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孤径，濠水（叁）
橘的血液，中国小姐被猥亵的腿与臀，女仆绿色的瞳孔和反智主义。
头脑中冒出这几个词语，我将手中的生奶油挤下，点缀在手中制作完成的提拉米苏上。
谁都有的经历吧。在作业的过程中，脑海里毫无意义的莫名事物挥之不去，甚至同手头的工作相互纠缠，不死不休……
会如此混乱也不能全部归咎于我。短短半天的时间，我便“死”了两次……我想，换做是谁，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神经。所以这是正常的。
根据女仆的说法，似乎是在捅了我之后以便她施加“镇静剂”以防万一……说真的，我差点就信了。
结果也都是怎样都好的事。不过再怎么说，今天我也不可能再去学生会了。拜此所赐，我以校外调查为名，打算去见阳德。
不过造成这种神经质的原因，也非皆出于此。
“喂快点呀眼镜！”
“……”
这感觉，就像被迫女装站在大街上再被熟人撞见一样。虽然我并没有亲身经历，不过即便是那种地狱，大概也就是眼下这种情况吧。
“呐还没好吗？”
“……久等。托斯卡纳提米·起司风。”
在少女的催促下，我赶紧将面前的甜点送到她的面前。
“哇哦！很漂亮嘛！意外！那么味道如何呢？”
“……”
“……！嗯嗯嗯嗯嗯嗯~~~~~——！！！”
轻巧地拿起勺子切去一角，送入口中。随后像漫画里一样，夸张地用两手捧住双颊，美味地呻吟着。一副幸福至极的样子。
“呼哇。不错嘛！比看起来更美味啊，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特长啊，天、天……”
“……天宫。”
“对对！天空！”
“……”
来找他或许是一时兴起。仔细想想，我除了学校和公寓，能呆的地方也只有这里而已。
不过，我也确实有些事想要问他。
——自从他在天台上展现出陌生后，我还没有见过他。
虽然不知道见了他之后又能如何……然而事实是，这间人影已经稀疏的咖啡店，只有淡紫色的独眼少女而已。
于是在我被这名看似乖巧的少女抓住，强制换上了侍者的衣服。
于是，我便没能注意到，在因为“看板娘”不在从而人烟稀少的店内，会有认识自己的人在。
“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黑王子’竟然是你。呐，说真的。干什么在学校那个样子？”
“……”
不过，被看见换装前后也实属无奈。毕竟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竟然能记住存在感如此稀薄的我。
“啊啊，说起来，其实气氛啊性格也都一样呢。和学生会的时候差不多……果然是脸的问题吗。眼镜一拿掉，阴沉啊恶心的都变成忧郁和神秘了呢。”
“……”
什么啊那个居高临下的语气。
……坐在无人的吧台前调侃我的，是之前在学生会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名字我记得大概是……藤之咲夏来着？临时学生会中的那个散发着现充气息的少女。
“……什么黑王子。”
“嗯？当然是在说你的事啊。咖啡·拉提中神秘的冰山王子……哈哈，要是被你的粉丝知道在学校是那个样子，她们会哭的吧。”
“开玩笑。”
什么粉丝，别逗我笑了。
就算我这张假脸再怎么好看，光凭这点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好看的人太多了。只要不太难看，比起长相，更重要的是“有趣”。
这里的人都是冲着阳德来的。所以他不在的今天，顾客才少得如此可怜。
“……阳德不在，你来这里做什么？”
“嗯？当然是吃点心啦。”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向自己的口中送去一勺奶油。
“嘛，的确一开始我也是来饱眼福的，不过后来也就发现这里的东西很好吃，渐渐就形成习惯咯。很正常的事。就算你做的东西再怎么好吃，没个吸引的噱头，根本就连来尝的人都没有嘛。”
“……”
“同样的，不懂你为什么要在学校装出那副样子。明明有能力却缩在下面，难看死了。不知道拼命努力的人才帅吗？就像会长一样。”
吵死了。
不知道在这里自顾自的唠叨些什么。我擦拭着手中的杯子，试图说一些不识趣的话来堵住她的嘴。
“……为什么要说这些。”
“为什么？”
“丢下女性，自己逃跑的渣滓，为什么要和他浪费时间。”
“嗯？啊。你会在意那个啊。”
“……并不。”
“那个也没什么吧。条件反射什么的，再善良的人也没法保证自己能做到想的。你真当我们那么蠢？能进学生会，好歹不会是笨蛋。那只是顺着鹰人会长的意思而已。”
“……”
说得好。能把事情撇得如此干净坦荡的还是第一次见。
我明白他是顺势而为——那样转移注意的话，能将恐慌控制在最小。要是平时的话，我认为自己能够十分欣然的接受这个定位。
我竟然是如此狭隘的人么？
“……既然这么崇拜那个会长，干什么要来这里？”
似乎是戳到了她的痛处。恶狠狠地吞下了口中的甜品，她摆出一副不满的脸。
“这又怎么了？真爱和饱眼福是两回事。你以为年级前五是那么好保持的？我也是需要放松的！”
“爱……呢。”
“有什么奇怪的吗？我和那些花痴可不一样。我对会长的爱可是真的！”
真的假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竟然说“爱”？
区区一个20岁不到的高中生，竟然说“爱”？
“你对他的‘爱’，让你来这里看阳德？”
“所、所以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嫁人了还不能追星吗！要攻陷那种上等品也是要补充能量的呀！一直被打击谁坚持得下去！”
