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两个女仆迅速退回刚才掉下来的天井坑道中。
圣剑的威力非同凡响。在第一轮射击结束之前，圣剑的爆浪就吞没了第一层的楼梯。墙砖的碎块如同大雨一样纷纷坠下，转眼间就淹没了天井向大厅敞开的密门。
剥离了砖块的墙面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艾森躲在瓦砾形成的战壕背后，眯着眼，视线穿过弥散的烟灰，盯着那一大片铅灰色的金属墙面。
“芮明，这墙连圣剑都打不穿，看上去厄舍宅就像一座钢铁堡垒啊。”
厨房女仆没有立即回答，右手用力揉着脸颊。匪徒们的步枪齐射有些仓促，没有一枪命中目标，但还是有好几颗子弹打在墙面上，反弹了回来，在艾森头上弹出两个大包，在芮明的脸上也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擦伤。
“该死，居然用的是马蒂尼-亨利步枪……”艾森暗忖，这种步枪换弹动作很快，接近连发，可不能随便冒险探出头去使用圣剑。
对面的枪声稀疏起来。两个女仆依然躲在“战壕”里，屏住呼吸。芮明抬起头，试图在这个狭隘的天井坑道里找到另一条出路，但周围黑魆魆的，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艾森用圣剑击杀看门狗时激发的爆浪让天井中央的大木柱挪动了位置，正好把那个坑爹的活板门顶住。
这样也就没办法从那个位置爬上去发动突袭，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好事，否则的话，只要杰克·里普尔打开活板门，从上面扔下什么东西就足以送这两位叛逃女仆上西天了。
这种情况，算是被困在这个狭窄的天井里了吧？
芮明干咳了一声。
“怎么了，芮明？”艾森问道。
“对面的动静有点奇怪。”芮明哼哼地说道，“完全不打枪了。我眼睛不够好，看不清楚。你可以探个头，看看那些匪徒在干什么吗？”
“我不干！”艾森干脆地拒绝了。
“为什么！”
“这是盗贼的直觉。对面有一个很厉害的枪手，一直在瞄着这个方向。”艾森回答，她微微侧起圣剑，让剑尖朝向外面。
一颗铅弹嗖地一声打在圣剑的剑尖上，冒出一阵火花。艾森连忙缩回手。
“瞧，我说什么来着。”
芮明哼了一声，烦躁地用手指急促点着受伤的脸颊。沉思了一会儿，芮明开始大声喊话：
“小福莱斯特先生！小福莱斯特先生！你听到了吗？”
一开始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小福莱斯特的尖嗓子话音从上面传了下来：
“芮明，你想说什么？我劝你们尽早放下圣剑，出来投降才是正事。”
“你说得没错。”芮明把食指挡在嘴边，阻止一脸惊讶的艾森发问，“我就是想提出来，如果我们投降，不再使用圣剑的话，你会怎么处置我们？”
“去死！”小福莱斯特恶狠狠地叫道，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换了一副柔和的嗓音。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激动。不过，我想明白了，我们只是要得到圣剑，生死相搏不是我的风格。那么，只要你们先把圣剑扔出来，我保证，我保证你们两位都能得到平安。”
芮明使劲摇头，示意艾森不要出声。艾森无奈地靠在瓦砾墙上，用唇语无声地抗议：“他——的——保——证——都——是——狗——屎！”
“艾森……”突然，小福莱斯特的尖嗓门变得更为刺耳，他又换了一种语气，直接对着躲在黑暗中的艾森说起话来。
“盗贼艾森，我记得的，牛津的导师给你写下了不错的评语。‘胆大心细，从不拖泥带水，又残忍又明智，技术全面；而且容易给陌生人以信任感，这本事甚至可以直接担任杀手’。伦敦的大人可是连宝贵的魔眼都赐给你了。你是我们中间的一员，为何偏偏要在圣剑这件事情上和我们作对？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回轮到芮明焦急地露出“不要听信那人”的表情了。艾森皱着眉头，示意芮明继续听下去。
“你是不是猜测我们会因为你与侦探合作而起疑心？不，不，不，艾森，你想错了。我一直期待着你圆满地完成任务——你做得很好，不是吗？圣剑不是在你手里吗？你的任务不是只差这最后一步了吗？把它扔出来，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恶毒的尖声话音停了一会，小福莱斯特大概在喘气。
芮明侧着耳朵倾听。杰克·里普尔并没有挪动位置。她朝艾森点点头，做了几个动作。艾森歪过脸，心思重重地摇起头来。
看到大厅里没有任何动静，小福莱斯特又继续说起话来：
“来，艾森，不要因为幼稚的猜测毁掉你的一生。一旦是杰克中的一员，就一辈子只能是杰克的一员。你怎么会不了解这种浅显的世态人情？侦探会庇佑你一辈子？伦敦警察会放任杰克培养的女飞贼在英格兰到处瞎跑？别逗了，你是一个明白事理的坏女孩。问问你的内心，你知道我说的就是真的。”
艾森用力叹了口气。手里的圣剑微微颤抖。
“别……”芮明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圣剑指着她的咽喉。
杰克·里普尔的声音依然一句一句地钻了进来。
