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啊，你是要我穿上这个丑到爆的高跷？”艾森不由自主地露出商业用假笑。
“没错啦。”奥娃用力点头。
“才不干！”
“为什么！”
“完全没有必要啊！要出去的话，随便把脸蒙上就好。”艾森哼了一声，“这都再说吧。奥娃，动动你的蜥蜴脑筋，就算是装扮成弹簧腿杰克，有谁会相信这个怪物会跟曼切斯特来的女仆一起行动？你是在小看杰克·里普尔吗？”
“啊，亏我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去搞这副高跷！”奥娃沮丧地叫道，“不管怎么样，今晚我要怎么都要去特拉法尔加广场。如果伊森一个人留在房子里，只怕也不安全。”
“我知道啦，我知道。”艾森回答道。她推开依然坐在自己身上的奥娃，跳下床来，皱着眉头望着已经打开的衣箱。
“夜晚行动还是换上女仆裙比较好，我只有这么一件黑色的外衣。”艾森说道。
奥娃怪叫一声。“你是同意陪我一起出去闹事吗？好伊森！”
“是艾森啦！！我从来没说拒绝不是？”艾森巡视着自己的工具箱。她已经迅速脱下睡裙，套上了厄舍宅的备用女仆裙，白色的围裙和头饰扔在一边。女飞贼从工具箱里取出整套的护身工具，犹豫了一下，从箱子底部掏出一把柯尔特左轮枪来。
奥娃好奇地打量着艾森。“这个还真厉害！伊诺克还从来没教过我用枪械。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个的。”
“就是伊诺克塞给我的。”艾森说道，“我不知道他打着什么鬼主意。不过他跟我说，这把枪用的子弹不寻常，让我不要告诉你。”
艾森马上捂住了嘴。奥娃的眼睛里冒出一阵炽热的火焰。
“给我看看。”她伸出手来。
“不给！”艾森叫道，“话说圣剑丢失以后，你打算用什么武器呢？”
奥娃果然被圣剑的话题转移开了注意力。她洋洋得意地跳起来，从刚才移开的天花板木板后面扯下一根长长的东西。
“这个！”
“撬棍！”艾森捂住眼睛，“看来你已经用习惯了。”
“不是啦，我是没办法搞到真正的铁剑——古董店里的太贵了，我买不起。暂时借来用用。”
奥娃闭上了嘴，把手指挡在嘴巴前，示意艾森噤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楼下古拉的鼾声就消失了。
艾森吐了吐舌头。奥娃皱起眉头。艾森摇摇头，悄悄地趴下身子，手指扒着稀疏的地板缝隙——这间公寓的最高几层可能是临时加盖的，地板用尺寸不太对称的木板铺成，有时候楼下的灯光都可以透到最高的阁楼上来。
艾森的房间正下方正是古拉的寓所。幸运的是，还没有光线从地板的缝隙上漏出来。
“古拉先生，古拉先生。”艾森轻声往缝隙里说话，“我们去找克诺亨。不用担心的，奥娃跟我在一起。”
两个女仆呆呆地等了一会。古拉的鼾声终于再次传了上来，一板一眼地起伏不定。艾森会心地笑了笑。
她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奥娃一脸神往的迷醉脸色。“我们赶紧出发吧。怎么了？”
”你笑得很香。“奥娃没头没脑地翕动着鼻翼，”好吧，赶紧走。“
她大大咧咧地冲到窗户前，咿呀一声推开窗子。伦敦深夜的凉气猛地涌了进来。
一个黑影飘忽地从对面的屋顶跳跃而过，消失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奥娃“啊”了一声。
“有人抢在我们前面了！”
“别胡说，那应该是干别的勾当的过路杀人魔。”艾森轻声说道，“跟着我吧，我认识去广场的路。”
