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尚好（壹）
“明天就是圣诞夜了呢！”
“……恩。”
“明天就是圣诞夜了哟！”
“嗯。”
“那么那么，后天就是圣诞节了呢！”
“……”
“那这样一来的话，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呢！”
我该……做什么反应？
“诶嘿嘿嘿……”
说起来，真是奇妙。我竟完全无法违抗这名太阳少女。不说别的，光是被她骑在身下背她回来这点，阶级的顺位就已经十分明了了。
再加上她的死缠烂打，以及最近养成的习惯……我只好乖乖地将她带进自己的公寓。
除去沙发外别无他物的可怜客厅大得毫无意义。不知道在开心什么，神宫寺仍旧一脸兴奋地坐在沙发上荡着双腿。毫无意义地吵闹着。
“明天我们一起去买装饰吧？先买一棵那——么大的圣诞树，然后还有彩灯，彩带……啊，还有雪花的窗花！”
一脸幸福的……真是，无法理解。
“再弄一些棉絮，做成积雪一样摆满客厅，啊！可以用枕头里的棉花呢！还可以玩枕头大战呢！天宫同学觉得呢？”
“……随便。”
“对吧？天宫同学也觉得很棒对吧！嘿嘿嘿，太棒了！然后把彩带从四面八方这样‘嘿——！’的系在中间的天花板上，再在旁边摆满礼物盒和篱笆……这样一来，天宫同学的家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呢！”
“……”
坐在沙发上，带着明媚的表情望着我的少女。那双眸子中充满了对明晚的期待向往。我的心突然骚动了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无法遏制地汹涌着。
“天宫同学？你怎么了……天宫同学？”
“……不。”
又是这种，转瞬即逝的陌生情感。
“不说那个……你不是，要帮林崎拿东西？”
“……啊！”
这反应，竟然忘记了么？
看到她那有些惊慌的样子，我突然感到自己内心的一抹柔软。
仿佛被什么附体……我走了过去伸出手，竟想要，摸一摸她的头。
“——？！”
然而出人意料的，神宫寺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变得的慌张。
她有些夸张地向后逃开，看着我。
“咦、咦？我，我那个……啊咧？”
为何想要躲开，似乎连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样子。我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还不走？”
“啊！对、对了！已经这个时间了！那天宫同学我先去找利亚酱！”
这么说着，一向游刃有余的魔物，竟有些狼狈地向玄关走去。轻盈的步子有些凌乱。
“……要帮忙么？”
“不、不用了！真的！我先走了天宫同学！明天不可以再爽约了哟！”
有些尖锐的声音，随着合上防盗门的声音一同从走廊那边传了过来。
怎么了突然间？
呆愣的时间只有一瞬。我轻轻地跟着来到玄关口，拉下电闸，于黑暗中返回客厅瘫下。
“到底在干嘛啊，我……”
于是，我就这么默默地盯着墙壁上的时钟，将那根苗条而修长的指针盯走了一圈。
残留这百合花香的沙发上，黯淡的月光，将落地窗前的一块染成令人厌烦的白。
仿佛将永远持续下去的死寂，惨白月色下，我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团洁白的物体。
“……狐狸？”
白色的狐狸，正静静地蹲坐在客厅的门前，注视着我。
花费了数秒，我才意识到，这是橘的式神。
有些迟疑地站起身。由此，那雪白的狐狸转过身，仿佛引路一般走出了客厅。
我同样轻轻地跟在它的身后，就这么被带入了自己的卧室。
空荡的房间，中央巨大的床体。那个身影，就这么出尘坐在那里。
月色仿佛从她的体内溢出的光环。吸引一切却，又拒绝着一切。
不合时宜地，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小时前，客厅中的明媚。
至于为何被这样的一双清冷眸子注视，却想起另一张令人烦躁的笑靥……其中原由，我或许永远无法知晓。
我只知道，在两种极为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渴求与愧疚中，人无法抱有纯粹的自我。
就连最为卑劣的私心都会变为朦胧的雾气。渴望从中逃离，又渴望与之融为一体。
“……话题，继续么？”
“……”
同方才截然相反。躲在阴影中的我，豺狗般暗中窥视着不久前才见面的巫女。
……猛然间，我再次察觉了那种熟悉的陌生。
我的问题仿佛划破夜色的刺耳噪声。透明的眸子落在我的脸上，落在我手边的抚子与稻姬身上。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下一秒，我感觉到自己的胸口陷了下去。
“——？！”
呕吐一般喷出肮脏的血，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被狠狠地击飞。