……这字里行间的，好像充满了辛酸的血泪呢。不过也对。
“那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你能驾驭的人吧。”
“要你管。我一定会改变他的。”
“……那你加油。”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继续清洗着方才祈送过来的玻璃器皿。
然而，似乎是我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踩到了她的尾巴。原本好好地，突然少女就激动了起来。
“鹰人会长跟你可不一样。就算你比他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会长的魅力也直接甩掉你几条街！从小学就一直和他同校，他所有的成绩我都知道！成绩从来都是年级首位；从小学开始就逐渐参与学校工作；初中就获得了全国剑道大赛的冠军，绝对的出众的，孤高的存在。那就是鹰人会长。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所以比任何人都要完美！”
这话真是有够长。我只想说一句与我何干。
“我都知道的，都看在眼里！我和那些女人不一样！那个神宫寺什么都不知道……我才是最了解鹰人会长的人。会长，啊啊会长……一直一个人努力，很辛苦吧。没有我来支撑你的话是不行的啊……”
满脸潮红的，突然眼角泛泪，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看来是被因为一些事情，积累了不少压力的样子。
不过她突然这幅德行……虽然不太可能，不会就因为提拉米苏里面那一点的朗姆所以醉了吧？
“……了解，呢。”
岂止是不爽。我此时，甚至感到了厌恶。对于某些轻薄的字眼。
“你很了解他？”
“嗯、嗯？”
这是在迁怒？我不知道。但是事实是，我的语气确实变得有些尖锐。
“这些信息换谁都能知道吧。你以为你是在拍电视剧？他是电视剧的男主角？”
“但这可以成为电视剧。”
“并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幼稚的对话终究变成幼稚的对峙。
眼神迷蒙的少女突然散发出凌厉的氛围，猛拍吧台站了起来。
完全不顾其他客人的目光，她狠狠地瞪着我。
“……冷静点。坐下。”
随手倒了一杯柠檬水放到她的面前，微醉的少女才冷静下来，重新坐了下来。
“……啧。你这种最底层的家伙知道什么。凭什么轻视我的感情。”
“并不是我轻视。”
只是本来就很轻而已。
我回想着某个画面，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虚空。
“……之前，某个人对我说了喜欢。”
水槽中愈渐通透的玻璃，艺术品一般，散发着纯净的美感。
而它所依托的水，仅仅是变得浑浊而已。
“……不要擅自，把别人变成故事。看似美好，事实上没有半点美好的东西。”
既麻烦又丑恶，抱着单方面的幻想，没有半点觉悟。真的以为只要“喜欢”，只要抱有单方面的热忱，就可以战胜一切。
何等傲慢。
“单方面抱持的幻想，喜欢的不是他的本质，只不过是自己幻影。”
“只要喜欢就能战胜一切。”
“所以说，那只是错觉。”
“所以说不受欢迎的处男……你听说过‘真爱无敌’吗？”
“……”
啊啊，讲不听的恋爱脑。
我真想对她喊一句“真爱你**”。
“……是么。”
……真是，令人作呕。
那，我就让你看看吧。你的感情有多么轻薄。
记得之前的少女漫画上是这样的——
“但是，我喜欢上你了啊。怎么办？”
“……诶？”
略带寂寞的口吻，慵懒与妖媚的眼神。
自上而下的强势，以及仿佛被抛弃的软弱。
视线同她齐平，靠近至鼻息能够骚弄对方的距离。将她浸没在自己的氛围中。
从小看着？一直憧憬？
看啊。我不过是模仿了对林崎都没用的蹩脚戏码，脸就红成这个样子。
这就是你所谓的真爱？
“……————？！？！喂、喂？！等、等下……喂！你、你你干什——你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说这些，你不明白吗？”
我轻轻伏在吧台上，右手轻轻撩过她及肩的鬓发，顺势抚上脸颊。
语气还要再寂寞一点，再甜蜜，再深情，再魅惑一点——
“学姐……不，夏。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心就被你夺去了。”
“啊、啊啊啊……等、等——”
剧烈的颤抖以及些许的失神……么。
那么，下一步就是用食指的关节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滑至小巧的下巴，并轻轻的捏住。
“我被称为‘黑王子’，因为我没有‘喜欢’的感情。我很寂寞，我很无力……然后，你出现了。”
“——？？！”
“你是我的太阳啊。是这颗已经死去的心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与光芒。”
“不、不行……不行……”
这就不行了么……想象中一样，无趣又轻薄。
眼前的恋爱脑大概已经彻底瘫软。一脸恍惚的表情。
整个咖啡店都鸦雀无声。不知为何比起刚开工的时候顾客越来越多……看来是时候收手了。
“让我一见钟情的人……你是第一个。你真的非常动人……能够救我的只有你了。”
“不行……不、不可以，我、我爱的是会长，会长……”
“让我成为你的……不。请你，成为我的人吧。夏。”
“————！！！！！”
“……”
发出了不成声的悲鸣……我以为她终于坏掉了，但是这个是……
“醉死……不，昏迷了么。”
嘛，也就这么回事吧。没想到还真存在用手刀敲击后颈晕厥对方的技术啊。
“我在干嘛啊……”
