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无人的交通信号灯，是否应该遵守？
之所以脑海里会浮现出此等疑问，是因为我现在正跟着小健所称的“大半夜还在路上研究逃脱路线的敬业的劫匪”在马路上狂奔。
当然用的不是十一路（双腿）而是四轮机动车。
“他们真厉害。”
我不禁感叹道，这帮小健所称的“大半夜在鬼影都没有的马路上飙车”的劫匪确实车技惊人。
模拟着车流量做快速变道的同时，速度却丝毫不减，维持着无限接近于市区40限速却不会超过的微妙。
而且不管哪条道口的信号灯，在它通过的时候都是绿灯。
所驾驶的也只不过是一辆普通的黑色迷你厢型车。
“那当然，毕竟我们可是银行劫匪。犯罪风险与成本都要高很多的银行劫匪。”
小健不无得意的说道。
他和卢克两个人堆在后坐，车辆则是由我来驾驶，这样似乎是出于不能把狮子（小健）和羊群（我）放在同一个笼子（车）里的缘故。
想想也是，如果我和小健同时在前面或者后面，万一他突然暴起，制服我的难度不会比拍死一只苍蝇更高。
“既然如此，你干嘛不带跟撬棍去拆ATM机？”这句是卢克说的。
“因为……”小健说，他拿起腔调——
“这个世界需要像样一点的犯罪。”
咦！
我艹！
我被这句话吓到了，扭身看小健的同时不小心带了一下方向盘。
结果车辆就在马路上横了过来。
我赶紧踩下刹车，然后把车停到路边。
“你发什么疯！”卢克骂我。
“不，不是，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这，这可是……”
“几年前，有一天的下午，我到邮局去存烟款——我曾经自己经营了一间专卖香烟的小店，不过后来因为你国这些人民公仆的原因被迫停业，嘛，想来这也是我开始做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总之——那天，我遇到了银行劫匪。”
我和卢克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然，然后呢？”
我心想该不会这么巧吧，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那可爱又可怕的远子在邂逅的那天，也是在邮局——邮政储蓄银行卷入了打劫事件。（Chapter 5）
“然后，我被那些劫匪的手法深深的感动了。你知道，人们常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天我觉得他们就是银行劫匪中的状元。”
“呃，这么夸张吗？”卢克摸了摸鼻头，声调都有些走样了。
她干嘛这么激动？
“就是这么夸张，干脆利落，整个过程只有精确的五分钟，真的是分毫不差。看新闻最后也没抓到他们，我想现在这四个人一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吧。”
“这句话你是听他们说的？”卢克问道。
“不，这句是在劫匪撤离之后……”小健解释道，“我和其他人质还在银行里，因为全都被绑着所以没办法报警，大家也都很惊慌，这时我听到两个人开始聊天。”
“这两个人心还真大。”
“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可能只是初中生吧，不过看上去却意外的成熟。”小健继续说道，“她说这帮劫匪真的很有一套，‘这个世界需要像样一点的犯罪，就像他们所做的那样。’接着又详细了解释了劫匪都做了那些事，分别有着怎样的意义，这给予我很大的启示。那之后，我是说我的店关掉之后，左思右想我决定也去做点什么，做点像样的犯罪。”
“呃，你还记得那两个人吗？”
“实话说记不清了，那时我怕得要命，从头到尾只敢把脑袋埋进膝盖里，也只能听到谈话的声音。可我现在只能回想起说这句话的那位女孩，因为最开始进邮局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吧？……另一位就完全没印象了。”
“这样啊……那就好。”我安心下来。
“我不是故意想破坏气氛，不过我们早就把你的同伙们跟丢了。”
“他们还会再来一遍的，这一个星期他们不断重复的行驶在这条路上。”小健说，“十字路口的所在、道路的平均拥挤状况、号志变换的时间间隔、行人的数量……要把这些全部记在脑子里；走哪条路，以多快的速度奔驰，就可以一路绿灯顺畅无阻——这些都要勘察的清清楚楚。”
“所以我们在这边等就好？”我确认道。
“等等就好……”后面那句小健转向卢克，“这下你应该相信我了吧。”
“嗯，我相信你，看来的确有这回事儿呢。”卢克说，“不过他们为什么没甩下你单干？”
“我在之前的工作中……”
小健说——
“这、这种事，”男人背对着他，开口问道，“常有吗？”
他仿佛因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而颤抖。
“常有？”
“像我、像这样，”男人拼命的寻找合适的词汇，“被迫自杀，是常有的事吗？”
“常有。”
小健看向天花板，这里是二十五层的酒店套房，在通风口处已经栓好了麻绳。委托人并没有指定手法，一般而言小健都会采取上吊的方式。
“人死了就会得到原谅，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就算身为秘书的我自杀，情况也不会得到改变，社会上的大众明明清楚真正的罪恶另有其人，然而却因为我自杀，让整件事不了了之，这完全没有道理可言啊！”
“只要你自杀，就不会再有人追究了。”
“戴罪羔羊，是有相应的效果的。再说如果不管用的话，我早就失业了。”
男人就职的银行，最近被媒体曝出大量金额流向不明的丑闻，目前的情势极度不利，正面临穷途末路的窘状。
