维护我的身影。
“……嗯。”
许久，我才勉强发出这唯一的音节。被她明媚的笑容所淹没。
“嘻嘻！”
“……等、喂？脖子上手拿开——”
“诶嘿嘿！特、特等席！”
所以说害羞以下略！
……啊啊，为何，明明是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为何，明明是这种时候，我还想要笑出来？
我究竟想在你的身上希求什么呢？你这万恶的太阳……
漫步在无人的街道，怀抱着太阳。
月色，路灯，都被放置一旁。
不是平安夜，远处传来了圣歌的咏唱。
此刻，我却产生了一种明晰至极的预感。
预感到，她还回来找我。就在今晚。
“……今晚，么。”
“恩？你说了什么吗天宫同学？”
“……不。”
“是嘛……那、那么，天宫同学……能与我约定吗？”
“……约定？”
“是的！约定！”
怀中的神宫寺绽放出笑容。仿佛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一般。
“今年的圣诞……圣诞夜那晚，能和我，一、一起过吗？”
“……”
“结业式的时候，天宫同学都不在……天宫同学不在的话，很无聊，很寂寞……”
很寂寞的哟……还这么，特地的凑到我耳边重复第二遍。
“……考虑下。”
“你答应了吗？太棒了！谢谢你天宫同学！”
不。我是说考虑好么。考虑。
“……算了。怎样都好。”
神宫寺依旧不听人说话，在我的怀中绽放着光芒。
叹了口气，尽量将此刻自己的心情灭杀，我默默地走在路上。
一如既往的道路，一如既往的少女。
然而，不知为何……我却有种预感。一种，会发生什么，扭曲的，异常的，悲伤的事情的强烈预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