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奥娃睁开眼睛，又合上了。她摇摇头，再次睁开眼睛，慢慢地拉开被窝。
自己确实穿着细麻布的睡裙。勇者彻底清醒过来，跳下床来，光着脚丫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听到动静，角落的一大团东西动了动，露出了古拉的脸。
“奥娃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非常好——好得不得了。”奥娃回答，顺手擤了一把鼻涕。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灰扑扑的木房间，明亮的阳光从一扇又窄又小的圆窗里照进来，显得这个房间更为狭小。看上去是一间阁楼。
“我们没有办法。昨晚你被击倒了，艾森替我们定了这里的房间。这是间廉价旅馆，楼下就是啤酒馆。很遗憾房间都预订出去了，只有阁楼上的这个小房间和地窖可以住人。”古拉耸耸肩，“我和克诺亨住在地窖里。”
“这样也没差。”奥娃回答，“伊森——伊森呢？这房间怎么只有一张床？”
古拉摇摇头，没有立即回答。奥娃转过脸，正好看见食人魔露出一脸诡异神色。
“怎么了？”
“不，艾森，艾森告诉我说，咱们到此为止了。这是她给我们留下的条子。”
食人魔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脏兮兮、折成四方的纸条。奥娃嘀咕着接了过来，不耐烦地展开来。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还留下一个斗大的惊叹号：
“！请替我为驴头狼刚特的哥哥传话。‘在人以外，有更多的可能性。天空魔城可作证，我即因此复活，又在厄舍宅死去——赫伯特·华莱士’。”
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句子下方，留着口信送达人的姓名：阿尔弗莱德·华莱士（Alfred Wallace）
奥娃心烦意乱地重新折起纸条，顺手塞进睡裙的领子里。
“伊森……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大概意思就是，她要走了，不和我们一起去冒险，大概连伦敦都呆不下去了吧。”古拉淡淡地说道，“我很理解她的想法。那的确很危险。你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的话被粗鲁地打断了。
“哈！”
奥娃光着脚，突然跳到床上。勇者女仆气得满脸通红，高高昂起脑袋，冲着低矮的天花板。
“她就打算这样走掉吗？真离奇，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连这个都不让我们知道吗？”
“我大概知道……”
“不！我要去找她！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告诉我，古拉，她还没走远！”
“她没走远……不，奥娃，你得学会听人把话说完，虽然……”
“我知道！”奥娃斩钉截铁地说道，“伊森没有跟我告别，我可绝对饶不了她这一点。”
勇者又从床上扑到圆窗前，俯视着下方。
这里依然是离尤斯顿站不远的街区，阁楼并不算高，从这儿只能看到楼下的一截街道，昨夜的大雨留下的水渍还没褪去，经过的马车和行人把一滩滩脏兮兮的水踩到路边的碎石小道上。
这时候还算早，路上行人并不多。一个穿着淡绿色粗布连衣裙的少女正好截住一辆经过的出租马车。马车夫垂下脑袋，听少女报出目的地的名字，然后沉默着摇摇头，甩开缰绳，把少女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路边。
那名少女无助地抬起头，头上的遮阳帽挡住了她的面容。她不经意地往酒店的牌子望了一眼，马上缩回了视线。
“伊——森——”奥娃叫道。勇者的倔脾气上来了，她用力一挥拳头，将整个圆窗打得稀烂。
路上的少女吓了一跳，她踉跄着倒退两步，一脚踩在街上的马粪上，只好连连跺脚，闪到碎石小道上。
奥娃钻出窗子，凭空跃下。麻布睡裙卷了上来，挡住了勇者的脸。奥娃一把捋住飘扬的裙摆，就势翻了个跟头，啪地一声，精光的双脚落到地面上，异常准确地踩在绿衣少女刚刚踩过的同一滩马粪上。
绿衣少女艾森和奥娃面面相觑。奥娃的脸涨得通红，感觉到脚上麻痒痒地一阵疼痛。