足以将我压碎的强大冲击毫无预兆地从正面轰来。原本身处走廊，我却直接将玄关，连同后面客厅的墙壁一并砸穿。
陷入水泥的触感伴随着浑身上下骨头被压碎的怪异声响，带来了吐出内脏的错觉。
本能地抓住手边的稻姬卡住地面，才得以避免撞破墙壁飞出公寓。
勉强调整呼吸，视野中出现了一席绯红的裤裙。
“咳……喂，干什么突然间……”
“……”
“不动明王小咒……下手真狠啊。”
即使狼狈不堪，也必须装作游刃有余的样子。这般难看的，我发现她那双出尘的眸子多出了一丝，如同放弃了一般的自暴自弃。
“不是说了，会跟你回去么？”
如同，做出某种抉择般的神色。
“……是呢。你的确说过。”
“那这是什么？觉得我说谎？”
“不。我知道，月你是绝对不会说谎的。但是呢……”
看着她那陌生的表情，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突然冒出了“混沌”……这样一个词语。
“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赦·憾。”
“咕——？！”
橘又掏出了一张金色的符咒。零距离的第二记不动明王小咒，我理所当然的冲破了布满钢筋电缆的水泥墙壁。
暴露在昏沉的夜空下。受到引力的束缚，我从六楼向地面坠去。
橘悠然地出现在我砸出的洞口旁。我突然发现，她今天的唇不似平日的粉嫩……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异常的红。那红唇轻启。
“你不会说谎。但是……没有说谎，并不等于说了真话。”
下坠的气流格外的吵闹，我无法听清她的低语。立即回转身体，通过垂直的斩击卸去下落的力道，落在高楼另一侧楼底的空地上后，我同样瞥见灰白的巫女出现在上空。
橘如同落入凡尘一般飘然而下，那情景让我有种莫名的不快。
“……所以说，为什么？要杀我？”
“呵，杀你，吗。不是没想过呢。尤其是此刻，这样的想法更强烈啊。”
“……”
“啊啊，真是，该死的男人。但是像你这种人，死一次可远远不够啊。要让你更加的痛苦痛苦……生不如死。就像你所带来的一样。”
她到底，在说什么？
“哼。总之，老实点。跟我回幽神社。”
“……所以，不是说了？”
“你不可信。”
她突然轻蔑地眯起眼。从巫女服镂空的长袖中露出的纤细双臂微微颤抖着，隐约间有着淡淡的暗色光芒溢出。
“你的意见只是一个形式。无论你说的是不是谎言，我已经得到了回答。所以……”
白中掺紫的光芒绽开，此刻，橘周身陌生的氛围达到了顶点。银绸一般的长发无风自动着，她说着我无法理解的，毫无逻辑的话语。
“就算用强，就算废掉你的手脚，橘也是听话的妹妹哦，‘欧、尼、酱’。”
“……”
异常的氛围，我摆出了左胁的架势。比起思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
面对骇人的杀气，下意识地踏出一步，将突然出现在前方的白色式神一分为二，并继续向巫女站立着的方位突进。
仍旧站在原地的少女，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张符咒。是火界咒的简易式。
朱黄相间的明亮火焰化作生命，呼啸一般向我袭来。
高速移动中，通过侧身在极近的距离下避开可怖的火蛇。然而橘的火咒却十分迅速地反应过来，再次追踪，折返……刺向我毫无防备的后背。
我只有改变向橘突进的动作，快速止步并斩出居合十二式中的“后”，回身将之抹消。
“南无大天狗小天狗十二天狗有摩那天狗数万骑天狗。”
而这难缠的火焰，似乎只是单纯的拖延时间而已。过于脆弱的简易式也争取到了足够的时机……橘的言灵响起。当我再次面向她的时候，面前出现的是，不久前见过的五名黑影。
这一次是统一的短镰……是为了避免上次那种互相牵制的问题么……
不似之前的巨体，几乎都是一般成年人水准的体型，身材十分相近。甚至是穿着都十分的统一……大概是配合十分默契的团队吧。
然而，毫无意义。
先用抚子挥开正面划向自己喉咙的短镰，并抓准时机，踢出鞭腿弹开向从右边接近一名妖怪。紧接着迅速探出左手抓住的稻姬，将被踢飞的黑影再次勾回，挡在自己的身前。
或许是对同伴出现在自己的刀下而感到了迟疑，从四面八方包围我，试图斩向我的身体的天狗们一同出现了片刻的僵硬。不放过这个空隙，我打算将面前还没能反应过来的天狗踢出战圈，先对付身后的两体。
……然而，突然间，我感到了左眼一阵剧烈的刺痛。
“——？！”
接着，变成了一种奇妙的燥热。
那燥热迅速地扩散至全身，很快的，竟从剧痛变成了难耐的快感。
呃……呵、呵呵呵……怎、怎么回事……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好开心啊。这刀剑的金铁味，与颤栗和疯狂相融的空气！
为什么？我要做那么温和的事呢？这样根本不是战场啊。对，要更加，更加残暴蹂躏，摧毁他们的战意。
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我用双手分别扯住面前天狗左右两个黑色的羽翼。不顾它强烈的挣扎反抗，与痛苦的悲鸣，以一记脚踢，硬生生地将之扯下。
“————？！？！！！！！！！”
