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自己在厄舍宅里最熟悉的地方，现在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奥娃压低翅膀，在粪坑上空盘旋一圈，看准一头石狮子的脑袋，巨大的身躯稳稳落在上头。她收起膜翅。
“啊，伊森！”奥娃兴高采烈地向土里的女仆打招呼，“还有芮明！瞧，我回来了。”
“我看到了！真不敢相信真的是你，不过……”芮明哼着鼻子，不得不仰着脖子盯着雕像上的巨龙，“我怀疑你能不能理解眼前的局势，我是说，你稍微注意一下周围的几个不速之客……”
奥娃喷了一口黑烟。
“我当然知道。没错，这几个是什么东西？怪模怪样的。”巨龙伸长脖子，视线逐个从站在大坑边缘的驴头狼、食人魔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坑底的吸血鬼手上。
“我的圣剑！还给我！”奥娃伸出爪子。
吸血鬼耸耸肩，把脑袋缩了起来。“我讨厌阳光，你下来拿。”
“别诓我，”奥娃说，“我知道，这个坑不够大。”她晃动头角，半眯着眼睛，估算了一下自己钻进坑里的可能。
吸血鬼没有回话，只是转过头，朝着地面上的两个魔物问道：
“看来我们摊到了麻烦的差事。杜姆海特，首领的命令是什么来着？“
食人魔杜姆海特瓮声瓮声地答道：
“巨怪没有，收到首领的命令。首领，他，似乎躲起了。是悠，那头龙，悠命令的。我们，必须把那个女……不对……那个捆着的东西带回洞穴。”
他摆了摆手里的巨锤，指了指驴头狼手里提拉着的小福莱斯特先生。
“但是洞穴的入口被堵住了。所有都堵了。”驴头狼补充道，他的声音又粗又硬，“巨怪说上次他从这个粪坑里钻进过洞穴，所以他把这里的粪坑砸了。”
吸血鬼叹了口气。“我只是个质量检测工，是来给杰克交还抑制好的圣剑的。要不是在这个大宅里根本没找到杰克，回去的路又被堵了。我可不想跟你们两个傻瓜待在一起。你看，麻烦就在眼前。”
奥娃跳下石狮子雕像，粗壮的双腿踩在庭院的浮土上，扬起一层灰霾。她再次探出巨爪。
“废话少说，既然遇上了，就先把圣剑还给我。”
吸血鬼桀桀怪笑，手里的撬棍一闪，消失在血红披风里面。“你过来拿。”
奥娃大步跨了过来，因塌方造成的坑洞周围掉下了更多的浮土。
“不行！”艾森在下方叫了起来，“奥娃，你不要动！”
女盗贼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从暗兜里掏出剑柄，顺手一伸，指定了吸血鬼：
“反正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你还是乖乖把圣剑交出来吧，我觉得……只要你交出圣剑，我们说不定会放过你……”
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假笑。吸血鬼定睛看了餐厅女仆一眼，摇摇头：
“不，女士。在下叫切尔，切尔并没有将宝物拱手相让的打算。”
突然之间，吸血鬼切尔动了起来。血红披风一张，整个人就在地洞里飘浮开去。艾森尖叫一声，从她手里冒出一道强光。
转瞬之间，光线划过如气球般鼓满的披风，割破它，再打在已经充满秽物和浮土的地面上，割开一个大洞。切尔咒骂着从半空中坠下来，和艾森撞在一起，两人消失在地面突然出现的大洞里。
“艾森！”芮明叫道，她扑到那个大洞边缘，伸头往下张望。
奥娃摇着头，咬着利齿，瞪着食人魔杜姆海特和驴头狼。“哈！”
她顽固地往前再踏出一步，庭院的地面颤抖不已，成块的泥团不断地坍塌下去，厕所的地坑越来越大。
驴头狼往后退了一步，免得让自己顺着滑坡的地面掉到下面的洞里。但他手里的小福莱斯特先生却嚎叫起来，发出女人一般的尖叫声：
“奥娃！求求你了，快救救我！救救我和史密森先生啊！”
奥娃转过头，瞪着驴头狼。
“放下他。”龙说道。
驴头狼狞笑着，从身后摸出两把短柄钢叉。“你往前走一步试试，我忘了告诉你，我刚特正好有过对付恶龙的经验……”
话音刚落，奥娃就咆哮着冲了过来。刚特脚下一滑，连忙测过身子，拉住绑着小福莱斯特先生的绳子。但小福莱斯特一点也不老实，他死命一挣，卡在地面边缘上，刚特拉不动绳子，反而被小福莱斯特先生往前拉了一步。他只好放开绳子。
身后的杜姆海特吼叫着，挥起大锤。
地面终于承受不起三头怪物的重量，发出一声啪啦声，所有人和粪坑残余的砖块一起掉到大坑里去。
奥娃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怪物。她只在秽物堆里沾了沾脚趾，就呼啦一声拉起身体，展开膜翅——但狭小的空间挡住了翅膀，奥娃只能再一次降落下来，稳稳地站在钢铁的地板上。
