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维娜变成了龙？”奥娃不敢置信地摇着头。那个憨憨傻傻的蓝眼高个女仆，怎么可能会是龙这种强大而邪恶的生物？
古拉眯起了眼睛：“女士，你要去哪里？”
拖着圣撬棍的勇者头也不回地应道：“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茶室看个究竟啊。”
食人魔跟在奥娃身后，轻咳了一声。“奥娃小姐，话先说在前面，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暂时离开这个危险的地带为好？要知道，李斯特太太和小福莱斯特先生还在等着我的消息。”
奥娃停下了脚步，略一思忖，转过身来，突然一把揪住食人魔胸前的绷带。火光已经烧到了起居室的门口，木头烧尽的噼啪声如同爆米花一样在宅子的四处响了起来。
“古拉先生，我有两个理由非要去茶室不可。第一个，我很好奇，变成龙的女仆是怎么一回事；第二个，古拉先生，我的老师可是个资深骗子，你的骗术——根本不可能瞒过我。”
“骗术？不，奥娃小姐，这是……”
“……说谎。巫术装置的事，骨头克诺亨的说法我可记得一清二楚。你藏起来的那个模具，根本不是原本的机关。理由很简单，现在厄舍宅的外头可是被看不见的火焰包围着，如果那玩意真的被抢救出来藏在脏绷带里的话——火是从哪里来的？”
奥娃得意地眯起一只眼。
“那只能说明一个事，巫术机关依然被困在火里——是在茶室还是在被火吞没的密室里，我估摸差不多，反正只能从茶室里找到出路。总之，不管怎样，有龙也好，有火也好，那里我是非去不可的。”
古拉呵呵一声，有点尴尬地摸摸脑袋，接着从绷带里掏出那个模型，略一沉吟，将它扔进近处的火里。
“请原谅我，女士，古拉只是不希望你去冒险。我有一个办法让大家都能安全离开大宅——只需要冒一些小的风险……”
奥娃拼命摇头。勇者女仆的好奇心已经被关于龙的消息撩拨起来了——再说，听这个吞吞吐吐毫不爽快的食人魔唠叨，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好了，就这样吧，我要过去了。”
还不等食人魔和蜘蛛有所反应，奥娃撒开两腿，沿着走廊往茶室方向奔去。宅子里的路已经变得面貌全非，这场大火似乎烧毁了不少安置在宅子里的机关，原本的环形走廊变得歪歪扭扭，各种从未见过的残垣败壁从意想不到的奇怪方位伸出来，不断地挡住去路。
但奥娃的脑壳里却似乎有一个勇气可嘉的无形钟摆，嘀嗒嘀嗒地指示着看不见的方向。她甩动光脚丫子，一会儿跳上一个破烂门框，找到一个藏在后头的小洞钻进去，一会儿又不假思索地一屁股坐上一截突兀出现的楼梯栏杆，顺着重力滑下去，快到地面时又跳了起来，踩着掉下来的吊灯回到二楼。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暗示着前面的出路。奥娃完全不理解这种提示是从哪里来的——和前几回不同，这次可不是圣剑干的，它也在奥娃脑袋里不高兴地嘀咕着“什么玩意儿”——但奥娃却感到异常亢奋。危险和陷阱？不管啦！
龙的气息越来越近。奥娃突然一个趔趄，就势翻过一堵到下来的墙壁，被烧成焦黑的乔治式茶室出现在眼前。
“哇。”
奥娃惊叹一声。
眼前的一切已经变成焦炭，却顽固地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古拉躺过的长沙发、长长的茶桌、夸张的高背椅子。茶室周围反倒没有火燎的痕迹，厚厚的羊毛地毯中央缺了一大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碎砖块堆起来的小小火塘，火焰不紧不慢地舔舐着供放在其中的厄舍宅模型——既不会完全将它吞噬，又契而不舍地灼烧着它的外壁。见到突然出现的勇者，火焰猛地闪烁了一下，恍如拥有生命的动物见到了同伴或者天敌。
龙守在旁边。不知为何，奥娃眼里的龙形状有点浮肿，彷佛是热空气中飘摇的幻影。这条龙有着蓝幽幽的双瞳，体型却与大厅里的悠无法相比。它抬起头，坐起身来，比奥娃还要矮一个头。