“你想偷偷地一个人逃跑吗？!我认识的伊森可不是这种胆小鬼！”
“你认错人了！”艾森叫道，“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不，不，奥娃，我们赢不了的。昨天的事，昨天的事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我……只是你们的一个累赘，什么忙也帮不上……而且，如果他们发现我还跟你们在一起……说不定会胁迫我来做什么……真的，奥娃，我真的不敢保证，如果这种事情发生，我说不定真的会出卖你。求求你，让我离开伦敦吧，我真不该来……”
奥娃双手叉腰，生气地盯着艾森的脸。盗贼少女流露出一副惊恐的模样，过去从来不曾见到过。艾森低下头，红着脸，小声说道：
“对不起。让我走吧。如果……能够救出芮明，请替我告诉她，我很担心她，希望你们一切都好。现在让我走吧，奥娃，好吗？”
“才——不会让你走！”奥娃侧过身，一把拉住艾森的胳膊，“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让你那么害怕，告诉我吧，我会把它打得稀巴烂。”
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两名少女同时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路过的女人张大嘴巴，指着奥娃：
“天啊，我亲眼看见她从天上跳下来，警官先生，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她一定是恶魔，是‘弹簧腿杰克’！”
奥娃又好气又好笑，她转过身，冲着赶过来的那名巡警叫道：
”警官先生，我可不是什么弹簧腿，这些东西都是伊诺克老师教给我的，叫‘猫旋逃生术’。警官先生？”
巡警已经掏出了警笛，放到了唇边。
“小姐，弹簧腿杰克的事已经闹得很大了。如果您是清白的，跟我们去一趟苏格兰场也是无妨。”
“简直胡闹，我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啊！只好动手了，古拉！”奥娃耸耸肩，叫道。
“遵命。”
食人魔低沉的嗓音出现在巡警背后。还没等巡警回过头去，古拉的双手就搭在高筒警帽的边缘上，突然一用力，把警官先生的脑袋全部按进了帽子里。
警笛的哨声在帽子里滴滴地转着。警官迅速从腰间掏出警棍，但两眼一抹黑，古拉只轻轻地推了他一把，警官先生和他的帽子就顺从地撞到路灯柱子上，瘫软了下来。
报警的女人尖声叫着，转身欲逃，迎面撞进一名绅士的怀里。
“女士，有什么需要我效劳吗？”绅士温柔地扶住这名慌张的女士。
“有强、强盗，他把警察打倒了！”她喘息着抬起头，正好看到克诺亨脱下帽子，假装斯文地点头作礼。白骨的牙齿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双眼翻白，一口气没接上来，晕了过去。
克诺亨摸摸头，显然对女士的反应大为不满。“瞧，古拉爸爸，我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为啥这些女人都是这般反应。我真想不明白。”
“把帽子戴上，把脸遮住，你马上就会明白了。”古拉说道，“我们的行李都带下来了？”
克诺亨举起手上的行装。“在这儿呢。结账时我还给了老板两个英镑的小费，所以，在我们消失前，他会一直把这两枚硬币蒙在眼睛上。”
“什么？！两个英镑！你这败家子！你知道两个英镑能买几个面包吗？！”艾森生气地叫了起来，“我们全部的资产都不超过300镑——不，扣去住宿费，应该不到290镑了！”
奥娃咧开嘴，笑了起来。
“伊森——你果然还记挂着账目呢，所以说，你根本就不是真心要离开我们嘛。”
“不，我只是——”
“好了好了。条子马上就会过来，已经有几个人望向这边了，不赶紧逃跑的话，今天的早饭就只能去苏格兰场吃了。”古拉插了进来，“我建议大伙儿一块往火车站那边跑去，那里人多嘈杂，正好商议秘事。”
奥娃一把抓住艾森的胳膊，像是担心她又扔下大伙跑掉一样。艾森叹了口气，站直身子，顺从地跟着奥娃走去。
奥娃“啊”了一声，尴尬地摸摸脑袋。
“怎么了，勇者大人？”克诺亨问道。
“我忘了，我还穿着睡裙，光着脚呢，能先找个地方让我洗下这一脚板的马粪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