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武城王宫里的氛围有些怪异。
既严肃又多一份轻松。
英羽赫闲暇时垂钓的池塘里，鱼儿倒是欢脱地游动着，鳞片上闪烁着太阳的光芒，时而被周边的脚步声惊得乱躲乱藏，然而这份慌乱正显出鱼儿们的活泼。
英司雨从一处池塘走过，倒影匆忙地掠过去，围在一起抢食的鱼倏地四散逃开了。
“将军，请随我来。”
侍卫领着英司雨到了颜阙常驻的薄云轩，夏日荷花，清凉怡人，棋盘摆在亭子当中，一副闲云野鹤的画卷铺展开来。
颜阙看见了英司雨，迎出来两步，“司雨，来。”
兴致冲冲地拉过了少年，请他入了坐。
下棋…？英司雨现在可没有这份闲心。
颜阙推一杯茶水递给他，笑道：“怎么脸色不好？生病了？”
英司雨恭敬地接过杯子，摇头道：“没有，只是赶路有些累了。”
颜阙听了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又指指棋盘道：“来陪我下盘棋，可好？”
英司雨恭敬地坐着，忍不住打量了一眼颜阙，苦笑道：“军师真是好兴致。”
“哈哈，”颜阙爽朗地笑道，“下盘棋而已，怎么就是好兴致了？”
言下之意便是指英司雨过分紧张了。
“…好吧，来吧。”
英司雨抬起手扶向棋子，随意地拱兵。
颜阙已经摆好了棋盘，英司雨也不在意先手后手，是什么就用什么。
两人在这大好的天气里当真下起了棋。
微风徐徐，又有花香四溢，原本是一个沁人心脾的时光，英司雨却很低落，棋路也是普普通通，不会多加思考，准确地说，是没有投入精力来应对颜阙。
这一步，颜阙的一个卒已经靠近河界，若这一步不将它吃掉的话，它就会越过河界了。
英司雨的手停在車上，犹豫了一刻要不要吃了那只卒，但是他最终做出的决定，是放过了卒，而攻击了对方的马。
这一举动让颜阙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真的不吃掉它吗？”颜阙问了一句。
英司雨将对方的马放在自己吃掉的棋子中后，颜阙也走了他的下一步，将那只被放过的卒推送到了英司雨的地界。
棋子落定后，颜阙温和地笑起来，“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后悔，我的卒也已经过了河。”
英司雨看着棋盘，不明白颜阙为何一直强调这个问题。
“但是军师的另一只马也危险了。”英司雨提醒道。
颜阙摇了摇头，神秘地笑道：“有些牺牲是必要的，为了更大的利益，一两匹马算不得什么。”
虽然他这样说了，但是英司雨却丝毫不手软地吃掉了颜阙的第二匹马。
可是对方却完全不着急，反而一脸你中招了的表情。
颜阙伸出白净的手，放在当中的卒上，弯起嘴角说：“过了河的小卒是很厉害的。”
他说完之后，忽然将那只卒翻了过来，正冲着将棋的位置，被翻过来之后，赫然出现了“車”字，鲜明地刻在了反面写着“卒”的棋子上。
英司雨被突然的变化惊得有些茫然。
“军师，这是什么意思？”
棋盘上已经变成了英司雨被将军的局面。
由于那只不知何意而变化的卒正对着“将”，而横向又有一只“炮”，不管英司雨再怎么挣扎几步，现下已经是必死无疑的局势了。
颜阙依旧是一副笑脸，“如果司雨提前把它吃掉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情况了。”
分明是耍无赖的行径，却反倒怪到自己身上…
但是…
英司雨背脊一凉，下意识地再次看了一眼棋盘。
变成“車”的“卒”，竟然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颜阙一边收起棋子，一边语调轻柔道：“我这样的表达还是太夸张了些，即便不变成活动范围更大的車，过了河的士兵依旧具有很大的攻击性，这样的经验司雨是有很多的。”
颜阙想要表达的意思，英司雨已经完全了解了。
“昨天夜里你们走了之后，池塘的鱼全部都死掉了，现在的那些是我今早才换进去的。”
“…什么？”
英司雨对颜阙突然说的话感到困惑。
颜阙放下收拾了一半的棋子，神态不安道：“我不想让王知道这种不祥之兆，所以擅自更换了鱼，但是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池塘里的鱼已经不是以前的鱼了。司雨，王会将王位传给你，也是因为他感到此去梵羲将有异变，而你是最适合继任王位的人。”
英司雨慌张道：“我不懂军师你的意思。”
颜阙注视着英司雨的眼睛，严肃道：“司雨，在我面前没有必要遮掩，不管是我，还是其他将军，对于王的决定都是绝对赞同的，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说继位的事情，而是提醒你更重要的问题。”
英司雨说：“我知道军师想要说什么了，你这步棋让我彻底醒过来了。”
颜阙惊讶地说道：“司雨果然聪慧，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明说出来。”
“请军师告诉我。”
颜阙无奈道：“司雨认为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英司雨说：“我不敢评价。”
但是他心里已经非常明白颜阙的答案。
“你已经拥有了很强大的力量，但是这份实力还不足以解决昭武和梵羲的战争，司雨，想要将意外降到最低，想要掌握命运的话，必须要比你的敌人还要更早一步了解他的想法，你所处的境地已经不是单方面力量的打压了，王想要做的事，兰国想要做的事情，你了解吗？猜过吗？”
“我…试图去猜测他们的下一步，但是我真的猜不透。”
“所以王说要将王位传给你的时候，你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因为你心里在想，这是我认识的那个王吗？你怀疑了过去对王的设定，对吗？”
“对，军师说的完全正确。”
颜阙淡淡地说：“性情喜怒无常的人最不好对付，因为不知道他们将会作出什么事来，我们的王，兰国的王，都是这样的人，但是你不够了解他们，也许你看到的他们的形象只是一种伪装而已。”
伪装…？
“王真的如你所想是一个暴君吗？兰国的秋末人真的是冷酷无情吗？我向来不敢百分之百地认同他们表现给我的样子，他越是强调某一面，越要警惕他是否真的如他所表现的那样，为了最终的目标而潜伏起来，是王者必备的风范。”
颜阙的话过于锋利。
英司雨在暗无天日的深海中，看见了细微的光芒。
“军师说的话，把我所做的事情的动机，全部推翻了。”
“哈哈…”颜阙眯着眼睛笑道，“那真是抱歉了，因为我的任务就是要帮将军们看清敌人的面貌啊，如果命运真的如此，王在这场战役中丢失了性命，你就是下一任我要辅佐的王了，虽然难听，但是还是请你原谅我吧。”
英司雨抬起头望着颜阙，期望获得他的鼓励。
颜阙心有灵犀地冲他笑了笑，这笑容让人感到安然。
“未雨绸缪固然很好，亡羊补牢也为时未晚嘛。”
这句话太重要了。
英司雨听得双目发亮，忽然笑出来说：“军师，你还是继续做我的军师吧，我不会让叔叔死掉的。”
在笑容绽放的一瞬间，陷阱也好，骗局也好，英司雨已经完全看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