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九色鹿无法逃离的命运
我和江离走在时间的逆流线上，沿着雨后初晴的街道，走进沉默的医学馆大门。
绣球花茂密生长，然而距离开花的时节仍然不够，她们着急地吸收阳光雨露，扇呼着叶子享受清风的吹拂。
医学馆里飘满了朗朗书声，一切都如往日一般正常，我和江离穿过书声之地，来到清净的落日小院，英司雨这几天一直都在这处僻静的院子里沉睡。
我和江离走进庭院，绿葱葱的竹林低调地摇摆着，充满生机的鲤鱼在小池塘欢快地游动，不知道英司雨有没有起来喂过这里的鲤鱼。
走过竹林，出现了一间类似迷鹿森林的木屋，我们停下了担忧且期盼的脚步，眼前的景象让担忧消失了。
盼望的少年像一棵梨树扎根在广袤的绿野，他坐在木屋的台阶上，弯着腰系着鞋带，他的脚下，身旁，聚集了三两只麻雀。
江离踉跄地跑过去，蹲在他的脚边，激动地说：“我来吧，你现在能下床了吗？”
江离用颤抖的双手帮助少年系着鞋带，少年抬起头，他的右眼还没有拆纱布。
我呆立在不远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那些让我想不通的事。
忽然，麻雀四散飞去，躲进树枝间，我的后背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恶意。
我茫然转身，看到了白枭和阿念。
追到这里来了吗？来的也未免太巧了。
“你们两位，我已经说过，这个地方是不能随意参观的。”
气喘吁吁的夏垣笙馆长追随其后，拦住了白枭和阿念，他回头一看，发现英司雨已经醒了过来，又惊喜地问：“你醒了就太好了，这两位说是你的朋友，但是我还没有同意他们…”
“为什么？”英司雨似乎没有听见夏馆长的问话一样，握住江离缠着月牙手帕的手腕，自顾自问着，“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落到你的手里。”
他哽咽的虚弱声音，落下了眼泪。
英司雨罕见的眼泪湿透了江离的手帕，泪瓣碎裂之时，白枭突然动手将夏馆长打晕了。
我震惊之余，英司雨瞬间敲击了江离的后颈，被少年未知的眼泪弄糊涂的江离，顷刻间失去了意识，栽倒在对方怀里。
英司雨像看不见其他人一样，抱起江离进了屋里，阿鱼从里面走出来接走了江离，我听见英司雨仍未缓过神的声音道：“好好照顾他，瘦了很多。”
我无法再压抑痛苦，大喊道：“英司雨——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却听见白枭放下了夏馆长，用不再恶意的声音说：“那家伙刚才是在哭吗？”
阿念不确定地答道：“好像…是吧。”
无助的孩子哭泣着，但是所有的大人却像聋了一般听不见孩子的哭喊，孩子唯有更放肆的哭泣。
英司雨走出来，穿好了和我认识的英司雨完全不一样的衣服，那是一套邪气十足的黑色军服，充满灰暗之气的大衣斗篷套在肩上，他的靴子仿佛踩断了无数人的脖子，沉重而诡谲。
英司雨晃悠着扶着栏杆坐在台阶上，望着无助的我，淡淡地说：“先让你问，还是先让我说？”
只这一句话，就证实了我来之前在花店所有令人失望的猜想，我绝望的闭紧了眼睛。
申悠悠给我的新书《昭武武官等级》上记录了一个新的最高等级，徽章是新月图案，这是英羽赫上任以来设立的一个级别，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拥有佩戴此徽章的资格，那个人，即便书里不能写出来，从江离家得到的新月袖章也能证明，那个唯一有资格的人，就是江楚风。
江楚风是昭武王族最高将军，是英羽赫的手下，英羽赫背叛了他的兄长，这问题已经显而易见了。
当我再次鼓起勇气睁开眼睛时，英司雨像歇凉一般用手撑着下巴，缓缓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从哪儿问起，那就先让我说吧。十年前，我五岁，江楚风杀了我的父王，将王位夺给了叔叔，但是他放过了我，从那时起，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了江楚风。几天之后，昭武接受了梵羲赏花会的邀请，我的堂弟不愿意长途跋涉，所以我代替他参加了当年的赏花会，在梵羲的时候，我遇到了你的老板。”
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动用五官，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山神庙遇到一个自称梵羲的女人，她告诉我她将命不久矣，希望我可以继承她的遗物，就是这只眼睛，她说这只眼睛可以带给我无穷力量和长达百年的寿命，相对的条件是，照顾一只九色鹿和一百只蜜蜂，以及梵羲国的百姓。我知道自己无论怎么修炼，靠这副破烂的身体也无法赢过江楚风，所以答应了梵羲的条件。她让我到一个叫迷鹿的森林去取走眼睛，但是当我到了那里，却看见你守在木屋门口，而你并没有认出我的意思，那时我便知道，梵羲没有将把眼睛给我的事告诉你，她也许给你附加了什么条件。”
