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现在已经不是上帝的二分之一，是四分之一。”
爱丽丝母亲的笑容与爱丽丝截然不同，令人捉摸不透。
“上帝和人类没有多大的差别，你们说的永恒，其实只是上帝被割裂成了两份的表象，我们以这样双体间的时间轮回来达到永恒罢了，上帝会病，也会死，但是两人间的时间总和永远是一个不变的量。爱丽丝倒下了，我会替上她的地位，并且在某个合适的时刻，把这个位置归还给重生并且成长到足够担起重任的她。说白了，我们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互相担当对方的母亲。”
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干笑了一声。
“我犯的错，就是去莱德里镇的时候带上了爱丽丝吧，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明知道她和我一样是上帝的二分之一，可看到那天真幼稚的样子就是忍不住把当成一个普通人类的孩子来对待呢。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没预料到她会因此提前觉醒了上帝的力量，显然她的心智还没有达到应该承担起这份力量的程度，她做出了违背的自然法则的事情，那就是把你复活了，无意识地给予了你一半的力量。”
兰德的眼中，微弱的星光在荡漾着，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
“我没能立刻察觉到，你抱着爱丽丝来到我跟前的时候，也是一脸茫然，你们俩真是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呢，所以在我看来你也不过是恰好发现了她的灰头灰脸的伙计。不过走出药房之后就隐隐察觉不妙了，爱丽丝的力量微弱了许多，之后还发生了那个伙计的事情，联系起来一切的事实告诉我爱丽丝身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可作为另一半，我无法干涉她用上帝的力量所做的事情，我只能试图去扭转和弥补她触犯自然之理所造成的后果。”
所以上帝的力量一直以这种模式在两人间循环着么？如果两人身上都同时出现上帝的力量，意志的分裂会给人类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吧。
“你作为人类，毫无意义地占据了那空缺了的四分之一力量，自然之理的回转对人类社会造成了铺天盖地的灾难——‘暴食症’的疫病发生了，而这时，由于爱丽丝力量的觉醒，我的力量渐渐流向了她，因日渐支持不住身体而卧床，要回到襁褓了，事情来到了最糟糕的地步，那就是爱丽丝的力量不足以拯救人类了。”
“我不能直接以我那四分之一的上帝力量去帮助她吗？”
“是不是发现怎样绞尽脑汁都没法打开沙漏？人类是无法触及到神域的，何况你还是……”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跳开了这个话题。
“我和爱丽丝都或多或少有走错了路的时候，但你是绝对单纯，正义，善良的那个人，在我不在的时候守护着她，使尚未成熟的她避开了世界崩坏的漩涡。所以我很感激你。”
一句“世界崩坏”点醒了兰德。
“莱德里镇的大家都死了，人类还能……再……”
“知道我去镇上做什么吗？”
爱丽丝的母亲把目光投向缓缓记录着时间的沙漏。
“去向人类推销那些沙子。可笑的是，莱德里药店的老板还是当真想我把那些沙子白送给他呢，他只听了我刚开始讲的那句‘能防治任何疫病的蔓延’，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价钱了，我本就担心自然之理会随着人类的贪欲越来越背离世界本该行进的路线，因此才下定了决心带着本不该交由人类的沙子去了莱德里药房——这是在自然之理范围内人类所能获得的最大利润了。事实看来，即使把沙子交给了人类，他们只会把它们用作创造金钱与欲望的利器，把世界扭曲得更为彻底呢。”
她把话锋一转，蓝色的双瞳边，微卷的睫毛轻轻地挑动了起来。
“于是我就用了最糟糕的方法：由我亲自替人类服下那些沙子。你知道上帝服下白沙意味着什么吗？吞噬了人类的时间，让罪恶留在自己的身体里，而把经过净化了的时间重新播撒回人间的土壤，以给予你们新的希望。虽然这会减少我的寿命，但是我对此丝毫不介意。上帝受到了自然之理给予的永生的馈赠，所以拯救人类这也应该是我们所应履行的使命之一吧。可是我有点悲伤：上帝一直在拯救人类的身，却无法拯救人类的心，上帝一直在为人类治病，可是谁又来为上帝治病呢？”
兰德陷入了缄默。
“我常常在思考，上帝明明是作为大善的存在，可说不准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恶的事物了，我们在照顾着人类，宣扬着善意的同时，自己的思维方式与习性也在不断向人类贴近，不断承载着越来越多的贪欲与恶意，离间与背叛，迟早有一天……”
她眯起眼睛笑了，但是有几点亮晶晶的星光在她的眉梢间闪动。
“上帝或许也是在很久做了什么坏事，所以遭到了自然之理的惩戒，被勒令来承受这个世界的负面，还不得不以笑脸面对……面对……”
爱丽丝的母亲垂下了眼帘，房间沉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你是说……”半晌，兰德打破了沉默，因为他隐隐意识到某件事实正在开始发酵。