妖怪不成声的悲鸣响起……呵呵哈。喷涌的血液，腥臭，悲鸣！啊啊，太棒了。多么令人怀念的味道！
扯下它的翅膀，同时快速将双脚踏上它的后背。踢向前方追击而来的两体的同时将自己的身体向后送出，避开了袭向身后的两把短镰。
虽然是由不完整的天狗经召唤出来的弱小鸦天狗……不过，真不愧是她啊。召唤出来的妖怪们，不仅拥有着能够斩出那种漂亮斩击的高超技巧，连配合都十分协调。
扑空的两个天狗瞬间反应过来，其中一名竟然直接抓住了身旁的同伴，将它举了起来。
被举起的天狗顺势跳起，挥舞着短镰从高空劈下。我立刻将手中抓着的翅膀向上砸去后，再用后退的拔刀斩弹开来自右前的突袭。
然而在后跳落地的瞬间，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有着等待着我的镰刀。
它们似乎是想通过连携要让我措手不及的样子，呵呵，不过啊……
“哈……！很漂亮，很遗憾。”
刀剑厮杀的话，就是我的天下。
落地的同时立即伏下身子，将落地的力以及旋转身体的力运用到极致，斩出韦驮天。
诡异的妖怪，双膝应声而落。血液喷涌的声音，伴随着肉体撞击地面的闷响格外的悦耳……啊啊，太棒了。果然这样的情景才是真实——
不知不觉，天狗的数量又增加了。大概是橘在一边不断地召唤着吧。呵呵……这反倒更加令人兴奋。
不仅仅是短镰，之前见过的太刀铁柱等等的熟悉面孔也陆续出现……黑影的数量转眼之间已经变成两位数。通过转移力道的方法无法保证在敌人如此密集的中心移动……我毫不犹豫地动用了“那个”的力量。
能够看见。灰白色的邪恶气息从我的体内一缕缕地溢出。我能看见。
……耳边似乎传来了什么人的轻笑声，但我没有在意。不过是轻轻的用脚尖点了点地面，我便直接移动了数十米。原本就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天狗们，在此刻的我的眼中，宛如静止一般。
架刀，跃起。踩在附近一只迟钝天狗的背上后立刻下蹲，将拔出一半的的抚子的柄底融合下落的力，拔刀的力与体重刺向下方鸦天狗的头部。
“神梦白夜流，次型：烟雨绀碧·梦楼。”
同弹出伸缩警棍一般，如同将拔刀斩像子弹那样从鞘中发射。
抚子的柄底轻易地贯穿了天狗的头部。动用异常的脚力再次跳起，跳向另外一体天狗的头顶。不容许脆弱的妖怪拥有半点反应的能力，我不断地跳上不同天狗的背部，不断地击碎它们的脑袋。
闷哼声此起彼伏。但天狗的数量实在不能说少，并且分布的方位也十分的杂乱。在我敲碎第十六个头颅时，跳上半空中，无法调整体势的我终于被发现。地上剩下的四五体黑影直接扇动着背后的翅膀向我飞来。
和没有翅膀的我不同，空中是他们的主场。判断无法躲避这从四面八方刺来的灵活长枪，我立刻反转身体，上下颠倒的同时左右回转，确保避开了一切的要害后，侧腹，肩膀，大腿分别被数把枪戟贯穿。
呵呵，好痛，好痛啊……不过好棒。这感觉实在是难以言喻，并非快感，亦非煎熬……硬要说的话，是一种被填满的充实。
总觉得有些能够理解希尔德了呢……哼哼呵……
不顾身体被刺穿，我顺着方才旋转身体的趋势再次加速，结合刺进体内的力道再次将旋转的速度升华，同时用左右手分别拔出抚子与稻姬，以旋转带来的强大离心力斩开周围包围着我的天狗。
“神梦白夜流，叁型：六道韦驮天·天道。”
两把刀半空中全方位的回旋四连斩……总计八记斩击，将包围我的巨体斩成数片。利用后空翻着地后，周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威胁。
“……玩得真是开心呢。”
从刚刚开始便没有任何动静的橘，站在不远处突然开口说道。
“骗子。”
“……什么？”
“不是说，不会被吞噬的么？”
“……什么意思？”
“哼，不承认吗？真是难看呢。”
银色的眸子轻蔑地眯了起来。我默默地向她站立的方向走去，不知为何，她却始终不愿从原地移动分毫。
“我没被吞噬。还有意识。”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而且……你此刻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狰狞，感觉不到吗？”
我的脚步不由得一滞，右手下意识地摸上了嘴角……
（所以我说过，你是无法抗拒我的。你是无法，抗拒你自己的。）
……又是你啊。
（是的。是你。所以你就放弃抵抗吧。接受我，渴求我……重要的是，诚实地面对你自己。）
……闭嘴。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啊。即便你成功的欺骗了所有甚至是你自己，你还是无逃过你自己的。呵哈……）
闭嘴。终于放弃模仿我，露出本来的面目了么？令人作呕的笑容。
（嘻……你在说什么呐。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刚刚那充实的感觉？你难道看不见吗？）
“我”摆出一副令人作呕的笑容，这在我的身后，笑着看着我。
（我脸上的笑容，和如今的你一模一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