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深了。艾森提着裙子，走在达尔文宅邸的楼梯上。相比起屋外草地上宴会的喧闹，屋子里显得有点安静得过头了。艾森在书房前停下来，敲了敲门。
“门没关。”一个疲倦的声音回应。
艾森吐吐舌头，轻轻推开门。达尔文先生身子陷在一张安乐椅上，半闭着眼睛，正不断地用手指揉着脑门。
“对不起，达尔文先生，我……打扰您工作了吗？”
“我没在工作，小姑娘，别紧张。”达尔文微笑起来，“今年我的身子不太好，还没有做好重新工作的准备。”
“对不起，公主殿下她太闹腾……”
“没事的，没关系。露易丝是个好姑娘，”达尔文仍然微笑着，从桌上拿起一根钢笔，想了想，又把钢笔放了回去，“我以前还从来没想到过，拉文家族的女孩会有这样摩登的思想。妇女的解放……科学和艺术的进展……还有对物种的特殊兴趣，呵呵。露易丝的胸怀是我见过的女孩子中最开放的。”
达尔文耸耸肩。“所以，难得的休憩时间，让殿下在寒舍好好放松一下，我荣幸之至。再说了，苏利文先生他们也很喜欢她。”
博物学家顿了一顿。“请原谅我，还没请教芳名。我记得，你是……”
“艾森。”女盗贼急急地说道，“公主殿下的侍女。对不起，我们有一个同伴，自从昨天进到宅邸里来，就没有回去，殿下让我来向您请示一下，会不会……”
达尔文呵呵笑了起来。博物学家的手伸向桌子，拿起一块小小的牙齿化石来。
“我想，您说的是克诺亨先生——那具白骨绅士？”
“是的。他非常尊敬您，而且还带了介绍信过来。“
”没错，我见到他了。苏利文中将非常热情地把他介绍到俱乐部去，那里聚集了不少跟他一样的青年科学家。所以，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和我的儿子乔治在一起。“
达尔文先生又微笑起来。“你知道，乔治也是一门心思要在科学上做出点研究，他们两个简直相见恨晚。乔治对克诺亨的骨骼研究了又研究，一直待在工作间里。实话说，我都快觉得克诺亨的出现对我是一种折磨了。”
艾森抱歉地欠身。“啊，如果他惹下了麻烦，请让我……”
“不必，不必。您可能误会了，我是在说，我突然发现我和华莱士的学说已经解释不了某些土生物种的出现了。比如英国食人魔、克诺亨先生，还有……拉文。”
达尔文无比郁闷地吐出最后一个单词。他沉思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发呆。
“啊，对不起，我把自己在学术上的迷惑传染给您。”
“不，不，达尔文先生。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艾森连连摆手，说道，“刚才我听到您说华莱士先生？他也在这儿吗？”
“阿尔弗莱德住在伦敦，偶尔会过来。您认识他，小姐？”
艾森搓着手，摇摇头。“不认识。我也是因为有人托我送口信给一位阿尔弗莱德·华莱士先生，这才想起这个名字来。”
“那可真是巧了。我相信您不久就会见到他。”达尔文的语气里充满了感叹，“阿尔弗莱德是一个杰出的博物学家，我的同行，某些意义上说他应该获得比我还要大的名声。我最近在构思一部新的著作，叫《动物和植物在家养下的变异》，这儿对我的研究非常方便，所以我通常不会去伦敦，而是会邀约阿尔弗莱德过来。您有事要找他？”
艾森点点头。
“下礼拜他会过来。”达尔文不再说话了，他疲倦地在安乐椅上躺了下去。“请原谅，艾森小姐。”
艾森知趣地起身，对伟大的博物学家行了个屈膝礼。“我告退了，公主殿下应该也有事情要交给我做了。”
四
“没有。”露易丝叫道，一边用带金边的手帕捂住嘴。“没什么事情让你去做——不，你有时间的话，陪陪我好了。侍女的工作就是陪伴公主。”
艾森皱起眉头，她感觉露易丝已经醉得不像话了，连忙从舞伴手里接过公主，挽起她的手。“我们到安静的地方透透风。”
两名少女手挽着手，走进达尔文亲手种下的小树林去。露易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嘴里开始骂骂咧咧，怪这个怪那个。过了一会儿，公主甩开艾森的手，鲁莽地提起裙摆，冲上一个小土堆。
公主放下裙摆，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贡布里希，明天就要到了。”她说道。