“爱丽丝……上帝患上了‘暴食症’，会怎样？”
“与人类一样的结局，在她死去之后，上帝的力量会重新流向我，接着她会再度重生，再次开始一个轮回。至于你会变得怎样，我也不知道，或许会与爱丽丝一同死亡，也说不定会成为独立于我与她的存在呢。”
“怎么会……”兰德完全没有听进后半句话，他不敢相信的是，爱丽丝会死去——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如果自己没有感染‘暴食症’，如果没有向山上逃跑，如果没有遇上爱丽丝……
“是您唤醒了爱丽丝，让她来救我，为什么，让我这个毫无作用的四分之一上帝死了不也能力量流回你们吗？”
“我出现在这的理由，你还是不太明白呢。是你服下了属于我掌管的人类时间，让上帝的一小份力量临时回溯了，才让我勉强在这显形的吧？如果想要解决如此庞大的天灾，尽量保留上帝完整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而爱丽丝竟因救你感染了‘暴食症’，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人类社会似乎已经无法承受自然之理扭曲的力量，连上帝的生存都开始受到了影响。我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向你阐明真相，给你指明道路——守候着这个沙漏，在这里等待，等待爱丽丝的死亡，等待我的归来，如果那时你还活着，我就取回你的力量，去拯救人类。最后，我不会因为让力量回流这种简单的理由就让你去送死的。”
兰德想起在树林里，自己尝了爱丽丝锦囊里白沙的事。
“我也是暴食症的感染者，无论是爱丽丝的力量，还是我的力量，等到回流向您的时候，对我来说都已经太晚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现在就赌一把。”
爱丽丝母亲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安心吧，你比任何人都健康。”
“什么？”兰德内心一惊。
“留在这里，别去送死了，无论走直路还是绕弯路，结局都是一样的。”
上帝的二分之一搓着双手，眼里是数不尽的期待，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自己并没有得‘暴食症’？兰德出神地看着自己布满了粗糙纹路与茧子的手掌，思绪飞快运转着。
自然之理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但是它的真谛又是？
感到答案就像在自己手中，可就是拿捏不住。
“感谢您告诉我真相，但请让我去救爱丽丝，无论结局怎样，爱丽丝的沙漏还在这里，我要搏一把，如果我是四分之一的上帝，和她一起的话，保护人类的火种还来得及！”
“如果失败了，在你们俩死去之后，我就会在无限的自责与内疚中轮回了，是吗？”
“我心目里的上帝不是这样的！”兰德大喝一声，爱丽丝母亲的身体随之缩了一下。
“上帝是无论如何都会想尽办法都会救下哪怕一个生灵的！而不会为了权衡得失而犹豫这犹豫那的！如果再不行动，人类的未来就真的完了，请允许我带上爱丽丝的沙漏，阻止‘暴食症’，救下爱丽丝，救下人类的火种吧！”
爱丽丝母亲的脸隐在了黑暗中，不知道那一瞬间她思绪究竟撞出了多少的火花，可当那张充满善意的脸庞再次出现在月色下的时候，溢满了笑容。
“啊啦？被人类教育了呢。很抱歉，上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总是站在制高点上理性地考虑问题，这次难得做了个有点人情味的决定，可惜被当事人反驳了，也罢。”
她这么说着，踱着步子走到窗台前，皎洁的月光已经完全从移开的乌云背后抛洒了出来，在大地与天空间闪耀，洗刷着暴雨带来的悲伤与忧愁。
“接着，”满载着白沙的沙漏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了兰德的手中，爱丽丝的母亲双手一撑，坐在了窗台上，“尽情地使用它吧。”
“我这就给爱丽丝送去！”兰德焦急的打开了活板，准备从木梯上一跃而下。
“你一直搞错了什么，”爱丽丝的母亲甜甜地笑着，蓝色的双瞳在夜空下散发着幽光，“它自我从莱德里镇回来后就出现在那里了，这沙漏不是属于爱丽丝的，是你的资本，别忘了自己是四分之一的上帝，既然决定了目标，就放手去做吧。”
兰德的惊讶转瞬即逝。
“明白了，谢谢您，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活板合上了，阁楼里只剩下爱丽丝母亲一人了，她侧过脑袋看着从家门飞奔而出的兰德，又仰头看着美好的夜景，一切都似乎井然有序，只是树林那一头的天空，令人不安的血红色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也许是我太过自私了，竟想无视自然之理，挽留下他。偏偏他和你一样聪明倔强呢，只可惜……”
宛如向谁耳语似的，这小声的话音也随着她的最后一丝力量消散在阁楼之中了，月色又打进来了些，照亮了摆在阁楼一侧书橱上的一只相框上，相片里映着的，是一对男女青涩的笑脸。
“是吧，莱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