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厄舍大宅位于曼彻斯特南面15公里，从外观上来看，只是一间普通的乡间大宅子，但现在艾森终于感受到了这间大宅的可怕之处——那就是大。厄舍宅有六百多间房间，前后分为三进，高达四层。艾森自己被分配到二楼朝南的房间，推开窗子一看，就能看到1英里之外的威尔姆斯洛镇，宅主史密森先生开设的大型纺织厂就坐落在那里。
艾森津津有味地朝窗外张望了一番，这才把注意力放回房间里。这个房间散发出霉味，显然不是通透敞亮的客房，家具只有一张梳妆台、两把咯吱响的椅子、一张乱糟糟的双人床和两个衣箱。这些家当并没有蒙着隔尘的白布，灰尘积了一大把，唯独床的一侧和梳妆台上显得格外干净。梳妆台靠门的一边竖着一面落地的试衣镜，上面留着几个浅浅的手印。
艾森一看就明白，这个房间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住客。趁着那人还没回来，她轻轻地将自己带来的小皮箱打开，里面一应具全，是各种撬锁工具。
艾森是个女盗贼，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她此行必有目的，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新来的女仆将皮箱里的东西都摊开在床上，开始思考晚上的行动。尽管李斯特太太刚才严厉地关照过她，千万不能打厄舍宅三层以上的房间以及一楼偏殿的主意，艾森还是决意先到四层的阁楼探究一番。
主意拿定后，艾森不由自主地站到了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矮小纤瘦的身影，亚麻色的头发按照女仆的规定，往后梳成了发髻，不留一丝刘海。正因为如此，艾森苍白而突出的额头露在外面，显得格外刺眼。
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缺点。女盗贼有着鲜明的褐色眼眸、称得上可爱的圆脸蛋，鼻子上有几颗碍事的雀斑。尽管只有15岁，艾森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和狡黠。现在身上穿着的厄舍标准款女仆装，裙子的下摆似乎有点过高，露出了白嫩的大腿——据说这是唯一适合艾森身高的女仆装。艾森一点也不在乎，反而因为能更方便活动而暗自高兴。
晚饭时间快到了，李斯特太太打铃召唤艾森到厨房去，让她去端一盘烤好的土豆泥拌鸡肉。
“端盘子你总该会吧？今晚你的女仆任务就是伺候几位先生用餐。”
艾森满不在乎地端走了鸡肉，来到了一楼的餐厅。为时尚早，餐桌前只有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整个脑袋几乎都埋进了晚报里。不过，报纸明显是拿倒了。
“啊，鸡肉，谢谢你，女士。”闻到了饭菜的味道，男人终于扔掉了报纸，露出脑袋来，凑上前去，贪婪地吸了一口热腾腾的肉香。
艾森吸了一口更大的冷气。眼前的这个男人青面獠牙，一张脸如同被石头砸过的山猪，头上乱糟糟的黑发垂到眼前来。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毫无疑问，这不会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大汉注意到艾森的吃惊，他抬起头，疑惑地看了女仆一眼。
“怎么了？别介意，我是素食主义者，所以要的分量比较大。今天的饭菜做得恰到好处，我要表扬下厨师。”
素食主义者？艾森脑海里满是怀疑，眼睁睁地看着这位食人魔做了个简短的饭前祷告，张开血盆大口，将撕碎的鸡肉塞到獠牙里去。
这屋子里有怪物啊！
艾森连忙收拾起盘子，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往厨房方向逃去。因为太过着急想要逃离食人魔的视线，艾森在走廊上撒腿就跑，等她终于想到要停下脚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时天色开始暗下去了，最后一点阳光像豆子一样，洒落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艾森不敢往回跑，只能数着窗子，估算前方出现厨房或者大厅阶梯的可能性。厄舍宅实在太大了，无数毫无特色的房间和窗子环绕四周，艾森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地方。
突然间，艾森推开一扇虚掩着的门。她来到了被“口”字型屋宅包围着的中心庭院里。
庭院中间有狮子。不，定下神来再仔细端详的话，庭院中间矗立着各种以狮子为主题的雕像。艾森好奇地转过其中一尊狮子雕像，便听见风中传来大声朗读的声音。
“几个魔物从天而降，教导镇子里的人们说，只要杀了5个人就可以获得自由，成为勇者。所以真正的勇者来到镇子，却被镇民包围了起来……“
听到脚步声，朗读的声音停了下来。夸张地箕坐在狮子雕像上的少女瞪圆了眼睛。
“哟，是新来的？”