女飞贼从腰间抽出一根软索，眯着魔眼瞄准了一下，勾住对面尖尖翘起的屋檐。然后，艾森收回另一端的钩子，牢牢地在地板上固定住。她试了试软索，满意地搓搓手。
“好了。我先来。”
“等等，让我先出去。”奥娃挡住跃跃欲试的艾森，把脚铠高跷别在腰里，警惕地踩上软索，顺手将撬棍抽了出来。
勇者女仆双手舞动着长撬棍，像马戏团的走钢索艺人一样，蹬蹬几步就跳到了对面屋顶。
艾森摸摸脑袋。“哎，根本不是这样用的好不！”
她咕哝着，双手抓住软索，利用身体的重量，双手交替往下滑去。
就在这时，从暗处传来嗖嗖的声音。艾森连忙扭动身体，加快速度。
当当几声，从暗处射来的飞镖射到了艾森的前胸，准头异常精确，却一下子被弹飞到半空中。
艾森接着下坠的势头，一下子蹦到对面房屋的墙面上，松开了软索，紧紧贴近墙身，躲到了一根排水管后面。
“伊森——”屋顶上传来奥娃焦急的低喊声。
艾森摇摇头，打算一言不发地挪到安全地方。好在自己早有预备，往上身贴了几块薄薄的钢片。不过，就算是这样，飞镖射来的力量非常强劲，被打中的地方一阵阵疼痛。
艾森吸了口气，费劲地在墙面上的排水沟、凹处的装饰性浮雕上挪动脚步。又有几把飞镖从不同的位置射来，全部打在了维多利亚式房屋浮华的墙面装饰上。
啊，幸好自己选择了这个路径。艾森想道，如果跟奥娃一样落脚在屋顶上，自己早成了杰克们伏击下的刺猬了。
她喘着粗气，摸到了安全的地方——被阳台、屋檐和浮雕三面挡住的凸起处。艾森一脚把上面安窝的乌鸦踢了下去，马上蹲下身子。
乌鸦的叫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显得格外响亮。
艾森第一次看到奥娃的瞬身动作。这个龙女仆从屋顶上飞身而下，如猫儿一样轻巧地落定在一根路灯柱子上，四下张望，突然跃起，从一根灯柱跳到另一根灯柱上。
勇者手里的长撬棍冷光一闪，敲进了某个二楼的门廊式橱窗里。一声闷哼，一个矮矮的身影从那个位置掉下来，摔到街道上。
接着奥娃像鸟儿一样，在街道的半空上穿梭，这里敲一棍，那里打一棒。躲在隐藏角落里的杰克伏兵们狼狈地纷纷跳出来，抱着脑袋窜进街道的暗角里。
艾森听见新修的下水道阀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就是奥娃沙哑的“哈哈”声。
“鼠辈！没种！只挨一棍就受不了啦？出来，跟我打个痛快！”
“够了！”
艾森低声呵斥，她顺着排水管溜下来，等到双脚啪嗒一声落到实地，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嗯，还是在街道上比较放心。
就在这时，月光消失了。
艾森惊诧地抬起头。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前方，挡住了虽然不多但直到刚才还够用的月光。
咕咕的声音在艾森喉头滑动。她退后一步，好不容易才把惊呼变成了沙哑低沉的警告声：“弹簧腿！”
弹簧腿杰克垂下脑袋。这是个有着悲哀面容的怪物，非常奇怪的是，尽管此时艾森直视它的脸部，那上面却没有任何足以表明它属于人类的部分。
一张扭曲的铜制面具套在弹簧腿杰克的脸上，尖尖的鼻子如同一把刺刀，在嘴角下垂的悲剧面容上耸起。怪物的上身佝偻，仿佛随时准备着往上跳起。身后高高隆起，艾森分辨不出这是驼背还是强健的肩部肌肉。怪物下身套了一件短裤，大部分腿部露在外面，远比一般人要长，高跷一样的骨板从小腿一直覆盖到膝盖。艾森站在马路上，感觉鼻子马上就要碰到弹簧腿杰克的膝盖，连忙后退了一步。