艾森耸耸肩。“我知道了。所以说，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说明无休无止的责任、无休无止的陪伴、无休无止的最高指示。贡布里希是个好人，而且我也知道怎么耍弄他，但是，一想到他的背后就是整个朝廷和内阁，我就打心眼里想吐。”
艾森同情地看了公主一眼。“我知道了，殿下。你破坏热气球，是不想跟着女王去魔王城吧？”
“我讨厌！那些怪物！呸！别以为我不知道，妈妈提出把我一起带到魔王城去是打着什么主意！我早就看到那副肖像了！”
艾森愣了一下。“什么肖像？”
“魔王城王子的肖像，一头龙。哦不，他还有一副俊俏的备用皮囊，看上去不错，但这有什么！怪物就是怪物，我才不要嫁到天上去呢！”
大概是皇室联姻吧。艾森心想。跟随公主这几天以来使用得有点过度的商业假笑，又在她连脸上浮现起来。
“但是我，可是巴不得马上嫁到魔王城呢，带着我的圣剑，把那里闹得天翻地覆。”
一个声音居高临下地传过来。
艾森和露易丝仰起脸。月亮从树叶中间漏下来，一双小巧的宫廷皮靴在眼前晃荡。勇者奥娃在树杈中间露出脸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她满不在乎地**着油乎乎的手指，顺手把它们往自己那身昂贵的宫廷侍女裙上擦去。
“要来块鹌鹑肉吗？”
“才不要！”露易丝和艾森异口同声地叫道。
奥娃跳了下来，长长的裙摆差点挂在树杈上。勇者哎哟一声，用力把树杈扯断，救出自己的裙子。“这身东西真累赘，还是厄舍宅的女仆裙更方便些。”
“作为我的贴身侍女，能不能请你暂时停下那些土气的评论？”露易丝哼道。
“没差啦。”奥娃又从裙兜里掏出一只苹果，狠狠啃了一口。“所以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出发？”
“一辈子也不会出发！我不想到魔王城去！”露易丝叫道，“你知道在那上面等着我的是什么东西吗？”
奥娃憨憨地笑了起来。“魔物。还有别的吗？”
“我会直接觐见魔王，然后由魔王介绍给他的王子。之后，女王和她的政府就会撤退，把我一个人留在上面，跟一群哥布林、龙、恶心的大蛤蟆待在一起。你说吧，正常的女人，会喜欢这种结局吗？”
奥娃迟疑了一下。“如果允许我动手打架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艾森咳嗽了一声，温柔地握住公主气得颤抖的手。“可怜的露易丝，不管怎么说，我和奥娃都会待在你身边陪伴你的——如果殿下答应带我们去魔王城的话。”
“我当然会带你们过去！”露易丝叫道，“但是，别以为你们能那么轻易得逞。我可是心知肚明，你们想在那上面干什么。”
四公主嘴角露出一丝恶作剧的笑容。“我可以让一万个步，勉强带着大家去魔王城——以贴身侍女的名义。但是，我要求，你们的所有行动，我都必须参与。”
“太危险了，公主。”奥娃叫道，“敌穴之中，我没法一直顾着你……”
“别小看我！还有，我还有一个要求。”露易丝转过脸，面向她认为听得进意见的那个人。艾森不由自主地假笑着，凝视着公主碧蓝色的明亮眼眸。
“什么要求？”
“你们……”露易丝的声音低落下去，“……在离开魔王城时，一定要带上我。”
“这个简单。”头脑更简单的奥娃点着头，又从裙兜里取出一块偷来的华夫饼，塞进鼓鼓的嘴巴里。
艾森摇摇头，同情地望着公主。“我不敢保证，毕竟这是女王的要求……”
“我一直以为，比起对陛下的忠诚，你们会更在意我过得好不好。”露易丝尖刻地说道，她转过头去，声音低落了下去，“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艾森红着脸争辩。奥娃却张开了油腻腻的双臂，从背后一把抱住公主。
露易丝低呼一声，挣扎了一下，马上就停下了动作。奥娃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露易丝，我可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因为你和艾森、芮明一样，都是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耳尖的艾森叫道，“攻略的计划吗？”
“不，别误会……”
奥娃还没来得及解释，一声长长的呼啸打破了肯特乡间的静谧。有什么怪物闯进达尔文家的农场里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