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没……没有……”艾森咬紧牙关，感觉到喉头上的剑尖一抖。
“别对我说谎。我忠实地执行了公主交代的每一件坏事。如果公主不愿意见到我，那一定是有事情瞒着我。”贡布里希皱着眉头说道，“为何殿下会那么信任你们，而不是我？除了有必要将我排除在外的密谋，我想不出别的答案。”
突然，从马车顶上传来一声严厉的警告。
“听着！你要是不把刀子从伊森脖子上拿开，我就把这具棺材砸你脑袋上去！”
贡布里希的身子绷紧了。艾森感觉到冰冷的剑尖一点点地移开，终于，贡布里希放下了杖剑。
“我知道了。谁让我打不过你——对不起，艾森小姐，刚才我稍微激动了一下，没控制住……这一定是哥布林魔尘对我产生的坏影响。我相信，大家都是在为公主着想，这件事我暂且不追问了。”
艾森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混蛋，居然想就那么混蒙过去？”奥娃哼了一声，从车厢顶篷跳了下来。她手里拖着贡布里希的哥布林棺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勇者偷了过去。
奥娃警惕地举起棺木，对准贡布里希的脑袋。“我不相信你。总之先把手里的剑扔下来。”
贡布里希耸耸肩，满不在乎地把杖剑扔在地上。“现在我手无寸铁。可以相信我的诚意了吗？”
“你刚才的做法根本没有诚意可以谈！”艾森叫道，脸涨得通红。
“伊森说得没错！哈，要是你把衣服都脱下来，证明你再也没有武器，我可以考虑把棺材还给你。”
莫伊尼汉男爵摇摇头，摊开双手。“随便，你希望我先脱哪件？上衣？还是裤衩？”
“流氓！”
“等等，奥娃。”艾森叫道，“我觉得他对那具棺材依赖很强……我们把棺材留着，免得他再动心思去打扰公主。”
“这可就不对了，艾森小姐，明明我已经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诉你了。我真的只是想加入到你们和公主的秘密协议里来。毕竟作为皇家坏事官，我有必要对皇室里的每一件秘密都了解清楚。”
“哈，什么秘密？我刚才没听到。”
奥娃来了兴致，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贡布里希。
艾森把贡布里希变成哥布林的过程，以及他在皇室中担任的职务告诉了奥娃。奥娃满意地连连点头。
“有趣，有趣。这么说来，你应该就是那个坐在马车里陪露易丝的哥布林咯。”
突然，奥娃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探出空着的左手，猛地一把揪住贡布里希官服的前襟，将他提到半空中。
“……也就是说，当时就是你把圣剑从我身边偷走，还换了把破撬棍给我的？”
“你误会了，小姐。当时是歌莉娅小姐主动提出要跟公主离开的，她要公主给你留下信息，说明下情况——是我觉得太麻烦了，交代秘密很容易发生问题，对皇室不利。反正以你的武勇来说，伦敦的那些小贼，就算赤手空拳你也能简单对付吧。”
贡布里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奥娃脸涨得通红。“你这王八蛋公务员，我当时是怎么了，竟然会中了你们的陷阱……”
“小姐当时昏迷不醒。我明白了，原来你失去了这部分记忆。”贡布里希突然露出一丝胜利的笑容，“需要我来解释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奥娃垂下了手。艾森担心地望了奥娃一眼。她还记得，当初自己从杰克的黑函惊吓中恢复过来，来找奥娃的时候，勇者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精神状况。
那一天伦敦刚下完雨，雾气显得略为寒冷。当奥娃决定要去追逐带着哥布林的露易丝公主之后，艾森很快就被撒开飞毛腿的奥娃拉下了。
也是那一天夜里，艾森第一次看到蹲在屋顶上的弹簧腿杰克的身影，当她疑惑地停下脚步时，发现给自己的黑函躺在面前。
有一种熟悉的冰冷气味围绕在四周，就跟7年前缠绕在自己病榻上的那股冰冷气息一模一样，是那个给了自己魔眼的怪物——真正的杰克·里普尔的气味。艾森屏住呼吸，几乎要晕过去。她慢慢地摸着墙壁，走到街道的拐角。
奥娃蹲在那里，倚着路灯，浑身颤抖，眼睛紧紧闭着，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脑袋，在里面排演着什么恐怖的戏剧。圣剑已经展开成型，却软绵绵地从勇者的手里滑下来，掉到街面上。
艾森的脚像被冻住了一样，紧紧黏在地面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冲上前去，抱住受伤的奥娃，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做不到，对那个冰冷的杰克·里普尔的恐惧远大于一切。艾森知道，那个人就在周围，就在等着她往前走一步，走进这个陷阱里。
结果，女盗贼转身落荒而逃，直到她闯进古拉和克诺亨的视线里。真正的杰克出现了！艾森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无论如何，一提起这个逃跑的瞬间，无边无际的自责就会涌上来，让自己窒息。
艾森回过头，看了奥娃一眼。
女勇者已经放下了贡布里希，脸上流露出好奇和不忿的表情。“别耍花样，赶紧说！”
贡布里希不慌不忙地把前襟的领巾整理平整，咳嗽了一声，把脸转向奥娃。