“你对杰克的规条很熟悉——所以才会怀疑我的对不对？没关系，你的认知没有问题。没错，杰克不会接纳曾经背叛的成员——但是，杰克同样会对认真完成任务的兄弟姐妹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完成你的使命，我们之间就没有互相残杀的理由了。你在等什么？扔出圣剑，你就是自由的……如果你顺便把你的侦探同伴也交给我们——死的，活的，我们不挑三拣四——啊，这样你获得的自由就会更加高档。
“我甚至会给你十五分钟的自由。这足够你从这里顺着左手那条走廊跑出厄舍宅大门了。”
艾森的魔眼亮了起来，随即又暗了下去。
圣剑继续往上挑去，剑尖已经顶着芮明的下巴了。
“站起来。”艾森不动感情地说道。
芮明气得脸上的雀斑都亮了起来。”艾森！我还以为……你果然还是一个不能信任的小贼！”
“盗贼是个了不起的职业，一点也不‘小’。”艾森生硬地说道。她跟着站了起来，接下来的话几乎是吼叫着说出来的：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倒退着出去。我答应你，不让你死在我面前。如果他们在我露面前就开了枪，我就用代理主人的权限，把圣剑折断！”
小福莱斯特的惊叫从上面飘了下来：
“哎，太残忍了！艾森，你真不愧是我们中的一员，白教堂的孤儿首领……我答应你。好了，杰克们，放下枪口，稍息十五分钟。”
“出去。”艾森喝道。
芮明无奈地摊开双手，一步一步地倒退出去。艾森依然躲在阴影里，伸长胳膊，慢慢地让圣剑探出掩藏身影的门口，随着距离的拉长，她的胳膊越举越高……
厨房女仆冷笑了起来。她已经完全走出阴影，暴露在马蒂尼-亨利步枪的射程下。
楼梯最高处的小福莱斯特不由得探出了脑袋，试图看清楚被芮明身影遮蔽的艾森……
突然，他看到了艾森的脸。艾森露出招牌式的假笑，手里的圣剑越过迅速蹲下身子的芮明，直指小福莱斯特的鼻尖。
一阵颤栗传遍杰克·里普尔的全身。中计了！“停、停下！”他尖叫道。
“他在那里！就是现在！”芮明叫道，箭一般矮身冲向左边。艾森应声挥起圣剑。
匪帮的枪手们如梦初醒，纷纷挺起枪口，但马上纷纷丢下枪支。有几个大汉捂着耳朵发出惨叫。
巨大的光柱扫过整个大厅，闷闷的、让人耳膜极不舒服的嗡鸣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艾森目瞪口呆，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她大声朝着手里的圣剑吼着什么……
“怎么了！艾森！”芮明叫道。
艾森转过头，两道魔尘组成的泪流爬满了脸颊。魔尘一滴一滴地落在圣剑上，迅速与圣剑融为一体。
“该死的，那东西说它尽力了，已经没有足够能量发出杀人光束——我的魔尘力量太小，只能用来照明——它只好用震波来呼唤自己真正的主人来救场……”艾森喃喃说道。
“什么？！”芮明气得说不出来，“那么好的机会，浪费了我们那么好的表演，居然——”
楼梯上的小福莱斯特怪叫起来：“别停下，开枪！开枪！从尸体手里夺过我们的圣剑！”
但没有人听从他的指挥。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着楼顶。
有什么东西吼叫着，撞在通往屋顶的通风口上。有什么东西穿透了那个黑沉沉的洞口，从那里垂落下来。
只用了一瞬间，那东西就降落到地面上。这是一团黑泥一样的凝胶，下一秒钟，黑泥聚合起来，显现出一个巨大的人形。
奥娃赤身裸体地站在大厅中央，她抬起失神的眼睛，身子前倾，盯着小福莱斯特先生，鼻子几乎都要碰到他的脸了。
杰克·里普尔惊叫起来，下意识地往后缩去，躲开眼前逼近的鼻尖——这个鼻尖比自己的脑袋还要大。
“小福莱斯特先生，你在嘎什么？为什么要用枪对准我的朋友——我仅有的两个朋友！”巨人奥娃口齿不清地嘟哝着。
惊叫这一次被阻断在小福莱斯特的喉咙里。他挣红了脸，吐出一个单词：
“打、打、打……”
匪帮乱成一团。好几个歹徒扔下了枪，往宅子深处跑去。从第三层传来一声枪声，子弹穿过奥娃的后脑勺，大片的黑色血浆喷洒到天花板四周。
“奥娃！”艾森叫道，她使劲想挺起圣剑，但双手软绵绵的——圣剑已经把自己的精力都吸收殆尽了。
奥娃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慢慢地恢复了正常姿势。她可怕地微笑着，血红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蚂蚁一样在几层楼梯上蹿跳的匪徒们。
“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同类。没有人、没有怪物，是我的同类！”奥娃喃喃说道。她举起拳头，使劲一拳砸在楼梯中央。
楼梯立刻垮了下去。
奥娃没有停手，她抬起腿，狠狠地往匪徒们所在的墙面踢了一脚，跟着又是拳击、捶打。转眼之间，刚才还站满了持枪歹徒的楼梯和栏杆、飘台全部消失不见了。
“住手啊！”芮明在下方喊道。她费劲躲过一具从高空坠下来的尸体，眼睁睁地看着厄舍宅大厅周围变成一片废墟。
钢铁的内壁全部露在外面。奥娃最后死命捶了一拳，拳头顺着铁墙滑了下来，落到地面上。
奥娃跟着跪倒下去。
一大滴水掉到艾森身上，又咸又苦。艾森吃惊地抬起头。
奥娃在哭。
“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巨人奥娃垂下脑袋，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