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永远猜不到伦敦的街道暗角里藏着什么。比如眼前的这一对活宝。
“喂，东宝。”
“喂，斯洛，干嘛？”
被称作东宝的疤脸汉撇过嘴，往小巷子里吐了一口痰。“要不要干一票？”
“晚上再说，现在太阳才刚出来呢，你是不是傻？多冒险啊！”
东宝嘿嘿冷笑。“恐怕错过这一趟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没见过这么笨的肥羊。”
被称作斯洛的独眼龙从吊台上探出脑袋。确实，四下里阒无声响，只有一个瘦削的汉子连滚带爬地在地上挣扎，看上去是跑得太急摔倒了。公正点说，这人身上的衣服略显陈旧，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但头上戴的大礼帽和缠得看不见脸的围巾倒是崭新的高级货。
斯洛呵呵冷笑。“干！掏家伙啊。”
疤脸汉东宝从身上摸出一把尖刀，从盗贼们白日栖身的屋顶吊台上跳下去。
肥羊——失魂落魄的科学家克诺亨惊醒过来，连忙转过身，迎向狞笑着走过来的东宝。
“怎么？！不，不，我马上出去，对不起，我只是走错路了。原来这里是条死巷啊，对不起，打扰了，我这就走。”
骨头的牙齿互相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克诺亨发出一声惊叫：
“我懂了！不！不！救命！我一分钱都没有，别杀我啊！”
他拔腿就跑。东宝扬起手，企图拦住肥羊。克诺亨一个趔趄，抱起脑袋，正好躲过东宝的拦截，从他腋下钻了过去。
激烈的跑步声在巷子里回荡，斯洛从后面追了上来，一个猛扑，一条胳膊架在克诺亨脖子上，另一只手上光芒闪动。尖刀狠狠地从白骨的后背上扎进去，准确地从肋骨中刺入，埋入克诺亨肮脏的大衣里。
克诺亨抽搐了两下，闷声倒下了。斯洛吹了声口哨。
“来，看看这个肥羊身上有什么。”白日杀人的伦敦强盗叫道。斯洛粗鲁地扯过尸身上的围巾，露出牺牲品的脸。
“天啊，这是什么！”东宝和斯洛同时发出低呼。东宝憨憨地摸着自己的脑袋。
“噢，你出手太狠了，怎么连肉都没留？”
“闭嘴！怎么可能！”斯洛叫道，“这确实是个死人，而且在我动手前就已经死了！该死，真是见了鬼了！”
两个强盗放下刀子，敬畏地往后退了两步。难道是哪位黑道的高手利用伦敦荒坟里的尸骨耍了自己一把？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
斯洛望向东宝。东宝眨巴着眼睛：“我们喝醉了，是不是？”
“没错。”斯洛嗡嗡地回应。“我早就说过，一大早上的肯定有鬼。回去睡一觉，等到晚上再动手才对。该死的，睡觉去。”
两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强盗消失在小巷子里。阳光有一丝没一丝地从高高低低的缝隙中射进来，偶尔停在克诺亨冷冰冰的尸身上。即使是白天，这条巷子也基本没有人来。
四
克诺亨决定再等一下。他拿不准两个歹徒究竟有没有走远。刀子从肋骨下钻进后心——幸好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在骨头上划了两个口子，这让克诺亨感觉身上痒痒的，而且贴地还有凉风吹过，扑到装死的白骨脸上。
克诺亨不知不觉就打起鼾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白骨科学家平地立了起来。
“啊！”
月光从早上阳光钻进来的位置射进来——因为魔王城的遮蔽，现在这月光跟阳光一样打了折扣，但已经足够让克诺亨看清将自己提起来的那人是谁了。
克诺亨屏住呼吸。主人冷冷地微笑着，露出残忍的表情。
“怎么，我说过，你跑不掉的。哪怕你只是在做梦，我也能找到你脑袋产生的波纹。”
“我什么都没干。”克诺亨大声呼叫，“而且我早上就被谋杀了。我是说，我已经死了，所以生前答应过的事情……我不记得了。这是不可抗力，能否原谅我？”
“不能。”河里出来的女孩说道，经过一个白天，她的英语似乎越说越熟练。“你欺骗了我。我等了你一整天。向你的神祷告，我好割断你的脖子。”
“嗷，奥娃大神，求求你拯救我的灵魂。”克诺亨苦涩地祈祷道。莫邪——那个古怪的中国少女抬起右手，月光照在上面，绽出一轮怪异的妖光。
突然，莫邪停下了手。“什么人？”她问道。
杀人越货的暗巷强盗东宝出现在身后。他裂开大嘴，露出里面的仅剩的几颗黄牙。
“生意来得好，小姑娘。要命还是要钱？”东宝亮出一把大折刀，漂亮地甩动了一下。
“都不要。”莫邪说道，“你们的烂命拿来干什么？我曾经用一个晚上割断过五十名逆贼的喉管。识趣的话就退下，别惹我。”
东宝摇摇头。“可惜。”他懒洋洋地说道。突然，东宝猛地一缩身子，手里的折刀呼啸飞出。
莫邪不耐烦地摆摆手。折刀颤抖着，从莫邪手上弹了开去，吧嗒一声消失在黑暗里。
东宝睁大了眼睛。“诅咒上帝，又是一个怪物！”
莫邪扔下手里的克诺亨，转过身来。旗袍下白嫩的大腿一闪，整个人突然来到东宝面前。
“你……”
还没等莫邪说完，克诺亨突然大叫起来。“当心！”