“那我就开始说了。嗯，那一天，刚刚从你们身边离开不久，公主就突然站起身来，对车夫席上的我吩咐：‘赶紧，贡布里希，我们回到刚才那地方去！’
‘为什么？’我问道，‘虽说上夜校的时间已经过了，我们还是最好趁老师们还没回去，赶去做个交代，要不以后陛下要过问起来，我们不好圆谎。’
‘我不管啦！有大事儿发生了！很有趣！你要不掉转马头，我就从车窗里直接跳下去！’公主叫道。
于是我屈从了公主的淫威，赶着马车回到那个路口去。还没到一半的地儿，公主又连忙招呼我让御马停下来。
‘你相信吗，贡布里希？真离奇，刚才有人在我脑袋里说话——绝不是我的幻想！’她说道。
‘哦？那幻想说了什么？’我问道。
‘停下，走过来！不要让马和其他人靠近！那个怪物身上的波纹实在太强，别让其他人卷进来！’公主一板一眼地复述道。
‘看来有危险，还是我陪着……’我说。
‘闭嘴！一点危险都没有！’公主喊叫起来，‘你再啰哩啰嗦的，我就剥夺你厄舍的姓氏！’
‘别这样。那随便你好了，公主。那还是跟刚才一样，我要留在能看到你的视线之内监视着，有危险我会立即赶来。’我说。
‘没错！’公主拎起裙摆，慌慌张张地跳下车去。我的视线追着她，看到她往地上摊成一团的某个身影跑去。我还以为公主会立即扶起那个身影——也就是你，奥娃小姐——结果不是，她只是弯下腰，从你身边捡起一根铁棍子，把它举到自己的眼睛前面，好奇地打量着。
就在这时，一股恶寒穿过我的全身。我回过头，往后方警戒。
一个奇怪的影子从浓雾里穿过去。我没法看清那个影子的轮廓。但这个影子只是沿着街道往远处走去，应该只是路过的行人。我松了口气，恶寒突然消失了，我转过头继续监视公主。
殿下已经离开了奥娃小姐，手里还举着那根棍子。她连蹦带跳，窜上了马车。
‘你相信吗，贡布里希！我拿到一根会说话的棍子。’
停了一下，公主继续说起来。‘哦，不是棍子，是圣剑。不过这副样子可不称我心意。你会变形？那么，你要我救你，就得变成我的侍女，否则我没法跟皇室交代。一般人看到我跟棍子说话，会觉得汉诺威的公主发疯了的。对不对，贡布里希？’
‘是的。非常确定，公主发疯了。’我说。
‘闭嘴！别卖弄你的小聪明！’公主叫道，‘把马车拉开，我们赶紧带圣剑——起个名字吧，侍女，歌莉娅怎么样？不管你同不同意啦，我是公主！开车，贡布里希，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发生了什么事情？’趁着御马迈开脚步开始小跑的间歇，我问道。
‘有人调乱了这位歌莉娅的什么——哦，波纹来着，想让它把那位奥娃小姐的脑袋搞成一团浆糊。歌莉娅控制不住自己，就把自己卖给我了。明白了？我们是救人，可不是在往昏迷的人怀里掏赃物。’
‘虽然外表上看，您正是在趁火打劫。但这是今天的坏事一部分吗，殿下？’
‘是的！接下来，我们去伦敦塔，让那里的总管给我们准备一具年轻女人的新鲜尸体。我知道塔下有一间尸体博物馆。’
‘可以，这趣味很哥特。公主殿下，我遵命就是。‘我说道。
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这样。奥娃小姐，艾森小姐。我没有任何隐瞒，那么能不能把哥布林棺木还给我，同时也把公主的小秘密和我分享？”
奥娃扔下了棺木，疑惑地挠着自己脑袋。
“这么一说，原来歌莉娅是为了救我才离开的。那么，后来的假撬棍是你折回来塞给我的？”
“我也想这么说。可惜不是事实。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折回来做这些事情。那天晚上歌莉娅得到了自己的身体，我们就立即赶回白金汉宫，还差点被德比伯爵派来的查夜人给逮到。”
“这么说来，现场还有另外一个人，给我制造了圣剑还在的假象。为什么呢？为了掩饰圣剑失踪？伊森，我真的猜不透他的目的是什么。”
艾森捂住了嘴。
“对不起，奥娃，那天晚上我实在……”
“没差啦，换了别人都不会比你做得更棒。你马上跑去找到古拉不是。我听古拉说过，如果当时你马上去拉我，可能就会被杰克匪帮抓回去。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哦，伊森。”
“这个感激我受之有愧。我也是猜想的，也许那个把假撬棍塞给你的人是……”
奥娃转过头来，眼睛疑惑地眨巴着。“是你吗？”
“不是。当时在场的，除了杰克，应该还有一个怪物——我们曾经干过架的弹簧腿。”
奥娃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从农庄里传出来，打断了她的话。
贡布里希抢过棺材，拔腿就跑。
“是午餐铃。小姐们，不是我多嘴，如果用正餐时有侍女错过了钟点，公主可是会大发雷霆的。”
奥娃和艾森面面相觑。身后有零星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果然，露易丝临时王廷的侍女们从不同地方奔跑出来，拎起裙摆，急匆匆地往聚餐的餐厅跑去。
“我们也去吧，吃饭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少了我！”
龙勇者叫道，使劲拍了拍手，撒腿就跑。艾森踉跄了一下，被鞋子的高跟崴了下，只好小跑着跟在后面。
有人从草堆里钻出来，与艾森撞在一起。艾森退后一步，抬起头，正好看到对方抬起一张涂满银粉的圆脸。
“都不起，没看清路。”银脸盘的侍女嘟囔着道歉，声音又小又含混，几乎没法听清。她把裙摆卷到小腿上，匆忙行了个问安礼，就掉头往餐厅跑去。
艾森摇摇头，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里升起。
这个侍女，身上似乎有股很熟悉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