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地面上。
奥娃丢下了圣剑，让它作为一个固定桩把铁皮人死死卡在原地。她自己一个箭步蹿到大铁人的另一条腿上。
刚才被圣剑光束击中的铁壁只融化了一小部分，奥娃咬紧牙关，抓住凝固中的铁块疙瘩，一点点地往上爬去。她的手掌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一股人肉的焦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这点痛可难不倒不要命的勇者奥娃。粪坑女仆鲁莽地一路攀缘，手脚撕破了几层皮——反正与生具来的治愈体质会不断地恢复伤口，管它呢。
奥娃动作很快，手掌上新生的皮肤马上碰到了没被圣光触及的冰冷铁皮。加油，到上面去！
控制室前。
艾森长长地吐了口气，那块翘起来的铁皮已经被女盗贼的工具敲开了一个小洞。艾森继续转动着绑定弓弦装置的钻头，用飞刀把洞口撑得更大。
还要留神敲打的声音不要惊动里面操纵机器的疯子。
就在这时，艾森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下来。风停了。
厄舍宅停止了动作。
锅炉室外侧。
“嗖！”
芮明的枪弹打在克拉肯的皮肤上，软绵绵地弹了开来。
“枪、枪弹对克老板没用？！”克诺亨吓得下巴都合不拢了，“我们还是赶紧投降吧，趴下来摆出五体投地的姿势比较好？据说马来群岛的猴子对这种投降的体位比较受用……”
“够了！早说过让你不要看那种动物世界的烂书！你给我安静一点，让我好好思考一下怎么对付这家伙！”
“不！你听我说——”
芮明完全没有心思听白骨科学家叨叨，眼见他激动得要扑过来，就下意识地一枪托打在克诺亨的下巴上。
下颚骨一下子飞了起来，带着半截牙齿，飞到了锅炉室的门边。
白骨急得手舞足蹈起来，想抢回自己宝贵的下巴，但又害怕克拉肯的触手，两条腿直往后面缩。
“等等。”
芮明瞪大眼睛，发现事情有了转机。
克拉肯发现了那个下颚骨，饶有兴致伸出了触手，但意外的是，这只海怪的触手只有短短的一截。克拉肯用力一挤，脑袋挣脱了门框的限制，往外面又挪动了一大截。
芮明眼睁睁地看着触手怪挑起克诺亨的下巴，欣赏了一下，就把骨头塞进自己尖尖的鹦鹉鸟嘴里，马上传来了愉快的咀嚼声。
芮明回过头来：“我说，克诺亨，那个魔物看来很喜欢吃你啊。”
克诺亨整个人跳了起来。“你、你、你想干什么？”
厨房女仆好奇地打量着骨头人。“你的下巴……怎么变回来的？”
“秘、秘密……”白骨绅士磕着牙齿，害怕得直往后缩，“不、不要打我的主意。”
“除非你告诉我你的下巴是怎么恢复原状的！还有，我的枪托呢？”芮明突然发现自己的步枪只剩下半截，刚才为了装弹临时卸下的枪托不见了。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那玩意对你这么重要，”白骨装腔作势地道歉，“我只是看到它跟我的下颚骨形状很像……”
“我明白了。这是你的特殊技能？虽然我无法理解，但这时候没必要追求解释。”芮明冷冷地说道，“瞧，这样就更好了，我把枪支都拆了，换你的一些部件，我需要有人——或者说有东西来引开这个食骨狂魔。”
“我从来没答应过当备用食粮！”白骨鼓起勇气，“你不能强迫我。别看我只是一具骨头，我可有的是骨气……”
“骨气又不能当饭吃——至少我不能。”芮明诡异地笑着，“成交吧，骨头，我只要一点点，把看门狗逗出来就可以了。”
“绝不……”
“没时间商量了！”芮明吼了起来，两眼暴出邪恶的光芒，“奥娃、艾森和维尔姆斯洛的所有人都处在危险之中！为了英格兰，献出你的大腿骨吧！”
克诺亨掉头想跑，但芮明早就伸出了脚，把可怜的科学家绊倒在地。她扑了过去，挥舞着枪管。
喀嚓！
“对不起，克诺亨，我表示十万分的抱歉。不过，这条腿已经折了，不介意的话我把枪管赔给你，把坏腿让给我吧。”
“欺负人……”白骨科学家掩面哭泣。芮明可不管那么多，她伸出手，粗鲁地卸下被打裂的股骨，把半截枪扔给克诺亨。
回过头时，芮明发现克拉肯的半个身子已经露出在外面，短短的触手意犹未尽地四面摸索。
