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事事休（壹）
生锈的铁，爬满了枯萎的香草。
飘浮的莹藻，腥红。揉做球体。
迷蒙的烟雾，混沌的沼泽，无以名状的舒心……
快感。
逃跑的亡灵，仿佛要向着腐坏的天空中跌去一般，持续迷失。
破碎而寂寥的穹窿，时而是宝石般暗蓝的黑夜，时而是琥珀般醉人的夕暮。巨大的月球仿佛将要撞上一般，透明地悬挂着。
即便是小王子的星球，在这片梦幻之中大概也会黯然失色吧？
仿佛要将眼前的景色刻在眼底，我深深地望着悬崖下无尽的湖水与群青，转过身，走向那废墟的城堡。
那是，这个世界中唯一的，人类的痕迹。
糅合了些许爱尔尼亚风格的奇妙建筑，是同曾经道之塾的宿舍，别无二致的西方中世纪城堡。我穿过那已经成为废墟的一半，向着建筑的内部走去。
余晖从残骸中，那唯一完好的彩窗洒下梦幻般的光影，破碎而神圣的圣母像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俯视着我。
踏上城堡内红色的地毯，记忆深处的景色暴力地呈现在面前。
巨大的格窗一扇扇地排列着，在走廊上延伸。我踏上艺术品一般木质的楼梯，一面望着窗外梦幻的庭院。
……这是我的庭院。我知道。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种问题在不知不觉中，也变得无关紧要。此刻，我十分的渴望逃离这里，十分渴望，在这里腐朽下去。永远。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后果啊。）
……又是你。
（这是当然的。这里是你的世界，自然，也是我的。）
……
（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论是之前那空无一物的黑暗，还是这种仙境一般的世界。都是我们内心的写照。同样的，你做出了选择。比起空无一物的现实，你选择了梦境。）
没有细想他那番疯言疯语的打算。我穿过三楼的走廊，来到了记忆中的天台上。
远处的草原摇曳着深绿的波浪。一韵一韵，延伸至远处的森林。风完全没有现实中的刺骨。温暖，柔和……令人心慌。
（被过去的幻影束缚的奴隶，被梦境中美好乐园囚禁的懦夫。这样弱小的你，为何要如此固执地拒绝我，拒绝你自己呢？）
……你还在啊？
（说自己在不在什么的真是奇怪啊。嘛……这也没有办法呢。全都是，因为你的弱小啊。）
你说什么？
（呵呵……呐，你觉得，我的力量，如何呢？）
……
（不论多么严重的伤势都能瞬间恢复，什么样的困境都能使之臣服。你能拥有神一般……不，就是神的肉体哦？）
……
（摧毁一切看不顺眼的，甚至是这个世界本身；能够将你身边的女孩都变成你的奴隶……这种事和那种事都不是什么难题哦？那是“绝对”的强大。拥有了那份“绝对”后，无论是那些背叛你的人，还是那些你伤害过的人……我都能够将你从他们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呢。到那时，一切痛苦的回忆都会烟消云散啊。所以，接受我，接受你自己。然后，和我融为一体——）
不需要。
（……）
听你口气，当我五六岁小鬼？我什么时候渴望过那种东西？
（……真是，虚伪的家伙啊。）
……什么？
（如果你真的不曾渴望力量，那又为何总是从真实的面前逃开？为何不敢面对自己，面对他人？）
同我有着一样的面孔的男人，嘴角又一次丑陋地裂开。
（呵呵呵呵，你这个孱弱的，瑕疵品。）
——？！
（明明已经无法抗拒自己，却又用另一个谎言涂抹掩盖……甚至不惜吸食自己半身的血液。看似对谁都温柔，其实只对自己温柔的渣滓；沉默寡言逃避羁绊，不敢向前迈出脚步；强大的技巧，脆弱的精神；用自我暗示封杀感情，逼迫自己理性思考，连“自我”都没有的空壳……你实在是太弱小了。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的人类。）
迟早有一天，你会崩溃的。“瑕疵品”——他这么讥讽道。
一股无名的火气从胸口直接灼伤大脑。不经思考的，我的右手直接握成拳，甩向了面前的，我自己的脸。
（呵呵，充满攻击性呢。真是可爱。）
然而，我的拳头就这么直接穿透了他的脸庞。那平静而带着一丝嘲弄的眼神，使我变得更加的愚蠢可笑。
（你不加思索的接受了妹妹的血液，暂时压制了真实的自己……但是，你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呢？如果是陷阱怎么办？如果伤害她了怎么办？如果无法摆脱这血液怎么办……平日一定会考虑的问题，当时你完全没有想到吧？一心想着从痛苦中解脱吧？想着赶紧逃走吧？会伤害别人什么的完全没在意吧？）
闭嘴……闭嘴你给我！
“我”带着做作的笑容，像是为了迎接什么一般将双手摊开。方才令我沉醉的世界顷刻间变得灰暗而肮脏。
一切都在那一霎那龟裂，仿佛破碎的玻璃。
（呵呵，虚伪的“最强”啊，你必定会，为你的虚伪买单。尽管品尝自己的深渊，自己的绝望吧。欢迎光临真实的世界。）
同那歌剧魅影的男人一般，将右手收在左胸弯下腰。我无法动弹，看着这样的“我”。
（然后，初次见面，好久不见，冒牌货。我的名字是“洛月轩”，亦是“天宫月”。是一直以来被你扼杀，被你掩埋的，最真实的你。）
“……唔……！”
（一脸厌恶的表情呢。呵呵……还是无法理解么？还是说，拒绝理解？心底还认为自己不是怪物，自己口中的“那个”……“我”才是怪物么？）
我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我充满狂气地，对我说道。
“我并非你口中的‘那个’。我就是你，就是我。而你，从那一天开始，就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了！”
闭嘴……给我闭嘴！闭嘴！——！！！不要用我的嘴说话————！！！
“啊哈哈，真是可悲。明明一无所有，却害怕失去么？真是，莫名其妙呢……呵呵，不过，就坏得更加彻底一点吧。用我的血，来抑制我吧，然后——”
……
我的世界在崩塌。在那之中，我一边哭丧着表情，一边狂笑着。
“然后，就由我，来救赎我吧！呵呵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与我之间的界限变得更加的朦胧。不久后，我已经不知道是我在笑，还是“我”在笑了。
而我只有固执地，偏执地抓住那一层微不足道的，连存在与否都从知晓的迷蒙暮霭。
我醒了过来。
我仍在梦中沉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