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嗨，这家伙够大。”奥娃叫道。
艾森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用自己的魔眼打量着广场中央。热气球确实已经竖立在广场中央。吊篮是圆形的，直径大约在四五米间。在吊篮上空，顺着网格状的气球网往上看去，就是巨大的高空气球。气球外层包裹着斜纹的塔夫绸气球布，里面已经加上了三分之二的氢气，在夜风里微微颤抖。
在气球阀门的正下方，燃烧着一团小小的火焰。
“谁把加热装置打开了？”艾森嘀咕道，“明明还不到升空的时候。”
女盗贼的视线继续往下移去，十来名广场警卫横七竖八地在热气球周围躺了一地，显然是被谁打倒了。
艾森一把揪住奥娃的袖子。“有人袭击了这里。”女盗贼急急地说道。
奥娃甩开臂膀，将断了一半的撬棍架在肩膀上，往气球方向迈出几步。
“谁在那儿？”勇者问道。
前面停着一辆灰扑扑的马车，车夫席上正坐着那位衣着华丽的哥布林男爵。
“贡布里希（Gombrich）男爵”，哥布林脱帽致意，“皇家侍卫。”
勇者皱起眉头。”你在这儿干嘛？“
“倒不如说说，您在这种万籁寂静的时候来这儿干嘛，女士？”贡布里希回答。
“我是勇者奥娃，来偷气球的。”
艾森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一把揪住奥娃的肩膀。“你疯了，哪有盗贼开口就承认自己偷东西的。”
“这样吗？对不起，我对盗贼的生活不太了解。”奥娃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所以说，我是来干坏事的。这样说可以吗？”
“更加不行！”艾森叫道。
贡布里希男爵倒是严肃地点了下头。“那还真是太巧了，我也是来干坏事的。”
他跳下高高的驾驶席，把帽子仔细地叠放在驾驶席的脚边，转过身来。
“……稍等片刻，我的主人马上就好。”
“你的主人？是魔王吗？”奥娃厉声叫道，就势举起手里的撬棍。
贡布里希呼呼呼地掩面嗤笑起来。“不，不是那么回事。你还真会联想，女士，实际上，我听命于拉文家族的英国皇室。”
男爵手一抖，挂在自己手边的绅士手杖脱落下来，在微弱的火光里绽出一丝鲜亮的闪光。这是一把手杖剑。“……今晚我是代表皇家来干坏事的，请你们退后三步，离开这里。”
“怎么？要打架？”奥娃肩膀上的撬棍刷地一下划过黑暗，直指哥布林男爵的眉心，“没差啦，那就打吧。”
就在这时，半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
露易丝公主从天而降，双手扠腰，稳稳地踩在贡布里希男爵的肩膀上。
“哇，是奥娃、艾森！”
“啊，那个会飞的公主……”奥娃嘀咕道，手上的撬棍垂了下来，“看来那个哥布林还真没说谎。你们也是来干坏事的？”
露易丝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对，我把加热阀打开了，贡布里希。”
奥娃回过头去。”克诺亨，克诺亨！“
白骨嘟哝着从艾森的身后露出个颅骨来。”怎么了？”
“拿好武器，我们也要上气球去。“
“什么？我哪有武器啊。”
“给！”
奥娃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摸出一对长长的东西，扔给克诺亨。“快穿上它，我们需要一个懂开气球的科学家。”
“这玩意完全听风从事，没有哪个人会开。”克诺亨条件反射地接过那对东西——这是奥娃一开始就想让艾森穿上的、冒充弹簧腿的腿铠。
艾森叹了口气，从灯笼裤的暗兜里掏出那把左轮枪。
露易丝公主好奇地打量着奥娃和艾森，突然，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奥娃，我没听错的话，看来你想登上气球？”
“要不然呢？”奥娃心不在焉地回答，“我要用这东西冲上魔王城去。”
“可是……要是我根本就不打算让热气球飞向魔城，怎么办？”
“咦？”龙女仆摸摸脑袋，仿佛头一回听说如此荒诞的说辞，“难道说，那个气球是你在操纵？”
“虽然我不想干这种粗活，但是……没错，我想让气球去哪儿，它就得去哪儿。”
“太好了，我们去魔王城。”奥娃说道。
“不去！”
“为什么？！”奥娃叫道。
“奴婢没有必要知道你们公主的想法。”露易丝说道，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这里说了算的，只有我一个。说不去就不去。”
“难道英国不是一个民主国家吗？”奥娃叫道。
“谁教你这种说法的？！”露易丝不敢相信这种政治话语居然出自一个粗鲁的乡下女仆之口。
