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让我们整理一下思路，路透先生。”古拉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帮助我们进到女王陛下前往魔王城的热气球里去吗？”
“为什么不？”路透先生和气地点着头，“听着，我有很多耳目，我也听说过曼切斯特发生的那桩怪事——毕竟魔王城也是从那边飞过来的——我知道你们，因为这番容貌实在让人难以忘却啊……了不起！“
他把硕大的脑袋转向奥娃。“这么说来，这位女士就是勇者奥娃咯？”
奥娃高兴起来，横过食指使劲擦着自己的鼻头，大概想让它显得更亮一些。“哈，你还认识我啊。”
“当然。捣毁了巨大蒸气怪物，拯救一个小镇的英雄啊。毫无疑问……不过，您的那条新闻我没让发表。”路透苦笑了一声，“这涉及乔治先王的历史遗留问题。不过，古拉先生的事就另议了。”
古拉直起背脊，双眼炯炯，盯着这个矮小的犹太老头。“你想让我充当你的眼线，混进女王的出访队伍里吗？”
路透咳嗽了一声，举手示意“此地不方便细说”。
“奥娃小姐，古拉先生，如果你们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到路透公司详细说明。”
“请原谅……”一直默不出声的艾森终于插话了。眼前这个小老头看上去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女飞贼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我们刚刚才到伦敦，还有自己的一堆事务要处理，要不……改天？”
艾森期待地望向奥娃。奥娃大大咧咧地点点头。
“对啊。古拉，我们要先找到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做下一步的计划。路透先生的提议嘛，我们可以改天到他的公司拜访。”
“一刻也不能浪费啊，奥娃小姐，艾森小姐，”路透皱着眉头，突然冲到路边，扬起手召唤出租马车。
“可不光是路透一家在寻找光明正大地混进魔王城的机会。每日新闻报的跑腿、泰晤士报的其他内容供应商、来自欧洲的密探——沃尔夫那混蛋的走狗还有哈瓦斯通讯社……他们都不如我了解，一个正宗的英国食人魔对女王和魔王城来说意味着什么。错过了我，你们还会找到更好的跻身全帝国聚焦中心的机会吗？”
“对不起，我觉得……”艾森期期艾艾地说道。不知道为何，她本能地从这个矮小却精力四射的小老头身上感觉到强烈的危险……
“而且我都已经预先准备好了合同。”路透接下来的话一下子把艾森的反驳意见给挤回了喉咙里。
“合、合同？一份正式的商业协议？”艾森屏住呼吸。
“没错，艾森小姐。一份写满了收益与责任的正式公文。”路透狡猾地微笑着，从自己身边的公文包慢慢地抽出一本支票簿，“合同还规定，可以预支三分之一的报酬——每个人的，不光是我们的记者古拉先生。啊，艾森小姐，50镑对于您可能太过廉价，我实在不愿因此给您带来烦恼。只要您开口同意我们马上动身前往皇家交易所1号的编辑部，路透我就感恩不尽了。”
艾森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透将50英镑的支票撕下来握在手上，不由咽了口口水。
“奥娃，我们跟路透先生走吧。”
“嗨！这是贿赂！诱拐！路透先生！伊森，你给我差不多清醒一点！”奥娃叫道，“古拉，先别忙着答应，我……”
“奥娃小姐的勇者事迹，如果能应允交给路透社的作家记录并广为传播，在下同样感激涕零。”路透说道。
”就这么定了。走吧，古拉。“奥娃坚决地把自己的犹豫扔在脑后。
一辆出租马车停在面前。路透点头哈腰，将众人迎入车厢，然后自己也跳了上去，艰难地在被古拉挤成一团的车厢座位旁找了个空隙，钻了进去。
克诺亨最后一个跳上马车，他刚把行李扔到马车顶盖上，车就开动了。显然，所有人都忘记了这具骨头的存在——毫无办法的白骨科学家只好一边惊叫，一边用力抓着车顶的横杠，紧紧贴在车厢外壳上，像只马戏团猴子一样被疾驰的马车带上伦敦的街道。
1865年的怪异街景一一从奥娃眼前掠过。这个来自曼切斯特乡下的淳朴女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发出阵阵惊叹：