“给你，大狗狗！”厨房女仆吹了声口哨，等克拉肯迟钝地转过身子，突然把手里的骨头往尽可能远的地方扔去。
克拉肯探出触手，还差着一大截。它干脆把整个身子都挤出门口，扑到骨头那边去。
就在这一瞬间，芮明看到了刚才一直被克兰肯挡在身后的锅炉。锅炉裹着厚厚的钢铁——不用管这些，芮明的目光马上落到一个正在微微跳动的阀门上。
汽缸的压力阀门。只要一枪打中这个阀门……在这个距离没有问题……
芮明摸到克诺亨的另一支步枪，端了起来，半眯起左眼。
什么都看不见了。天！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芮明心里叫苦。步枪只有一发子弹，偏偏这该死的眼睛……
克诺亨在身后怪叫了起来：
“不！不要！剩下的骨头都是不好吃的！放了几百年了！呜呜！芮明小姐，快跑啊！”
咕咚一声，骨头倒在地上。芮明感觉到一股潮湿的腥味逼近，已经能听到那个怪物鹦鹉一样的鸟嘴上下开合的咔咔声了。
不管了！
芮明手一抖，维持瞄准的姿势，闭着眼睛放了一枪。借助着步枪的后坐力，侦探女仆往后倒去，避开鸟嘴的袭击，撞在一堆凹凸不平的物体上。
芮明没有听到期待已久的爆炸声。
完了。
软而坚韧的触手搭在芮明肩上，接着用力一扯，把芮明拉了过来，鸟嘴的咔咔声在耳边响起来。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响过，触手的力量消失了。
接着一大团灼热的蒸汽扑到面前，滋啦一声巨响，鸟嘴的咔咔声也消失了。
芮明努力睁大眼睛，终于慢慢地看到了东西。一根触手从自己身上掉了下来，芮明抬起头。
飞了出来，然后切断了这根触手的是一只阀门把手。刚才的一枪毕竟还是命中了目标，蒸汽的喷流从阀门处喷射出来，正好打在克拉肯的身上。海怪被巨大的热流冲走，死死顶在墙壁上，剩余的触手还在死命抽动，慢慢的，就一根一根接连垂落下来。
芮明大大地喘了口气。运气！真是太幸运了！
“克诺亨！我们安全了！”芮明扭过头去，发现白骨科学家散落了一地，只有头颅还在生气地盯着自己。
“你知道刚才撞我这一下劲头有多大吗？你看，明白了？”克诺亨责备道。
“对不起，刚才可是千钧一发，你要知道。”芮明顾不上帮白骨科学家拼起身子，连忙低下头，避开蒸汽喷流，去查看锅炉室的情形。
很可惜，整套装置仍然在正常运行，只是其中一个压力表显示蒸汽压力在不断下降。
“克诺亨，快帮我看看，怎么让这些机器停下来。”芮明叫道。
克诺亨嘀嘀咕咕地把自己的下半身组装了起来，用砸破的枪杆代替了被芮明用掉的大腿骨，四下看看，觉得没有危险，就走了过来，查看那些蒸汽龙头。
“没有指望，全部都有厚厚的钢铁保护，我们又没有扳手工具，破坏不了的。”他说道。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芮明失望至极。
克诺亨耸耸肩。“你说破坏，那没门。不过我们根本用不着破坏它们，只要把阀门都关掉不就行了吗？这里没有人看守了，也没人会继续帮它加煤，大宅子消耗的量那么大，不用几分钟就会完全停止行动。我们走掉的时候把门堵起来就好了。”
芮明恍然大悟。“呃，虽然有点不够彻底，不过大致也足够了。只要艾森能制止小福莱斯特先生，胜利就属于我们了。”
“让我猜猜，那么说来，操纵厄舍宅机器人的就是他？这就说得通了，看来很多怪事都是他引起的。恕我直言，我一直觉得那个小福莱斯特先生不是什么好人。”
“你说对了，但现在一点用没有。”芮明一边说着话，一遍麻利地把所有的阀门都拧紧。克诺亨事不关己地看着芮明的动作，又耸了耸并不存在的肩。
“你的步骤完全不对，这样蛮干居然没有把我们都炸到天上去，真是奇迹啊。”
“你懂那你怎么不自己来！不过我今天的运气确实不错。”芮明拧了拧鼻子。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这些具体的工序。不，不，我们还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刚才那一枪把里面的气压释放了大部分。现在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大炸弹。”