“我必须要自杀吗，我现在只是在垂死挣扎吗？”
“想想你的家人，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只要秘书表达了“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这种小学生都不会撒的谎，并上吊自杀，民众对于政客的追究就会转弱。尽管会招来“一死了之太卑鄙了”“这只是逃避”等等不痛不痒的批评，不过也同样会达成“人都死了所以算了吧”的共识。
“不会再有什么问题的，遗书你就照这个写，可以加上一点给家人的话。”
小健说着把手里的稿纸丢到桌子上，自杀吧，那样就可以保证家人的安全——反过来讲，不这么做可就危险了。
“以前有人拒绝过吗？”
“有。”
“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
“原因不明的火灾，或者煤气爆炸之类的，一家人全部烧死。”小健不带感情的重复着自己听来的传闻，“也有人被酒后驾驶的卡车撞死，也有人的女儿被流氓凌辱。”
“只要我照你说的做，就不会有事吧。”
姑且小健点了点头，但没有任何根据。他从没确认过被害者的家属是否会得到赔偿，也没有任何兴趣。
“民主无法在仇恨中发扬，正义无法在愤怒中生根。我们必须摒弃偏见，我们必须拒绝冷漠。我们必须直面恐惧，我们必须不畏死亡……我很抱歉，但只要你自杀了，所有人都会获得幸福。”
“尽管你要牺牲我的幸福？我，我把密码给你。”男人握紧了拳头，“我会把金库的密码给你，传闻中去向不明的金钱还在保险箱里，我会把密码给你，你可以全部取走，所以放过我吧！”
“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小健看看手表，“用来写遗书。”
男人闻言，仿佛生命中最后一丝希望被抹消了似的，垂下肩膀。
“所以你是说，因为金库的密码在你手里，他们才没甩掉你？”
“没错。”不然的话，小健说，“就算破坏所有的保全设施，逼迫经理说出密码，因为金库的保险是两道锁，也不可能拿到全部的金额。”
“原来如此。”卢克点点头，“嘛，不过现在你怎么舌灿莲花，等我放了你之后还是会寻仇。是这样吧。”
“我现在说是或不是还有什么说服力吗？”
“哈哈哈，说的不错，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他们又来了！”
我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近的灯光，对卢克提示道。
“跟上去啦！”
我发动汽车，起步，然后又踩下刹车。
“你他妈又发哪门子疯？”
“不，因为你看。”我指着道口的红色信号灯，“他们开过去的一杀那就变成红灯了。”
“看来我们得再等一次了。”我把车停到路边。
“我说条子，”卢克一手拍上脑门，发出啪的声音，“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为什么非得遵守红绿灯不可？”
“因为这是规定。”
“你听好，不能闯红灯，是为了保护行人和我们的安全。但你看看，夜间十二点的现在，哪里有人，哪里有车？哪里有可能出车祸？！既然很安全，为什么非得遵守红绿灯不可？”
“因为这是规定，会扣6分。”
“错了，规矩分两种。”
“哪两种。”
“重要的和不重要的规矩。”
“这也太笼统了。”
“我觉得还是不要闯红……啊，疼疼疼疼。”
小健似乎还要宣称自己的所信奉的程序正义，不过卢克随即便把手指伸进他大腿上的枪伤中，疼的他嚎叫起来。
“我说啊，如果现在有个受伤的人就躺在前面，或者有走丢的小孩子哭着找妈妈，你会怎么做？”
“这……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应该前去帮忙，这时候就不应该在乎是不是在乱穿马路是不是在闯红灯，这就是重要的规矩。”
“那不重要的呢？”
“在无人的地方遵守交通信号灯。”
“这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对于无法正确去判断状况的小孩子，当然要教育他们绝对不可以闯红灯，这是因为小孩子不能分辨什么时候安全什么时候不安全，但你不一样呀！你可是成年人，在这种时候需要自己的判断。”
“我的判断就是不能闯红灯，再说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也没有。”
“人在哪里？”
“你看。”我指向前方，“马路对面的KTV里现在走出来不少人……咦，那不是王子吗？”
“王子是谁？”
“我说过的吧，就是他们所称的蠢儿子。”
“哦哦，哪个是？”卢克好奇的把脸透向车外。
“穿着T恤和短裤，抽着烟，染成金发的那个男的。”
与之前见到的西装革履不同，现在的王子颇有些痞气——虽然他一直都是这幅轻浮的样子。
他周围有很多人，活像苍蝇围绕着一堆大便。
苍蝇们簇拥着王子，他们走到斑马线前，此时信号灯还是红色。
很多时候，随大流总是没错的。过马路的人数越多，就越和信号灯本身无关。
不过看他们没有动，好像是在决定要不要过马路。
后视镜里又出现了灯光，路灯下清晰的黑色迷你厢型车呼啸而过。
这时，王子忽然朝马路的方向跌倒。
下一瞬间，他被车碾了过去。
黑色的迷你厢型车碾过了王子。
我像是要紧紧抓住车祸瞬间似的，瞪大了眼睛。周围突然寂静无声，就像我失去了听力一般。
但视力却愈发敏锐，我清晰的看到了王子被车轮压扁的残破的身体。
…………
我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