“这是什么？”奥娃吃惊地问道。
刚特来不及回答了，杜姆海特掉下来的时候正好整个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刚特扭动驴头，冲着食人魔的耳朵啃了一口。
“痛！”食人魔叫道，他翻过身子，怒吼着挥起巨锤。
“等等！你这笨蛋！”驴头狼拾起钢叉，连忙招架，“你让那家伙跑掉了！”
刚特指向刚刚被艾森切开的那个黑洞。小福莱斯特拖着手上的绳子，正顺着污泥形成的泥浆流往洞里滑过去。
“噢！天啊，太恶心了！”娘娘腔叫道，话音刚落，屁股就撞到什么东西上。小福莱斯特整个人飞了起来，手舞足蹈，掉到下方的房间里。过了良久，才悠悠地传出一声呼痛的哀叫。
杜姆海特站起身，连跑带爬，扑到黑洞边缘上。
“完蛋。任务，要失败了。”食人魔喘着粗气，将锤子架在肩膀上，打算低头探看。
就在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大手突然从下方伸过来，抓住杜姆海特同样毛茸茸的小腿。
“呜？”
杜姆海特摸摸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巨大的身躯摇摇晃晃，随着一声闷呼，也掉进了下方的房间。
在洞穴里，剩下的怪物都顾不上查看逃走的猎物了。奥娃蹬蹬地俯冲过来，低下脑袋，一个头槌，撞正刚特的胸膛，将这个笨重的驴头狼拱飞起来，让他蓬地一声撞到洞壁上。
“我可是超级不爽！”奥娃叫道，“先收拾了你这个魔物，再到下面去找回圣剑和失踪的人。”
“你这混蛋，你几乎踩到我了！”芮明在她的脚边叫道，“往右边一点！”
狼狈不堪的厨房女仆挣扎着站直起来，却看见刚特也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两人面面相觑。芮明冷冷一笑。
“这几天真是倒霉，根本没有让我静下心思考的机会。”她哼了一声，“如果你束手就擒的话，我可以考虑让我的大军饶过你。”
“饶过我？真是好笑啊！”刚特狞笑着两手操起钢叉，“我从来没有见过晚饭桌上的食材饶过谁。”
芮明还没答话，突然觉得脚下颤动起来。她谨慎地退开一步，与刚特拉开距离，从眼角瞄了一眼脚下的石块。
震动从刚才埋葬了赫丝塔的石堆里传出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芮明和刚特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突然被一股巨力甩起，像被连枷扬起的麦粒一样被掀上了天空。
奥娃停了下来，不去理会被掀飞的两人。她好奇地注视着从石块下爬起来的女仆。
“赫丝塔？”巨龙疑惑地问道。
赫丝塔的嘴角咧得大大的，那张污秽的脸上露出了嘲弄的笑容。她歪过脑袋，死鱼一样的眼珠牢牢盯住眼前的橘色巨龙。
“啧啧啧啧啧，奥娃，你还真是成为大人物了呢。”
赫丝塔怪笑着，站直身子，脸上的鳞片一片片发出暗光。她眯起眼，抬头望望天空的乌云。
“看起来，魔王大人会很生气啊。奥娃，我搞砸了。现在我的心情和你一样，很糟糕啊。”
“赫丝塔？你这是怎么回事？”奥娃眨眨眼睛，上下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厨房女仆。赫丝塔身上的女仆装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从里面露出结实的肌肉。绿色的肌肉。
一瞬间，赫丝塔的身体膨胀了一倍，衣服被撑破了，顺着身体滑了下来。奥娃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再次打量着赫丝塔。终于，她明白了。
“赫丝塔，早先我在厄舍宅碰到过你的吧？”奥娃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曾经的厨房女仆、芮明嘴里所称的女“杰克”笑得更为开心了，她的妖瞳里闪耀着冷冷的精光，脸庞拉得更长了。
“你说呢？我看起来像什么？”
“像我。”奥娃说道，她露出尖牙，”一个绿色的我。“
魔物赫丝塔点点头。她同样露出尖牙。
“你看，厄舍宅的一切已经变得如此混乱了。再叫我赫丝塔已经不合适了吧？奥薇帕里缇，很高兴这么快又见面了。现在你可以叫我真正的名字——混杂在人群中，早已弃用了很久的名字——奥娃，芮明弄错了，我不叫杰克，我的名字叫做悠。我是拉芒什（La Manche）海峡的巨龙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