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你知道的，这两年我怎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知道。”
“我年龄不小了，你也是。我们的家长，都觉得这件事情不能拖了。你我认识了这么多年。”
“嗯。”
哥哥每一次回答都很冷淡。
柳依依第一次如此生气，她努力地让声音平稳，不颤抖，也不产生古怪地升降调。显然，她失败了。吵起架来的时候，她就完全失了“淑女”的风度，和每一个吵架的女人一样，叫叫嚷嚷。
“可是，可是为什么你非要拖延……拖延我们结婚的事情呢？”
哥哥靠着墙:“我没准备好。”
“……”
柳依依握紧拳头，似是要喊出什么话，可是到了嘴边又欲言又止地忍了回去。她没再说话，转身出卧室，走进小卧室，砸上门。
哥哥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他们不是没吵过架，不过一旦吵起来，都是哥哥主动道歉。这次哥哥握着门把手犹豫良久后，却转身离开。
一日无言。
柳依依放假在家泡在电视剧里，哥哥则照常上班。两人都无视对方的存在。
我趴在沙发背上，和柳依依一起看电视剧。柳依依好像沉溺在剧情里，实际上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短信。
窗外渐渐黑了，她开始做饭。哥哥晚饭不回来吃，今天家里就我们俩。
她做好了自己的饭，走过来，把猫粮倒在盘子里——往常我不会吃她给我的猫粮。不过，今天，一想到她吵了架——还是和哥哥因为婚事吵架，我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坐到了盘子边。
柳依依今天心情一定极为不佳，她倒完猫粮后，没有走向餐桌上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饭菜，而是蹲了下来，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我刚低下头，嚼起盘中一片永不变味的猫粮颗粒，还没来得及把它吞下去，只听柳依依语出惊人：“你，是江语吧？”
她说的是“江语”，而并非“小语”。
我错愕地抬起头。
是口误吧？一定是口误吧？毕竟“小语”就是“江语”的小名呢！情绪低落的时候不小心叫错了也是很正常的——
“是吧？你是江言的妹妹，江语吗？”像是怕我误解，一会儿，柳依依又补上一句。
她该不会是被哥哥气得头脑发昏了吧？要不怎么会对着一只猫，反复问它是不是某个人的妹妹呢？天啊，难道她这么大二十几岁的人，还会相信所谓“还魂”之说？
我吞下了刚刚吃进嘴里，却被惊讶卡在舌尖的猫粮。怔怔地看着她，考虑怎么回答——从方式和内容两方面。
“你好像听懂了。那么——如果你是江语，就叫一声，不是，就叫两声。”
她微笑了一下。
“喵喵。”
当机立断，我叫出两声。
“没错了——你就是江语。”
诶诶诶诶诶？！难道被识破了？我确实叫了两声呀——这其中有诈？！
柳依依忽然朝我走过来。我心觉不妙，饭也顾不上吃了，调头就跑。忽地，尾巴被一双手握紧，传来的疼感让我浑身一震，浑身的毛都颤抖着竖了起来。
“别跑。”
柳依依手快极了，马上摸到我的脖颈，把我提起来：“我一问你就战战兢兢的。”
我手忙脚乱挣扎着想跳下来。
“别急。”她走到沙发边，把我轻轻放在软软的沙发上，她自己也坐在旁边。她没有急着开口说话，抱着手，就那样看着我，像是在等我的反应。
既然已被识破，那也无计可施了。我抱起沙发角落边的pad，打开记事本，开始流畅地打字——谢天谢地，这技能虽五年没用，却还记得。
猫指头比较粗，这字打起来并不容易。不过柳依依倒是足够耐心，她看着我把字打完。不过，她一点惊讶的神情都没有，仿佛猫会打字是常识。
“怎么发现的？”——我在空白的记事本上写下。
她诡秘一笑：“女人的直觉。”
我叹口气，安心蹲坐沙发上。
“其实吧，我也不确定——刚刚你打字的时候，我才相信你真的是江语呢。”
“不相信还把我揪起来恐吓我！”
“反正家里也没人，没人看得见我对一只猫又吼又叫又骂。”
一向女神的柳依依，没想到有如此小恶魔的一面。
我继续写：“这个时候挑明我身份，想怎样？”
“唔……”她脱掉拖鞋，折起双腿，抱起一个垫子，难以出口地小声说:“因为，我有一个只有江言妹妹的你才能帮的了的忙。要听一听吗？”
柳依依从小恶魔瞬间变成了柔软的小猫咪——在我这样的一只小猫咪前。
“什么呢？”
我好奇地打上一行字。
她眨眨眼，转瞬之间，露出严肃的“谈判者”的表情：
“可不可以，不要再束缚你的哥哥了呢？”
我惊讶。
束缚。
我做了什么能称为“束缚”的事吗？是留在哥哥身边的这份执念，还是想要和哥哥独处的心意，亦或者是对哥哥独有的占有欲？
“你是否觉得你哥哥已经对你的死淡然了？”
她问。我点头。
“其实没有。”她微微抬头，“虽然，的确，他手机里、房间里、言语中，都没有你的一丝痕迹，看上去就像忘了你一样，看上去就好像他不曾有过一个妹妹一样。
“他心里一直记着你。
“比如说。我在他的电脑里翻到一个藏的很深的文件夹，里面全是和你的合影；过年回家那几天，每次路过你小学门口，他会失神；在街上看见一切带‘语’的标志，他会驻足；看见和你以前一样扎短马尾的推单车的高中女生，他会恍惚；他不止一次假装不小心地推开你曾经的房间的门，看一眼又退出来……”
我默默听着柳依依列举的种种。
有一些，是我观察到的，有一些，是我没有看到的。
“甚至啊，你不觉得吗？他每次叫你‘小语’的语气，都带着一点点怀念的感情——就像叫曾经活着的你。大概，这也是他经常叫着你的名字，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心事的原因吧——叫着那个名字，会好受一些。”
我知道的。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让哥哥忘记我，然后我作为一个默默的守护者，伴他左右，陪他十年这种事，只不过都是我一己之念。
明明我自己都没能抛弃他，老老实实地“死去”；他又怎么会抛弃我，了无挂念地活着呢？
“我听你妈提起过一句，你们曾经有一整年的时间谁也不理谁——然后，你就出了事。我想，在那个时间点，你们一定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件事，你的哥哥无法释怀。所以他才执拗地不想和我结婚。”
又被提起来了。
那件我无数次都想要忘记的事。
“我年龄已经不小了，工作也事事不顺。”话锋一转，柳依依谈起自己，“本来，省城有所不错的学校，问过我几次意见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哥哥在这，我估计早就辞了这里的工作，去那里了。”
听她这一番话，我有些吃惊。我虽然知道柳依依为了哥哥，牺牲不少，可是没想到牺牲了这么多。
“可是你哥哥却总好像放不下什么似的。他在这样下去的话，我就只能放下他。”
她把话说绝了。
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说来有点自私。我希望——”她真诚地看着我，眼圈微红，“你能够帮帮你哥哥，解开他的心结。”
我没有回答。她并不知道，我也没告诉她：只要我在哥哥面前暴露了我的身份，我就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我考虑。”
我打下三个字。
“哦，对了。其实……你和哥哥之间的事情，都是我直觉猜出来的。如果没有这些事，就当我没说吧。”
真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