艾森无言地点头，退后一步，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新同伴。同样穿着女仆装的少女身材修长，虽然正采取不雅的姿态跨坐在狮子的头上，腰板却挺得笔直，一头看似随意的长发散开披到了肩膀下，被这头狂野的长发映衬着的脸庞略带英气，长得浓眉大眼，鼻梁却微微翘起，带着精细的美感。
艾森只能仰着头看她，留意到少女有点紧张。
“我是奥薇帕里缇（Oviparity），大家都叫我奥娃。我有好好处理粪坑的事情，不过闲时出来透风散味是粪坑女仆的特权。今天一早上都没人出来拉屎，所以我有权在这里读我的书。“
”无可厚非。“艾森点头称是。
听到这个回答，奥娃似乎长吁了一口气。她嘿咻一声，麻利地从狮子头上滑了下来。
“没错吧。我有这个权利，就跟勇者有不接受公主婚约的权利一样。”
“我不懂。”艾森老实地回答，“不过我想这是对的。顺带一提，你的裙摆别在腰间了。“
奥娃满不在乎地将掖到腰间的裙子抽出来，当她这样做的时候，手里拿着的那本厚书啪嗒一声掉到了地面上，摊了开来。艾森好奇地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文字自己根本看不懂。
不是英文，上面也没有德语、法语和西班牙语常见的冠词，甚至连字母都跟拉丁字母完全不一样，活像扭来扭去的虫子。
“这是什么？”
“游戏脚本。”奥娃回答，“在我出生的那个世界，人们用这种东西来构建世界，是魔法书的一种。”
艾森“哈”了一声，注意到奥娃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不甘心地嘟哝了一句：
“您出生的那个世界？这是什么意思呢？”
听到艾森的质疑，奥娃一脸惊讶，不由自主地叉起腰来，附身对着艾森：
“怎么了？这里的女仆们没有在嚼舌根吗？没有散布关于我的谣言？”
“我今天下午才刚到。”艾森辩解道。
奥娃不屑地用大拇指一掠鼻尖，潇洒地在半空中画了个圈。
“我啊，吕贝克的奥薇帕里缇，是这个世界，不，这两个世界里最伟大的勇者候补。即使是现在，我也是厄舍大宅里最了不起的粪坑女仆。”
“诶，是，是。”
“呃……所以，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在告诉我之前，你先给我记住了，我奥娃是英格兰，不，整个拉文国家里最后的女勇者。尽管那群笨蛋只让我来看管花园里的粪坑，我也没忘记每天锻炼，为完成这个使命而努力。”
奥娃如同着了魔一样健谈，她一边手舞足蹈地说着难以置信的话，一边不停地在狮子雕像间转来转来，这里摸一把，那里打一下。大概是因为在花园里呆久的缘故，奥娃的皮肤不像英国人那样白皙，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她的手脚也异常壮实，看得出来确实是经过体力锻炼，精力旺盛。
这姑娘活像一只着火的狮子，根本停不下来。艾森在脑海里给这个奇怪的女仆下了个定论。
“女勇者什么的我不懂，不过天色已经晚了，我得赶紧回到厨房帮忙预备晚餐。”艾森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插上话，她暗自希望，提起晚饭这个词可以引起这个怪女仆的兴趣，让她带自己回到厨房去。
果然，奥娃喵呜一声停了下来，眼睛里流露出一看就懂的神色。
“真的啊，那么晚了。呼呼，今天野外生存锻炼得够厉害，吃饭去。饭，饭，饭！”
奥娃一把抓住艾森的胳膊，她的力气果然出奇地大，艾森不由得哎哟地叫了起来。
“奥娃小姐，我的手要断了！”
奇怪的粪坑女仆哼了一声，连忙放开了手。她摸摸脑袋，怪不好意思地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对不起，好久没跟活人打交道了，没注意控制力道。说真的，这位没告诉我名字的女仆小姐，我总觉得你有种奇特的气质——我从蛋里孵出来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呢！”
是你没给我机会自我介绍吧！艾森愤愤地想道。
“我叫艾森，盗贼艾……不不，等等，我刚才是不是听到你说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奥娃眨巴着眼睛，两手一摊，表示“没什么奇怪的”。
“有！你说你’从蛋里孵出来那么多年’。这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刚才出现在餐厅的食人魔形象，艾森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地跳动。有什么超越常识的事情发生了，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听见奥娃放肆的大笑声响彻四周：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艾森。我，德拉贡·奥薇帕里缇，是一只从蛋里孵出来的母龙啊！”
奥娃咧开嘴微笑起来，两排尖尖的牙齿洁白发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