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紧接着是，轰隆——
乌云和阵风压抑了一整个傍晚，而到现在雨总算是降了下来。瓢泼倾盆之类的形容词怎么用都不过分，整个城市被夜雨和雷电的大幕所掩盖。
听着风雷交加、雨打窗扉的声响，一丝不挂的洛祁，盯着眼前的浴盆吞了一口口水。
殷商家的浴室，与房子整体的洋式风格大相径庭。磨砂玻璃内部狭窄的空间，放置着现代社会相当少见的木质浴桶。
「呼啊——」
温热的绿波，腾腾缭绕着薄雾。男孩拿手指尝试了水温后，小心翼翼地，把裸露的躯体浸没其中。
殷商轻轻靠上浴室门，听着室内男生全身放松后舒畅的低叹，以及轻轻拨动水花的暧昧声响，心里不清不楚地紧张起来。
女孩清了清嗓子，咚咚地敲下门。
「那个，是我……」
「……」
没有回应。
「那个，听的到吗？你替换的衣服，我放在外边的篮子里了啊，是小潼以前的衣服。」
「………………嗯。」
长久的沉默之后，男孩短促地应了一声。
「好，别泡太久了，会头晕的。时间也不早了，你还要回去呢是吧。」
「好。」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嗯。」
「……」
回过身，驻步不前，殷商闭上了双眼。
为了稳定情绪，她强迫自己长出了一口气。
那家伙。
——四句话，换来了三个冷冰冰的，极不情愿的单字。对其他人总是笑脸相待的他，不知为何独独对自己还是那么冷漠。
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那一天撞到他的事吗？
她不明白。
满脑袋都是，男生偏对一人树起的敌意。就像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每次见面，都少不了恶语相向。而自己呢，却总只能不露声色，一忍再忍。
现在，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气仿佛都是罪过。
太过分了。
那个死矮子，太过分了。
小商仰面，把后脑勺磕在了玻璃门上。
「咚。」
本来见到委屈到脸蛋通红，泫然欲泪的男生，殷商其实考虑过最后要不要放他一马。而现在，她坚定了降下连环计最后一扣的决心。
在母亲忙于同顽渍交锋，父亲与弟弟都不在家的现在，她想摊牌后，把自己与洛祁两人间的关系彻底撇清——让那臭小子明白，她殷商也不是好惹的。
不再迁就，无需忍耐。
即使代价不可预计——
离洛祁出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殷商和妈妈，看着男生换上了家里剩下的最后一套衣服。
那是保留至今最古老的，殷潼发育前、大约小学五六年级时穿的童装。因为是正式场合才使用的、很规整的白衬衫，妈妈准备留给亲戚的小孩，才幸存的一件最小号上衣。
至于小潼其他的衣服，对洛祁来说简直是连衣裙般的存在，由于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能穿」的要素，而被通通pass了。
结果，连这件也不例外。男生甩动着两只长出半截的袖子，辛苦提住衣摆的模样，让殷妈妈无奈地扶住了脸颊。
「哎呀……这下糟了。这件对小洛祁来说还是太大了吗？」
洛祁为难地点了点头。
且不说身为男子高中生的他一眼会给人小学生的错觉，就算真的在小学生中，他也会排到瘦弱矮小的那一类吧。
「阿姨也不会开车，叔叔又正好出差不在家，不然就送小洛祁回去了……要不，小洛祁，你今天就住我们家吧，正好明天等衣服干了，和我们家两个一起上学吧。」
妈妈她提出了当下最为合理的建议。没想到的是，洛祁听完后却露出了相当紧张的神情。
「那，那个……我家里，姑且算家人吧……绝对不允许我出去过夜的……她会很生气的，所以，真的真的不行。」
「外面在下暴雨呢，你这样回去还是不太合适。要不，阿姨打个电话，让家里人来接你？」
「千万别打——！！！」
洛祁一下提高了音量。
「抱歉……阿姨，我家里人……还是不要和他们联系比较好。我跑来你们家补习，已经是他们容忍的极限了……因此给他们惹麻烦的话，一定会生气的。」
殷妈妈睁大了眼睛。她凝视着男孩脸上焦虑不安的神色，还是停下了动作。
