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牛津郡的夏日通常比伦敦要宜人。
某位教授在临近河边的寓所里醒过来了。他费劲地睁大浮肿的眼皮，竭力想弄清楚这种疲乏的感觉是因为夏日，还是因为昨晚的宿醉。
显然两者皆不是。教授动了动身子，惊惶得叫出声来。他的身上缠上了五六道绳索，这种捆法通常只有杰克的朋友们执行极刑的时候才会对受害者使用。
“救命！救……”
教授瞥见敞开的大窗上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英格兰南部的阳光从那个身影背后射进来，朦朦胧胧的，像是给影子蒙上一层圣光。
来人微微一笑，从窗子上跳下来，右手漫不经心地拿着一个苹果，轻轻地扣动牙齿，往上面一磕，留下一个齿痕。
“啊，教授大人。”
教授把救命的话咽下肚子。“罗、罗妮？”
“正是。罗妮·退斯特（Ronnie Twist）为您效劳，老师。”
名叫罗妮的女孩已经踱到了大厅中央，挑剔地抬起左手，将书桌上的一份报告拈了起来，顺手扔到窗外去，自己一屁股坐在书桌上。
“老师，我的绳结打得好不好？”
“你、你……什么时候？”教授尖声叫道。
“从一开始。教授，一开始。”罗妮露出白白的尖牙，微笑起来。“我从烟囱里摸进来，发现老师睡得跟猪崽子一样。这可不行，老师，您教给我们的功课里可不是这样说的。随时保持警惕，而不是把自己灌得烂醉，不是吗？”
“不然还想怎样！他们上个月已经把我的手指扯断了两根。我已经赎过罪了！杰克知道！”教授高声叫了起来。
罗妮遗憾地摇摇头，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这是一张充满警戒，偶尔会露出玩世不恭表情的脸，尖尖的鼻头略往下钩，显示出这个女孩有犹太的血统——一头黑色的卷发更能说明这一点。嫩白的脸庞让她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脸上却流露出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曾有过的残忍表情。
犹太女孩翘起脚，露出修长的裤腿，这一身笔挺的街头男装让她透出几分英气。
罗妮挺直身，冰冷的眼神落在教授的身上。“我回来了，说实话，远东那种地方我是呆够了。也许您还不知道，教授大人，现在我的级别是杰克·里普尔——比您高了两级。”
“我知道。”教授垂头丧气地说道，“您的领扣。”
罗妮垂下目光，看到自己领扣上插着的黑绸玫瑰结，不由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既然如此，长话短说。您是想让我用皮鞭抽您五百下——打个折扣，这比当年您抽在我身上的数目少了一半——还是回答我一个问题？”
“抽我五百下。”教授毫不犹豫地回答，“要我回答杰克·里普尔的问题，这跟让我去死没什么两样。”
“呦。”罗妮蹬地一下跳了下来，用长筒军靴的脚跟踩住教授好不容易挣扎出一半的手掌，狠狠地转了两圈。
“天哪，我的断指！”教授哀声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的。罗妮，你又不是不了解我。”
罗妮摇摇头。“真是没办法，何必呢？我只是想问问你——”
俏丽的男装少女低下头来，从大衣内侧掏出一把刀子，漫不经心地搁到捆着教授的绳子上。刀尖稍一用力，绳子就断开了。但罗妮没有停手，任凭刀子往更深的地方钻下去。
“——艾森去哪儿了？为什么这次我回来没见到她来迎接我？”
教授张大嘴巴，似乎想说什么。他马上扭过头去，不敢看着罗妮恶狼一样的眼睛。
“就算我、我不说，你也应该听到组织里的传言了。黑函……”
“为什么要给可爱的艾森派黑函？”罗妮皱着眉头，下意识地转动手里的刀子。刀锋穿透睡衣，刺进了肉里，教授脸上的肌肉猛地绷紧了。
“你还真是对老师一点都不留情……”
“正因为是老师，”罗妮微微一笑，又一次露出白白的尖牙，“所以我才巴不得一刀刺死你。快，在我兴致上来之前，把真相告诉我。”
教授咬着牙，黄豆大小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
“除非老伦敦亲自出面告诉你，不然谁也不知道详情。罗妮，你和艾森是我执教多年遇到最好的学生，我知道的事情都没有保留——但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知道，艾森在曼切斯特执行偷盗圣剑任务时反了水。”
“反水这种区区小事，用得着发黑函吗？”罗妮的刀子刺得更深了。
教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刀子已经有一半扎入自己的前胸，甚至能够感觉到刀尖离砰砰跳动的心脏只有一指头宽的距离。终于，这个中年绅士大声叫唤起来。
“好了好了，别杀我，别杀我。艾森在伦敦，跟斯普林希立德在一起。”
罗妮满意地吹出一声口哨。她手里的刀子突然扭动了一圈。在教授杀猪一样的尖叫声中，一把抽出刀子，随意在裤腿上擦了擦，收回大衣里。
少女罗妮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衣兜里。“在满洲，我立了大功，你知道的。艾森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教授，我的课外作业，您看可以给多少分？”
教授翻着白眼，一时说不出话来。罗妮轻轻一笑，双手搭在窗棂上，翻出窗外。
一辆马车在柳树下等着罗妮。车夫半闭着眼睛，双手抱着马鞭，低着头打瞌睡。罗妮不耐烦地走到近前，正打算呵斥一声偷懒的下属。突然，她停下脚步，右手探进大衣里。
血的味道对于任何一位杰克·里普尔来说，都是一种不祥的记忆。
罗妮弯下腰，缩紧身子，窜到马车下方，掏出刀子，狠狠桶了两下车厢底座。
一大捆东西从车底掉了下来。罗妮手中刀锋一闪，割破了那东西的麻布外皮。
露出来的是一具又黑又亮的棺材。盗贼少女屏住呼吸，用刀尖刺入棺盖的缝隙里，猛一用力，棺材打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罗妮愣了一下，伸手进去探索了一番，松了口气。她拿出一把古怪的剑来。
这把剑的剑柄形状奇特，柄尾还垂着一簇流苏一样的东西。剑鞘用整块的柏木削成，上面刻着装饰用的云纹——看上去是一把中国剑。
罗妮·退斯特小心翼翼地把剑收进大衣内侧，突然直起身来，愤怒地踱着步。
“跑了！一具尸体竟然跑掉了！”
她转过身，一脚踢在打瞌睡的马车夫身上。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圆睁双眼。
一道致命的伤口横亘整个颈部，血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几乎是一刀毙命。
罗妮冲到路旁。没有脚印，只有被踩坏的草叶指示着某人逃跑的方位。盗贼少女跟着草叶，来到一条小河边。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这条穿过整个牛津郡的小河。流水迟缓，如果顺流而下，会一直通向大海，而如果溯流而上……
罗妮跳起来，一脚狠狠地踢到旁边的小树上。树干断裂了，树枝扫了下来，落在盗贼少女的长筒靴上。
“好吧。伦敦。我知道了。“盗贼少女喃喃自语。
突然间，罗妮·退斯特脸上闪过一丝充满恶意的笑容。”没错，伦敦，杰克，还有艾森，“她举起手，那把还沾着教授血迹的小刀指向正北方，”我要来了，准备好你们的尖叫吧。有大事要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