“伊诺克。从异世界阿根廷过来的一个怪人。”奥娃说道，“别扯嘴皮子了，我们三个要上去。你看，不能通融一下吗？”
“说了不能！”
”那就不好意思了。“奥娃冷笑一声，憋足劲，半屈身子，手里的撬棍背到身后，摆出一个被伊诺克称为“阿尔法突袭”的冲刺姿势。
“贡布里希？”露易丝拖长声音，不满地招呼道。
哥布林男爵点点头。“请您从肩上下来，殿下。”他挥起手杖剑，左手背在身后。“我不一定能赢，但殿下要逃跑的话，在我被杀前，时间应该足够了。”
“闭嘴！我不想听这个，歌莉娅！”露易丝叫道。
仿佛为了响应这声召唤，突然之间，从广场外侧飞过来一条灰色的大龙——由伦敦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灰尘和地上被踢起来的污秽组成。
大龙猛地扑到奥娃面前。奥娃吃了一惊，撬棍往前刺去。只听当地一声，撬棍又被削短了一截。
克诺亨当机立断，一下子钻进艾森的腿下方。艾森尖叫一声，也不知是被“大龙”还是白骨绅士吓到了。
奥娃拼命睁大眼睛。
一枚暗色的剑刃从卷起的灰尘中伸出来，架住奥娃的撬棍。灰尘一点一点散去，露出一个牛高马大、一脸油汗的人形。
“哈！”英格兰的圣剑歌莉娅叫道。她的胸脯依然一起一伏地抽搐着，显然还没从剧烈的奔跑中恢复过来。
奥娃好不容易让自己的眼睛离开了硕大的胸部，盯住来袭者的脸。
这是一张典型的英国脸庞，下巴四方，不丑不俊，脸色苍白，布满汗珠。急奔而来的圣剑歌莉娅拎着裙摆，后退了一步。
“奥、奥娃？”
勇者女仆疑惑地眨巴着眼睛。“你认识我？”
“当然。你可是我亲手认可的主人哦，勇者大人。我是迈索尔的圣剑啊。”歌莉娅自豪地挺起胸膛。
哐当一声。奥娃手里的武器掉在地上。
“什么？你、你不是一根撬棍吗？现、现在这、这个胸部是怎么回事？！”奥娃叫道。
“不要大惊小怪。这只是圣剑的一个化身而已。这具身体是在伦敦塔下的尸体博物馆里找到的，还不错。”歌莉娅再次自豪地挺了挺胸膛。
“歌莉娅？”露易丝疑惑的声音从一边传过来。歌莉娅惊醒过来。
“啊，对不起，奥娃主人。有合约在先，我必须协助露易丝公主完成三件事情，以报答她替我找到这个化身的恩情。”歌莉娅说道，下意识地朝着气球点点头，“首先就是，打劫这个热气球。呃，你不会阻拦我吧，奥娃——没必要哦，你还是我认可的主人。做完这三件事我就会回到你身边……用这个形态。”
歌莉娅第三次自豪地挺了挺胸膛。
“不需要！这感觉很讨厌！”奥娃说道，“你还是变回一把剑吧……呃，哪怕是变回撬棍也比这个强。”
“原谅我说实话，我只是因为喜欢你握着变成管状物的我那种感觉才……”
“够了——别说了——这很恶心！”奥娃打断了歌莉娅的不雅发言，她转过身，直视着黑暗中的英国公主。
“露易丝？这事情你打算怎么收场？我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需要这个热气球，真的不能让我使用一晚上吗？”
“不行。”露易丝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的目的是……不让任何一个人利用这个热气球飞到魔王城上面。对不起，但这就是我的原则。”
“为什么？”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歌莉娅！契约是能够违背的吗？！”
歌莉娅惊慌失措。“但是，露易丝小姐，奥娃可是我的主人哦。我不能直接对抗她。”
露易丝冷冷地微笑起来。她跳下哥布林男爵贡布里希的肩膀，雪白的小皮鞋踩在黑乎乎的广场地面上。
拉文公主的眼睛在黑暗中炯炯发亮，像是用煤烧红的铁块。
“我不管！不能让任何人上到魔王城去！本来我是想让它充满气，飞到随便什么地方去。没想到居然真会有人来打岔，如果你阻止不了勇者，那么……”
露易丝响亮地大笑起来，昂贵的雪白长裙随着她的呼吸抖动着。叛逆的英吉利第四王女潇洒地挥了挥手，指向已经在夜风中慢慢上升的热气球。
“毁了它吧，我的歌莉娅！”
歌莉娅浑身颤抖起来，她举起左手——已经变形成为一把长矛的形状。“要我扎破它吗？”
“不，只是扎破的话，马上弗格森公司就会派人用新的塔夫绸缝补上。砍碎它，让它飞起来，让它爆炸，让它再也补不回原来的形状！”
“知道啦。”歌莉娅的左手又抖了一下，这回变成了一把利斧。圣剑举起手，慢慢地向气球伸长过去……
奥娃冲了上去。“别以为我会让你这样做！”
“奥娃，请让开，我不能违背契约。”
“闭嘴！”
愤怒的勇者奥娃叫道：“变成伞！”
“伞？！”露易丝的声音充满疑惑。
歌莉娅只是苦笑着举起刚才那只准备攻击的手——五根指头已经合成一根粗大的柄，在顶端绽开出一朵绝对可以用来挡雨的花瓣。