”这就是上流社会的打扮吗？她们屁股翘那么高，不会撞到门把手吗？“
”不会。“路透微笑着说道，”虽然现在自由党当政，但伦敦的门把手都有保守党的价值观，绝不会轻易让自己跟女士的屁股纠缠在一起。请原谅我说话粗鲁。“
路透艰难地从古拉的胳膊边扯出自己的手臂来，冲着车窗外面一指：
“你看，这就是伦敦。魔王城的降临完全没有影响这个城市的堕落和繁荣。诸君，我喜欢伦敦，这里有最大的金融市场，也有最大的犯罪市场；这里有达尔文和他的私密聚乐部，也有狄更斯和他的朋友们；这里既是帝国的中心，也是魔王城的一个地面投影。这里代表着秩序和活力，也代表着混乱和毁灭。这里是正在生长的世界底部，有无数的机会，时时刻刻充满着突发事件，让人目不暇接。每一个人的生涯都可能成为未来伟大历史的一部分。
“我喜欢这里，从我还叫约瑟法特这个名字开始就喜欢这里，我带着24只信鸽从德国来到这里，开始我贩卖新闻的事业——所以，女士先生们，你们应该相信我的判断，我对伦敦和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几乎都了如指掌。“
”真的吗？“艾森问道，下意识地把自己口袋的那把撬锁器掏出来，藏到屁股底下去。
“当然。只要看到街上的某一个神色奇特的人，只要他做的事情有可能成为新闻，我就能从我的情报库中找到关于他的资料……”
“大胡子！”
奥娃不礼貌地打断了路透的话。马车被一辆运货的手推车拦住了，车夫正在怒斥围拢过来的流浪汉。她饶有兴致地指着路边一个神色严肃、戴着礼帽的绅士。
“这个大胡子，他的袖口上还有补丁。你能告诉我这个人的秘密吗？”
路透钻出头来，打量了一下奥娃指着的那个绅士——戴着单片眼镜，胡子又浓又密，看上去不像英国人。
“啊，我还正巧知道这个人。这是个危险分子，奥娃。现在我们不要跟他打交道。”
“怎么？他是个罪犯吗？”艾森小心翼翼地询问，心里揣测杰克的集团里是否有这么个人。
“不，艾森小姐，他是个学者，一个穷光蛋。”路透微笑着说道，“某些方面，他跟我非常相像，大胡子，戴眼镜，是不是？而且都是德国人，也都是上帝的选民……但我们对政府的功能和金钱的认识完全不同。”
“别吊胃口，告诉我，他是谁？不然我可没法相信你夸下的海口——伦敦的万事通？哈？！”奥娃嘲讽地说道。
这时马车重新开始上路了。路透的声音穿过古拉硕大的身体，在车厢里闷闷地回响。
“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这是一个被流放的逃犯，刚才那人身边有几个佯装看报纸的家伙，都是德国派来的密探。”
“他很危险？杀人犯？”古拉问道。
“危险？不，一点也不。他的思想更危险。”路透说道，“这人每天的工作，不是去大英博物馆看书、写文章，就是去某些场馆开会。他叫卡尔·马克思，是个经济学家。有时候我会跟他交流一些关于金融和自由市场的看法，写成报告，提醒政府。有时我也会挑选一些报告卖给交易所，卖给渴求信息的掮客，来赚上一笔。”
奥娃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您也是密探中的一员。”
“奥娃小姐，是什么让你以为路透社只是一家普通的私人新闻社的？我的每一件工作，都与大英政府密切相关。”路透轻声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的提议比其他人更容易实现的原因，你们不会后悔与我合作的，毕竟我们的目标一致，那就是混入魔王城去。”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声马嘶。马车停了下来，到地方了。
艾森第一个从打开门的车厢里滚下来。眼前是一栋与其他房子毫无二致的伦敦式公寓。艾森绕到马车后，踮起脚，爬上车顶，将行李一件件扔下来。
突然，她停下手，疑惑地打量着四周。
“奥娃！古拉先生！路透先生！你们看到克诺亨了吗？”艾森叫道。
马车的背后空空如也。一直脸色苍白地攀在车后的白骨科学家已经不见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