克诺亨狡猾地笑着，转过身来。芮明看到他的胸前吊着一个东西，看来是刚才一直藏在衣服的——怕死的科学家拼尽所有勇气来盗取的宝物，原来就是这个东西。
——芮明曾经在茶室阁楼看到过的厄舍宅模型。
操纵室前。
艾森加快了动作，憋着气，突然间，那块铁板整个从手里滑落下去，远远地没入到下方的地里。艾森倒吸一口冷气。
铁板下面原来就嵌着那些伪装的玻璃，艾森一不小心就把手里的钻头扎在上面，受到冲击的表面裂了开来，大片大片的玻璃从机体上脱落，纷纷消失在下方的黑暗中。
操纵室里的人被惊动了，抬起头来。盗贼女仆的视线正好对准了小福莱斯特先生惊慌的眼神。
艾森暗骂了一声，她的身体反应比脑袋要快一些，连忙狠狠踹了几脚，砸破大片的玻璃窗，露出一个人能够通过的破口。接着艾森跃了起来，扑到小福莱斯特先生身上。
胯部。
奥娃也感觉到了厄舍宅的异样。钢铁巨人不再动弹了。她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操纵室里。
小福莱斯特一拳打在艾森头上。出乎意料，矮胖子的出拳又快又狠，艾森一下子被打出几步远，鼻子喷出一道血流。
“怎么样，伦敦来的飞贼学徒？杰克可不是徒有虚名的弱者。”小福莱斯特尖声叫骂，“你们几乎毁了我的一切。幸好我能在这里把你干掉，我要剥掉你的女仆裙，让你赤身裸体地吊在外面的铁臂上等着风干……”
话音刚落，艾森用尽力气往小福莱斯特的方向掷去那把飞刀。她的眼睛一时睁不开来，魔眼的功能似乎也因为受伤过重而失去了功能。
一声惊叫。
艾森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来，睁开眼睛，看到小福莱斯特手里提着一把长长的操纵杆。操纵杆断掉的那端还扎着刚才那把飞刀。
“看你都干了什么！”小福莱斯特凶狠地叫道，他暴怒起来，冲过去，挥舞着铁杆，没头没脑地朝艾森打去。艾森本能地蜷起身子躲避攻击。
操纵室下方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小福莱斯特听到了，狐疑地停下攻击。他挥动操纵杆，把碍事的碎玻璃全部打碎，探头往下放看去。
奥娃也看到了。小福莱斯特的脑袋出现在自己正上方，看到奥娃，马上缩了回去。
勇者女仆狠狠一拳砸在钢铁的表面上，那里顿时凹下一个坑。奥娃爬了上去，又用力在上方砸出一个坑，手扣住坑缘，把脚搁在下方的坑里——她就是用这个法子一路爬上来的。
小福莱斯特的脸又在上方出现了，这回脸上露出丑恶的狞笑。
“停下来，勇者！来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奥娃哼了一声，抬起头。
艾森无力地耷拉着脑袋，被小福莱斯特高高举在头上。
“把她放回去！我警告你！”奥娃勃然大怒。小福莱斯特冷笑着摇头。
“现在我不想和你废话，我就要把这个叛徒扔到你头上去。怎么着？你们这伙人坏了我的计划，早点去地狱吧！”
操纵室侧下方传来一声脆响，两人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望去。
表面蒙着的铁皮松了开来，露出里面的一扇窗户——看来就是原先厄舍宅的大落地窗。窗户打开了，芮明的脑袋探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芮明注意到了举着艾森的小福莱斯特，叫了出声。
小福莱斯特犹豫了一下，掂量了下两个新敌人的分量，终于露出了阴险的冷笑。
“好吧，我的敌人们，这么巧凑在一起，是为了观赏杰克·里普尔处置叛徒的活报剧吗？”
“我再说一遍，马上放下伊森！”奥娃叫道，使劲挥拳，砸出一个比刚才所有凹坑都大的坑。小福莱斯特脸上闪过一丝畏惧。
“我本来想先杀了这个叛徒，再来对付你们。不过也好，那就省点事吧。”小福莱斯特叫道，他狞笑着把艾森砸向奥娃。
芮明惊叫一声，大半个身体都探出窗口，伸出手来。
奥娃却使劲一跺脚，居然飞身而起，来迎接急坠的艾森。
她接住了，艾森软绵绵的身子倒在勇者女仆怀里。
就在这时，飞跃的势头用尽了。奥娃双手紧抱艾森，脚下一踏空，笔直地往无边黑暗而沉重的大地坠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