“不对不对不对，这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露易丝哼道，“是我让你获得化身的人生，你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哪怕只有这一次，变成飞弩！”
“等等！”歌莉娅的左手开始缩回，露出连弩的形状，但几乎在同时，她的右手也在发生变化。
歌莉娅连声叫起来，“这、这是啥？”
“更长的剑。”奥娃说道，“挡下那支弩箭！”
当当两声，歌莉娅左右手狠狠碰在一起。
“这活儿我没法干了。”歌莉娅哀嚎道，“你们都有权限，是想让我左右互搏到天亮吗？”
“这样没用吧？”奥娃叫道，“听我的，我是你主人。”
“不！在这一刻我才是你的主人。我是全英国未来的主人！”露易丝突然转过头来，“贡布里希，该你上了。”
“乐意效劳。”哥布林男爵鞠了一躬，挥舞着手上的杖剑，蹬蹬蹬几步，就跳上了吊篮。他的剑太短，只好立刻攀住气球下方的网状绳网，准备往上爬去，切开气囊的外皮。
有人在更高处等着他。贡布里希吃了一惊，嘴角发出嘶嘶的威吓声。
“别动！动一动我就开枪了。”趁着刚才奥娃与歌莉娅扯皮的空档，艾森早已迅速跑开，占据了有利的位置。夜风吹动她前额不多的头发，月光从她因为兴奋而发亮的额头弹射开来，跳到她手里暗灰色的左轮枪管上。
“小姑娘，这是何必呢？你根本不会主动开枪。”贡布里希吃吃地笑着，突然就势跃起。艾森吃了一惊，手抖了一下，却硬生生地把颤抖的手指从扳机附近挪开。“我……怎么……”
哥布林的杖剑毫不犹豫地插入柯尔特左轮的枪管中。“现在，你一开枪，我们都会被爆裂的枪管击中——”贡布里希装作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加热中的气囊，“更糟糕的是，万一爆炸引起的火花跳到了那个加热阀门上——嘿嘿。”
艾森咬住嘴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露易丝突然凌空而起。“说得对，贡布里希。我怎么忘记了这个。”她高声叫着，从华贵的长裙中掏出一盒火柴。
“住手！你就不怕把整个特拉法尔加广场都砸上天吗？！”奥娃叫道。
“不怕哦。比起害怕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还不如说，我的憎恨比恐惧更可怕。”露易丝低声说道，“我宁愿跟这气球一起葬身火海，也不会让妈妈去魔王城。”
“歌莉娅！你的新名字太让我恶心了——你就不能好好阻止她吗？”奥娃转过头，冲着不知所措地左右互搏的圣剑叫道。
歌莉娅苦笑起来。“的确，我是拿她没办法。你不也一样吗？”
就在这时，一件突发的事件打破了双方投鼠忌器的僵持。
克诺亨终于套上了那件“假弹簧腿杰克”的腿铠。这具骨头大概只想在爆炸发生之前多捞一个保护身体的护具，万万没想到，他骨瘦如柴的右腿刚伸进腿铠里，就触到了一个小小的开关。
“弹簧！”克诺亨哀嚎道，“居然有真的弹簧，这真的是假冒的弹簧腿吗？”
在弹簧的作用下，白骨科学家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了，他一个翻身，高高地被弹到了半空，带着整副腿铠，重重地从空中落回去。
克诺亨砸进了吊篮里。热气球剧烈地抖动起来，刚才还攀在气球网下的两个对手都站不住脚，一个接一个往下掉去。
贡布里希首先着地，接着盗贼艾森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到他的肚皮上。
哥布林男爵翻起白眼，手软了下来。
杖剑划过半空，在艾森的屁股上轻轻扎了一下。
艾森哇地惨叫一声，跳了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挥动着——也许还下意识地扣动了一下什么东西。
枪声打破了夜空的寂静。
艾森、奥娃、歌莉娅和露易丝循声抬起头来，正好看见空中一道火红的弹道划过。
伊诺克交给艾森的左轮枪果然不是什么正经货色。里面喷涌而出的那颗子弹呼啸着，闪着银光，先是打到吊篮上方加热的汽灯上，弹了开来，打断了两根网格气球绳，飞上伦敦的夜空——马上又诡异地旋转着飞回气球这边来，砰地一声，在气囊上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嘶嘶的漏气声刺入耳膜。热气球抖动了一下。漏气声突然消失了——
“哦，糟糕了。”白骨变成的科学家克诺亨第一个想到了事态的发展。中了一弹的加热汽灯爆出更猛烈的火焰，气球迅速膨胀起来——刚才被打穿的洞眼马上就被膨胀的、涂满防火树胶的塔夫绸气球布填补起来。
吊篮带着一个盗贼、一个哥布林和一具白骨，摇摇晃晃地升上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