“等一下！我的老板在四月初二就已经死了啊！赏花会每年都是在四月初五举办的，你怎么能说遇到了她？”
“她是在哪天怎么死去的我不清楚，你们这种非人类的生物，想怎么死怎么活还不容易吗？不过，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确实没有了右眼，而且不过几分钟时间就已经老成一个老太婆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当然不知道老板已经自己选好了继承人，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就已经在四月初二那天早晨死掉了啊……不不，如果英司雨说的都是真的，老板在那天早上还没有死掉吗？我看到她没有了神鹰的眼睛，身体衰弱地不像样子，比正常人类更迅速地长大，然后就听到她告诉我眼睛在千人花上，告诉我找一个心地真正善良的人，把眼睛交给他……可是那本记录是怎么回事？四月一号的记录疑点重重啊！
英司雨说：“因为你看守着眼睛的原因，我猜想梵羲给你交代了遗物继承不同的条件，但是我不知道那个条件是什么，所以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翻看了你们的事件记录簿，然后写了四月一号的记录。”
“什么？！四月一号的记录是你写的？是你暗示我昭武换国王是因为兄弟背叛？”
“啊，你知道意思了吗？我还担心你发现不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故意把晴天写成雨天？也是为了让我把眼睛交给你吗？”
“这个大概是一时疏忽写成了当时的天气吧。”英司雨说。
从一开始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设计好的吗？可怕，太可怕了……看白枭他们的反应，是一伙的吧，恐怕连蛇舌草都是早有预谋准备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演出来的吗？
“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如果老板真的说过把眼睛交给你，你为什么见到我的时候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欺骗人的事情？！”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如果梵羲真的决定把眼睛给我，又何必让我来向你要？她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一定是对我还有顾虑，所以给了我们两个不同的任务，不过最终结果是一致的就够了。”
“这种结果是一样的吗？！”我冲向英司雨，抓紧他的衣领，逼问道：“你所做的这一切，你所有的处心积虑欺骗表演，根本不是老板告诉我的那种人！像你这种满脑子想着复仇满嘴谎言的家伙，得到这么重要的眼睛，只会成为梵羲国百姓的灾难！你不能拥有这份力量，快点把眼睛还给我！”
“满脑子想着复仇吗？那么，你告诉我，杀了我父亲的人，我应该大方的笑笑原谅他吗？”英司雨淡然地望着我。
他握住我的手，没有怎么用力就甩开了，“即便你这么生气，这只眼睛我还是需要借用一段时间。如果真要责怪什么，就怪你们实在太单纯了吧。”
英司雨站起来走过我身边，黑色军装斗篷掠过去，再也不像过去那个虚弱善良的少年。
我只能无助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走到白枭身边，那个曾经重伤他的男人，却虔诚地将一个袖章交给英司雨，我疲倦的眼睛仍然逃不过刺激，英司雨将红色的袖章戴在左臂，上面赫然画着黑色的八角星。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希望止住他罪恶的脚步：“你不能用神力攻击凡人，英司雨，你会受到神鹰的制裁的！听到了吗？神鹰不会放过你的！”
英司雨的手指解开纱布，丢在风里，他回头对我说话，笑容恬淡，“谢谢你的关心，鹿同学，再见。”
那只为江离哭泣的左眼，和那只闪耀着神之力的金色右眼，它们同时看向我的时候，我真的不相信，我看着的眼睛长在同一个人脸上。
卷一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