「既然小洛祁这么说，那我就不说了。不过现在你又没衣服，又不能住下来，到底怎么回去呐？」
的确，不可能让男孩穿着这种衣服在暴雨天赶回家。
就在几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殷商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啪」一拍大腿。
「老妈，我有办法了！」
「真的？」
扫视一圈两人期待的表情，殷商自信满满地说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一件衬衫，洛祁同学一定能穿。」
「小商，你知道小潼在哪里还留了更小的衣服？」
殷妈妈已经仔细翻找过衣柜，对女儿的话不免将信将疑。
「不是小潼的，是我的啦。我和小潼小学时候的白衬衫不都留下来了吗？我的那件比小潼的小很多，给他穿应该正好。」
话音既落，殷太太几乎石化在原地。
「小商，你没搞错吧……你的衣服是女式的啊。」
「那件白衬衫还好，和男士衬衫没多大区别，只是有些蕾丝边，样式花哨一些。」殷商拼命忍住了坏笑，盯着被不合身的衣服裹成一团的洛祁补上一句「洛祁同学穿上一定很可爱。」
「别闹，这太乱来——」
「没事的，阿姨。」
「什么，小洛祁……？」
「我觉得，你们把衣服给我吧，我去试试。」
「欸？你在胡说些什么？小洛祁别勉强自己，阿姨再帮你想办法……！」
「不用了。谢谢阿姨，给你添麻烦了。」令母女两人大跌眼镜的是，洛祁的表情平静到就像一潭死水，说出这样的话时机械的语调，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波澜。
而因此，殷商面对着那一再反常的、她暗中使坏的对象，不知为何，隐隐出现了不妙的预感。
几分钟后。
「洛祁同学，好了没？」
不管怎样——不知哪里冒出了殷切之情，殷商迫不及待地朝着浴室大声喊道。
「姑……姑且算是……」
「好了是吧！那我开门咯！」
「喂等——！」
小商猛的拉开玻璃门，男生扭扭捏捏的模样，便映入了眼帘。
成功了——你的丑态！
然而。
这个画面，被殷商脑补过无数次的场景，让殷妈妈和小商大脑在一瞬间几乎当机。
只余下这样的声音回响着。
——太合适，不，不如说太惊人了会贴切一些？
惊讶到叹息；当小巧玲珑的男生出现在母女两人面前时，两位女性的心，都像被紧紧攫住一般。
女式衬衫修身的线条勾勒出协调的轮廓，明明个子不高，却在迷你牛仔短裤的衬托下显得双腿修长。是因为骨架娇小得仿佛萝莉一般吗，还是洛祁的脸稚气未脱的缘故？毫无违和感的装束之下，谁都会毫不迟疑地把此刻的洛祁当作一个女孩子吧。
而且还是乱可爱一把的那种袖珍美少女。
「呜哇——」
注视良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洛祁快要被盯得不好意思之前，妈妈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惊叹。
「小……小洛祁，没想到……不，阿姨不是那个意思，真的……可是，合……合……身之类的话…………」
「很奇怪吧……我的样子。」
「没，怎么会！」
殷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只是……稍微吓了一跳……！对吧对吧，老妈？」
「是……是的哟，阿姨有点被吓了一跳呢。啊哈……？」
衬衫的大小刚好，而其中的洛祁闻言不禁满脸通红，目光因害羞而游离的姿态，更为他显出了与性别不相称的妩媚。
「一定很奇怪吧…………我可是男的，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殷妈妈懊丧地用双手掩住嘴唇，就连一旁的殷商，也对这不合常理的现状微微后悔。
不是效果太差，反而是好过头了，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构想。
这根本不是「吓一跳」的程度好吗！
如果要评选出小商的本年度最具视觉冲击大事件，眼前的这一幕绝无理由落选。
此刻，殷商屏住了呼吸。甚至，在某一刹那，她觉得这一刻将会永生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