白骨科学家一把抱住莫邪的大腿。莫邪皱起眉头，侧身过去，狠狠地朝克诺亨的胯下踢了一脚。
就在这一瞬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出现的独眼龙斯洛扑了个空。尖刀的闪光在空中滑过。斯洛长长的怪笑声突然变成了惨嚎。
莫邪收回了血淋淋的右手。一道巨大的伤痕从斯洛的脖子上横贯而过。他捂着咽喉，瞪大眼睛，望定莫邪，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意外失手的强盗斯洛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东宝一下子瘫倒在地。莫邪甩甩手上的血滴，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
“别、别杀我！”东宝哀叫道。
“别杀他。”趴在地上、刚刚挨过一脚的克诺亨连忙帮腔道。
莫邪冷冷一笑。“为什么？”她问道。
也不等回答，残忍的中国少女跨了过去，在东宝面前屈蹲下来。东宝燃起了一丝求生的希望，连忙抬起手，做出请求饶恕的手势。
“求求你……”
“不。”莫邪说道。她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东宝的脖子，随手一划，鲜血从咽喉喷涌而出。东宝往前扑倒，挣扎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莫邪扔下东宝的尸身，回眸看去。现在这条巷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吓得半死的克诺亨了。
克诺亨俯下身子，装作用脖子上的围巾捂嘴咳嗽的样子，避开莫邪的视线。
“你、你……主人，为什么要杀他？”
“哼！杀人偿命，以恶制恶，这不是很公平吗？你早上不是被他们杀过一次吗？看你后背上那个刀口，跟那家伙的刀是一样的。”莫邪朝斯洛的尸身努了努嘴。
“虽然说确实如此……但既然他已经跪下求饶了……”克诺亨诺诺地说道。
“那也得死。”莫邪说道，“不能让他们影响我的正事儿。你站起来，跟我走。看在你帮我挡下一刀的情面上，我不杀你。”
她转过身，任凭月光从巷子外面照在自己身上。她的身材玲珑浮凸，被这身异国服饰衬托得格外妖娆，克诺亨一时竟然看呆了。
“还不跟过来！要不要我把你的骨头一根根削下来喂狗？！”
克诺亨如梦初醒，连忙站起身来，哭丧着脸，嘟囔着跟在中国少女身后。
“啊，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不是被这个女孩子，就是被那个女孩子驱使……”骨头嘀嘀咕咕地说着抱怨的话，直到突然感觉到走在前面的莫邪停下了脚步。
“怎么……”
感觉到气氛的异样，克诺亨连忙弯起腰，缩到旁边建筑物的阴影里。莫邪依然站在街道正中央，一动也不动。她闭起眼睛，胸膛起起伏伏，似乎受到什么冲击。
克诺亨继续往后退去，他的脑袋碰到一个东西。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挂在高窗下，摇摇晃晃的。
他们已经来到了早上分手的礼拜堂前。现在，在莫邪面前，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矮小的身影转过身来，取下了礼帽，露出一张丑陋的绿脸。
“我们看到了那行汉字，莫邪小姐。”这个衣着华丽的哥布林点头说道，“所以我们就来了。你要找我们？什么事情？”
“我不是找你。”莫邪回答，她警惕地抬起那只杀人的右手，“我找的是我的兄弟姐妹，以前叫做干将，或者叫龙渊、破山、隋刃……”
她皱着眉头，望向黑沉沉的夜空，似乎想从夜空中读出什么信息来。“或者跟我分开后叫的什么名字也好，迈索尔？哈努曼？约阿希圣剑？那家伙就在附近，对不对？快出来吧！”
从半空中传来一声轻轻俏俏的笑声。
“或者说，叫歌莉娅……”
一个穿着华丽连衣裙的身影从空而降，身后的小小翅膀依然在拍动着，让自己悬停在莫邪面前。
“……是这样吗？所以说你找我的歌莉娅是要做什么？你是谁？”
诡异顽皮的英国公主露易丝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莫邪。
“这身衣服真奇怪。你是清国人吗？”
莫邪定睛望着露易丝，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不找你。我要找的是……”
“我。”
淡淡的话音刚落，礼拜堂的门咿呀一声打开了，正好打在躲在旁边偷看的克诺亨身上。莫邪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戒备的神色。
一个袅娜的身影款款从门里走出来。
“圣剑迈索尔、哈努曼、干将，都是我的旧名——我的姐妹哟，我弃用的名字太多了。”走出教堂的那个神秘女子微笑起来，“那么，要找英格兰的圣剑歌莉娅干什么呢？太平天国的圣剑莫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