“嘶。”龙说道。
“呃？”奥娃回应道，“你问我是谁？我是奥娃，勇者，你知道的，那种专门和恶龙打架的人物。”
“嘶嘶。”龙继续哼道。
“维娜？你真的是维娜？”奥娃顺着龙的声音应答。勇者女仆突然打了个激灵，她意识到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和脑子里的声音完全不能重合。
“我不是维娜，难道是一只酒桶？就连酒桶也没有我的脑袋清醒。你看，我突然就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粪坑里的奥娃吧？长久未见。（Long time no see）”脑子里的龙这样说道。
“呃，听上去倒是蛮像笨蛋维娜的说法。不过，能不能解释下，为什么你长着一副龙的嘴脸？”奥娃说道。
“我不知道，”龙说道，“那头食人魔突然像吓坏了的鹌鹑一样挟着两个上流社会的家伙跑掉了，我又没有向他们吐口水。”
奥娃挑剔地打量着眼前的小龙。
“噢，你没吐口水，大概是喷了点小火。”
“胡说，你见过一个渔网角斗士喷火吗？那是大蛤蟆才干得出来的事情。”龙维娜摇摇头，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我觉得身体变得轻松多了，肌肉——呃，以前老是碍事的肩膀肌肉好像松弛了不少，你看，我都能飘起来了。”
“你确实在飘。不过不是肩膀干的，是你的小翅膀在扇动。”奥娃摸了摸鼻头。
“小翅膀？”龙有点诧异，“这是胡扯。一定是芮明搞的恶作剧，我从来没有安装这种东西。呵呵呵呵。”
这头小小的飞龙嘴里发出维娜一贯如此的傻笑声。
奥娃单手扶额，她意识到了无法跟脑子一向不灵光的维娜长时间交流，倒不如尽快把火塘里的巫术机关拿开，免得玩火自焚。
“我可以拿走这个吗，维娜？”奥娃指着厄舍宅模型。
龙维娜顺着奥娃的手势看了一眼火塘。
“噢，不能。那不是我的东西，我做不了主。”
“那就是说，我能拿咯？”奥娃说。
“不能。都说了那不是我的东西，如果是我的东西，你随便把它塞口袋里都没问题。”
“但是我必须将它拿开，”奥娃撇了撇嘴，“哪怕你阻止，我也得把它拿开。你看，都快烤糊了。”
“眼睛说不能。它说不能。”小龙左右摆头，像在追逐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眼睛说的话我总觉得很有道理。”
“眼睛？”奥娃皱起眉头。
“眼睛。”龙这回点了点头，“啊，我脑子有点迷糊了。大概吐口口水会让我舒服点。”
“喝！”
奥娃连忙跳了开去。龙维娜喷出的一根小火柱险险从脚底掠过，烧着了房间另一边的地毯。
“你干了什么！这下整个房间都会着起火了！”奥娃叫道。
龙兴奋地摇摆着尾巴，转过身来，打量着这个焦黑的房间。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从我脑子开始不太清醒的时候开始，我觉得我可能长出了尾巴。眼睛说，我应该抽你一下试试。”
奥娃握紧手里的圣剑，一个前俯冲，避开龙维娜尾巴的一记横扫。拍打着小翅膀浮在半空的小龙嘎嘎叫着，落在了火塘之上，用后腿的爪子抓起厄舍宅模型。
“我觉得以前当侦探的助手、当渔网角斗士真是走错了方向，龙，喔，酷。你见过有龙当女仆吗？我就是头一个！”
“胡说八道，我才是！”奥娃咬牙切齿，举起圣剑，“把那东西放下来！”
“办不到！眼睛说不能放，它觉得应该把你揍个半死。”
维娜凶狠地跃起在半空，一个滑翔冲向奥娃。奥娃举剑迎击，看准龙的下肢狠狠地一个侧击，却狼狈地摔倒在地板上。
“难以置信，维娜！”奥娃惊讶地叫道，“你居然只是个幻影！”
“才不是！”龙气势汹汹地喷出一口烈焰，打在奥娃身边的地毯上。火苗窜了上来，咬住勇者的裙边。奥娃就地翻滚，扑灭这朵小小的毒焰。龙的脑袋不安地随着女仆的小小身影摆动，试图找出下一个可以攻击的地点。
它的脑袋从右向左扭动着，摆出不自然的姿势。