弹簧腿也往后退了一步。
“怪物啊！”艾森掩面叫道。
“女人啊！”弹簧腿同样掩面发出这样一声嘀咕。声音含混，甚至听不出性别。
艾森放下手，气得脸色发红。“你是在戏弄我吗？”她低声叫道，手一翻，一把飞刀出现在手中。
弹簧腿摇晃一下，身体微屈，突然跳了起来。
它跳得比任何人都要高，长长的双腿像青蛙一样伸长，在半空中突然往后一踢。
奥娃的撬棍正好从后面飞来，击在弹簧腿的腿部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弹簧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它一个空翻，落到街道上，接着又是一个跳跃，飞上墙面。
奥娃涨红了脸，在街上稳住身子。她挥起撬棍，打算跟着跳上墙面。艾森一把拉住勇者女仆。
“别上它的当。我们走我们的！”
奥娃犹豫了一下，她注意到两边的楼房已经有窗子发出咿呀的声音和人们不耐烦的咒骂声。
“好吧。怎么走？”勇者当机立断，问道。
艾森扯着奥娃的裙子，把她塞到一条小巷子里。这里没有窗子，也没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身后传来锵锵的声响。弹簧腿杰克居然跟着跑了进来。它甩开长腿，像在平地一样侧着身子，在墙面上迈步。
“这怪物，真是疯了！”奥娃叫道，“我们跑快点！”
两个女仆加快了脚步，在巷子里一阵疯跑。有几个黑影从垃圾堆里探出头来，艾森的魔眼在一瞬间捕捉到他们手里闪动的刀光。
“糟了！杰克！”艾森叫道。两个女仆同时刹住脚步，左右分开，落到巷子两边，分别抱头蹲防。
一阵乱七八糟的怪叫和怪声传来。在墙上奔跑的弹簧腿杰克一步跨过两个抱头的女仆，撞进杰克的埋伏圈里。这个怪物嘴里发出不满的滴滴声，两条长腿一甩一圈，一脚一个，把杰克们像皮球一样踢出巷子。
弹簧腿落回地面上，挠挠头，像孩子一样发出刺耳的嘟囔声。
“来玩！”
“玩你个头啦！”奥娃叫道，勇者的脾气终于爆发出来了，“先吃我一剑！”
撬棍转了个圈，迅速对正弹簧腿的方位。奥娃不打反刺，将撬棍化为长矛，径直往弹簧腿的胸前捅去。
弹簧腿杰克不慌不忙，抬起脚来，隔着好几米远就将勇者刺来的撬棍踢到一边去。
接着，怪物迈开长腿，突然屈膝，在原地消失了。
“艾……森……”刺耳的嘟囔出现在女飞贼身后，“玩啊！”
艾森心里一动，手里的飞刀迅速往后一甩。
当的一声。飞刀被砸飞出去，直蹦奥娃的脑袋。奥娃回过撬棍，把刀子打落。
“伊森！”奥娃叫道。
艾森也感觉到危险，连忙一个狗扑往前跳去。但弹簧腿的动作要快上几倍，怪笑着越过了艾森。
盗贼女仆感到胸部一凉，咕地一声，生生刹住脚步，腿一软，几乎要跪下来。
奥娃的脚步声跑近了。她抡起撬棍，干净利落地往弹簧腿头上砸去。怪物突然消失了。
下一秒钟，弹簧腿杰克出现中巷子尽头的一个阳台上，咕咕怪笑。
“艾……森……”诡异的叫声在巷子里回荡，怪物朝艾森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上爪子尖尖，末端闪着暗光，像跳舞的老巫婆一样在月光下抖动。
“它认识你？”奥娃喘着气问道。这怪物的动作实在太快，连勇者都一时不知把它怎么办好。奥娃转过脸，看到艾森那张红得透亮的脸，不由一愣。
“伊森？你的胸部变小了？”
“混蛋，是我捆在上面的钢片被怪物踢走了！而、而且，这点小损失不至于让你发出刚才那种疑问吧？”
“呃，我还以为至少损失了百分之二十呢，哇——”奥娃的脸被艾森一把揪住，哀哀地叫了起来。