“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呢。这次的目标是藤之咲书记？”
“并不是。”
略作呼吸勉强取回冷静，我看向眼前这名让少女昏迷的罪魁祸首，“杀死我”三次的女人。
“……你来这做什么。”
“真不友善呢。难道是因为被我坏了好事恼羞成怒了？”
“又怎么了。”
这什么态度，不像她啊。
“……没什么。”
我放下手中的工作，正面对上女仆那双翡翠的瞳孔。
总觉得，她的淡漠失去了之前的那种坚定，仿佛浪潮中的白花。
因为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女仆，店内的顾客更加骚动了起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她用行动宣布了这件事。
与祈完全不同。将正式到令人心生敬畏的佣人服饰穿在身上的少女直接转身向门外走去。自认识趣的我略作迟疑，同样从吧台后走出，跟在她的身后。
……不过，真厉害啊这个。冰山一般，既美丽又帅气。她仅仅是平常地走着，便完美地支配了店内的气氛——甚至连大声呼吸的人都没有。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学会这种技能啊。
门外的尖锐的寒气，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没能理解她的目的。
“……搞什么？”
看她这么严肃，我还以为是要谈工作的事。
“为什么她在这。”
但是，事实是……门口不远处，站着一名画一般的少女。
看着她的身影，回想起自己此刻的模样，我不禁有些慌乱。
……为什么，神咬院会在这里？
看到不远处，站在一辆豪车门前逗弄宠物的熟悉身影，我本能地掏出口袋中的眼镜戴上。
“喂，为什么她在这。”
“……”
似乎不愿回答我的问题，女仆突然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也就在这时，“主人”的主人也注意到了我们。
“好慢啊露，他难道在认真工作？早知道我也进去了。”
神咬院牵着一只大型的宠物犬，小跑着靠近了这边。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校服以外的装束。雪白羽绒长袄中伸出的一双纤细小腿，被黑色的裤袜温暖地包裹着。踩着一双米色的绒靴，一对钻子从一顶同样颜色的针织帽中钻出，摇晃着。
我感觉到了不妙。但是具体哪些方面不对又说不上来……困惑间，钻子少女已经来到了我们面前。
“……”
本以为她一定会说一两句刻薄的话讽刺我一番，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看着我，就这么一脸呆相地噤声了。
“……”
“……”
大冬天的，在街上大眼瞪小眼是什么仪式么？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种诡异的现状，女仆冷静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大小姐，您怎么过来了呢？车外这么冷，应该让露带着垃……天宫大人过去才对。”
女仆冷静悦耳的声音，神咬院却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一颤。
“啊、啊啊。没事。倒是……哼、哼。没想到你也在这打工啊。这家店在我们女生中间很出名的。”
“……你在这做什么。”
“我？我……要、要你管！喂坎特雷拉！坐下！坐！”
坎特雷拉……真是厉害的名字啊大兄弟。
我看了一眼那只巨大的金毛寻回。一脸蠢样倒是挺有趣的。不过竟然是这种么……有些意外。
所以，是在遛狗么。
你开车遛狗什么的我也不在意了。遛狗怎么会遛到这种地方？
“……所以，做什么。没事我有工作。”
“你、你那是什么态度！因为露说你在这里我才特地来看你……啧！”
没人求你。
“啊烦死了算了！总之你赶紧给我回家！我们学校不允许打工的，你不知道吗！这是违反校规！”
烦死了这家伙。最近似乎特别缠人啊？
解释也不好解释……这里还是随便扯个谎糊弄过去吧。
“我无家可归。”
“……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女王大人露出这幅表情……嘛，听到这种蠢话也没办法吧。
“总之，因为某些情况，公寓不能待了。”
“某些情况？”
“跟你无关。”
“……”
老样子生气起来那么吓人。但是把我叫出来到底要说什么？没事的话我还有工作。
“……露。”
“是。大小姐。”
我十分清楚地感觉到身后的气息微微一滞，随后有些生硬地服从了神咬院的命令。
她突然走上前，用一副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手铐将我铐住。
……最近女生都常备手铐了么？
“……这是要做什么？”
“反正你无家可归对吧？那就乖乖跟过来！”
“……什么？”
我觉得对于表述不清的话语表达疑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我却被狠狠地踩了一脚。工作用的皮鞋和靴子鞋跟的相性很好。
“违反校规打工！晚上在外游荡！我作为副会长，有、有义务把你带回去检讨！”
“……”
被未知愤怒涨红脸庞的钻子，在马路边对我大喊。
一辆卡车打着车灯呼啸而过。身后女仆发出的杀意钻入我的骨缝。被手铐反铐在后的手腕冰冷而酸楚。
……
所以，第一次被邀请到少女家中这件事，竟是这种诡异的形式展开的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