勇者女仆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忍受着浓烟。那个方向有问题——奥娃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让我猜猜看。维娜，你并不是真的变成了龙，你只是以为自己变成了龙。”奥娃冷冷地说道，“我猜你一定还在哪个角落里昏迷着，满脑子胡思乱想，以为自己长了翅膀，还能听见不存在的大眼睛说话。”
“眼睛？！你真是烧坏了脑子，奥娃。难道你看不到、听不见那个悬在火上的眼睛吗？你是不是疯了？”龙不屑地摇摆着脑袋，张开翅膀，打算再一次发起冲击。
但奥娃已经冲了过来，举起手里的撬棍，作势下击。龙昂头迎战，喷出一口毒烟。但勇者已经迅速低头闭眼，一个后滑步转向另一个方向。
“到此为止了！”奥娃高叫着，用尽全力将手里的圣剑扔了出去。这一甩用劲极巧，撬棍从左侧旋转着越过龙的头角，突然转向，飞向房间右侧的一个角落。
当地一声铿响，圣剑击中了什么东西，当啷一声掉在地毯已经烧尽的地板上。维娜尖叫了起来，消失在浓烟里。
奥娃咳嗽着，挥手驱赶眼前萦绕不去的黑烟。正如自己所料，维娜幻化的龙消失了。在圣剑坠落的角落，一个笨重的人形横躺在那儿，右手无意识地搭在巫术模型上。
一个小小的圆型机械在维娜的身上无力地转动着，它的颜色逐渐发生着变化，从海蓝色变成靛青色，越来越暗，越来越像一个灰扑扑的眼珠子。
“程序……终止……”眼珠发出最后一声哀叹，从内部冒出一道火花，表面裂了开来，吐出一口青烟。
奥娃扑了过去，单膝跪下，查看维娜的情形。厨房女仆眼睛紧闭，只是嘴唇还在不住地颤抖着，仿佛仍然陷在噩梦里。奥娃捡起巫术模型，剩下的另一只手试探着摸了摸维娜的大脸。
脸上的肌肉似乎在筋挛。奥娃手里碰到一根细细的纤维丝，就顺着线头摸了过去。这根纤维从维娜的太阳穴伸出来，另一边分叉开来，一端连着那个圆形机械，另一端接着地板上一个管状的东西。勇者碰到了那个管子，低声叫了起来。
管子烫着了奥娃的手指。看来，刚才冒出来的细细火柱是从这里喷出来的。
就在这时，奥娃手里的纤维线断了开来，化成灰烬四散开去。维娜“哼”地呻吟了一下。奥娃转过头去，发现圣剑还躺在厨房女仆身边。
“搞什么，难道出现在这宅子里的龙，都是受控制的人加上一些机械辅助变成的幻影？”奥娃嘟囔着，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确实，如果这样想的话，刚才巨龙悠突然从大厅里消失的谜团似乎也可以得到解决了。幻影嘛。勇者心不在焉地思考着，看了圣剑一眼。对，还有圣剑失踪又突然出现在二楼这件怪事，大概也是这样的碍眼法造成的。
奥娃伸手取剑，却摸了个空。
一只手从浓烟里冒了出来，突然把圣剑捡了起来。这只手纤细苍白，不是食人魔长满粗毛的手腕，更不是魔物奇形怪状的手掌。这是一只似曾相似的人手。
“谁？！”奥娃大吃一惊，这人竟然没有让自己觉察就摸到了身边，实在不可思议。
没有回答。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来人迅速跑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浓烟弥漫，奥娃眨巴着眼睛，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身形。
勇者怒哼一声，正要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扑去，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
通往密室的暗道打开了，一阵轧轧的声音传来。神秘身影消失在墙壁中间。
奥娃一阵头昏，也顾不上还躺在地上的维娜，连忙冲到暗道门边，伸手去推墙壁。
纹丝不动。作为暗道门的墙壁被从里面卡死了。
就在这时，大蜘蛛疯维娜尖利的叫声穿透浓烟，从墙壁里传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