“别闹了。它在前面等着我们。要不我们兜到屋顶去，从小路跑去广场，别跟它纠缠了！”艾森说道。
“不行！”奥娃的兴头上来了，“好不容易碰到这个为祸人间的怪物，身为勇者，不是应该一鼓作气把它退治了吗？看我的！”
“别……啊，笨蛋！”
勇者怪叫着，从地上跃起，在墙面上狠蹬几下，居然就凭着一口气冲上弹簧腿杰克所在的阳台，跟怪物面对面。
艾森连忙跟着跑过去，嘴里嘀咕着痛骂不分轻重缓急的勇者女仆。她从腰间摸出另一根钩索，钩出屋檐，跟着荡到两人对峙的阳台上。
突然，弹簧腿杰克怪叫一声，猛地弹起，轻轻一跃，落到前方另一个阳台上。
“怎么？它想引诱我们跟着它跑吗？”艾森提醒道。
“管他呢，没差啦。”奥娃高叫着，鲁莽地往前一跃。刚落到弹簧腿所在的那个阳台上，怪物又弹了开去，跳到前方的屋顶上等着。
杰克、奥娃、艾森就这样一路怪叫着追逐起来。好几个铁铸的花架阳台被弹簧腿踹到街道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而奥娃则一路用撬棍敲打，把好几个街口的路灯全打落到地上，摔得粉碎——要不是艾森跟在后面，赶紧将匆忙从别人家阳台上劫来的花盆连花带土扔到煤气灯上面，估计这一个晚上奥娃就会把整个伦敦给点着了。
这一晚，伦敦迎来了自从进入十九世纪从未有过的骚乱——不光是奥娃这一路，另一条几乎平行的道路上，克诺亨和莫邪带来的骚动丝毫不亚于弹簧腿带来的灾难。
在砸完第四十二个阳台之外，奥娃终于挨近了弹簧腿杰克——那个怪物开始有点怠倦了，速度稍微慢了下来。奥娃高高举起撬棍，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子。
但怪物突然在半空中一扭腰，竟然从来路跳了回去。
“啊——”
半空发出必杀技的勇者女仆收不住脚，直接往下坠去，惯性把奥娃甩过眼前的楼房，送到另一边的街道上。
奥娃终于明白为何弹簧腿突然折回了——下方是一辆横亘在街道上的马车，几个头戴警察头盔的家伙正失魂落魄地寻找躲避的地方。
轰——
奥娃的撬棍从天而降，刚好将那辆马车一劈为二，臂膀传来的巨大反震之力加上惯性，把奥娃甩起来，扔到身后去。
另一边，艾森做出了有生以来最有勇气的攻击动作。她大叫着甩动那根钩索，一下子勾住后撤的弹簧腿那高高耸起的膝盖骨板。
砰——
怪物被艾森借住惯性离心力往前拽去，直愣愣地撞向飞速跑来的另一辆马车。
马车上面，正好有个脑袋探了出来——太平天国的圣剑莫邪正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圣剑的脑袋和弹簧腿的骨板撞在一块，简直是势均力敌。但杰克的体重还是占了上风，带来成吨的打击——莫邪翻着白眼，往后栽进车厢里。
“闪开——”顺着钩索被拉扯过来的艾森大声叫道，虽然在一片忙乱中，没人听得到她的哀叫。
艾森凭借飞贼的反应，终于在关键的一秒钟翻过身来，一脚踩在挣扎不起的弹簧腿杰克脑袋上，把怪物踢得口吐白沫，一头栽倒。接着，盗贼女仆仰面朝天，皮鞋松脱，整个人也跟着掉进车厢里，落在罗妮身边。
“怎么回事——”罗妮叫道。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第二个天外飞仙掉进了车厢。
奥娃终于被重力拉回了地面，恰好撞在罗妮的额头上。顽固的勇者用她的木头脑袋给予女贼杰克·里普尔一个绝妙的眩晕打击。
“奥娃啊！是这么一回事！”克诺亨叫道，“现在有谁能帮我把这该死的疯马停下来吗？我们要跳进泰晤士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