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奥娃后脑勺重重撞在铁皮上。换了别人这一下也许直接就会丧命了，但奥娃只昏迷了不到半分钟，就马上清醒过来了。
俗话说，傻瓜的脑壳也是最硬的。对这类说辞，龙女仆一向是不承认的。
她顺着垂下来的裙子往上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已经被铁水烫得千疮百孔的丝袜和小皮鞋，接着是两只白皙的小手，牢牢地握在自己的脚踝上，青筋暴露。
再往上看，就是芮明憋得通红的脸蛋。
奥娃刚开始坠落，芮明就整个人扑出了窗子，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抱着艾森掉下来的奥娃。
芮明显然没有考虑过自己同时摔下去的危险。因此，当侦探女仆意识到自己的脚脖子被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掌握住时，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
“干得好，克诺亨先生。”
“不用客气。万一我的老关节撑不住脱了臼，松了手，到时候别怪我就好。”
“这种时候胡说些什么实话！”芮明叫道，“你给我好好站稳了，别一起掉下来！”
“还真巧，就是因为害怕掉下来，我刚刚把自己捆在窗棂的柱子上，就看到你跳了出去。”
老白骨惋惜地发出啧啧的咂舌声，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部位发出来的。
“哎，这要怪我。为什么变成白骨之后，活人神经系统的应激反应还会出现在身上。如果刚才我什么也没干，那么脱臼丢失手臂的危险几率就会下降到0％。”
“我收回刚才的感谢！”
“您还是留着吧，芮明小姐。我要把你们一起拉上来。”
话音刚落，骨头发出一声响亮的喀嚓声。
“啊，我扭着腰了。”克诺亨叫道。
“你哪里还有腰！别在这种时候秀你的幽默感啊！”
芮明气愤地叫嚷，心想果然不能把自己的命交到陌生人手里。说回来，当时自己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说不定是做错了……
奥娃的目光越过芮明，望向罪魁祸首所在的地方。昏黄的光线从芮明打开的窗户漏出来，勉强能看清小福莱斯特的动作。
他举着一支手枪，用力扳动，嘴巴张合，大概在咒骂着什么。接着，小福莱斯特用力将看上去是卡了壳的手枪使劲扔了过来。
用力过大，手枪从一米开外的位置掠过，顺着机体没入黑暗中。接着是一根断了的操纵杆，在奥娃脑袋边弹了一下，同样消失在夜色里。
小福莱斯特手头能扔的东西大概已经全部扔完了。他扯着大胡子，一会儿消失在操纵室里，一会儿又把脑袋探出来，大声咒骂。
奥娃哼了一声。芮明望了过来。
“怎么样？没受伤吧，奥娃？”
“没有。”奥娃昏头涨脑地回答，“伊森受伤比较重。我已经恢复过来了。听着，芮明，我要用屁股撞铁壁了，你注意着点，我们要借力回到操纵室去。”
“你怎么——”
芮明的下半句话被吞没在风声中。奥娃弓起身子，摆动腰肢，借助钟摆效应，用力往厄舍宅的铁壁撞去。
啪的一声。奥娃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挤出嘴巴了。她紧闭嘴巴，随即开心地发现芮明及时调整了姿势，避免了同时碰壁的危险，扭着腰配合自己，将这个四合一体的组合荡向高处。
勇者女仆像猫一样灵活。“松手！”她一边叫着，一边伸出脚尖轻踢芮明的手。
芮明惊讶地放开了手。
借助着惯性，奥娃飞上了半空，再次越过了操纵室的高度。
芮明则向反方向荡去——龙女仆显然没考虑过这种冒险动作会对普通人类产生什么效果。
还好，芮明今天的运气确实够棒。克诺亨的手正好在这时松脱了，其中一只手臂连同脱臼的关节一起飞进了黑夜。剩下的一只手臂还牢牢抓着厨房女仆的脚脖子，让这个女仆钟摆划了个更大的弧度，刚好避开了会撞到墙上的角度。
她惨叫着掠过迎面扑来的铁壁，又惨叫着荡了回来，变成一架女仆秋千。
奥娃真顾不上芮明了。她死死抱紧艾森，勉力保持合适的姿势。幸亏了伊诺克的下坠运动训练，奥娃像猫一样灵活。
勇者的脚蹬到了铁板，马上变换角度，狠狠踩了下去。
铁板被侧面袭来的巨力踩变形了。奥娃没有错过这一步，借力变换姿势往上跃去。这一跃让她爬上了从刚才开始一直水平静止的巨人手臂。
惊魂未定之际，奥娃感觉到了新的危险。
厄舍宅突然抖动了一下，新的蒸汽从头部冒了出来。小福莱斯特的脑袋又缩了回去，这一回再也没有伸出来。
“怎么？”芮明叫道。
“看来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就是锅炉房——它重新启动了。奇怪了，我们确实把门堵得死死的啊，别人从外面进不去才对。”克诺亨回答。
“也许刚才那个海怪只是暂时昏过去了，现在又爬回自己的岗位上履行职责了。”白骨科学家下了结论，牙齿间那种害怕的嗑牙声又响了起来。
“可恶！还是应该彻底破坏掉的。”芮明懊恼地叫道，“现在谁来先帮我把这该死的秋千停下来！”
厄舍宅似乎听到了这个诉求。它转动着上身，试了试踏足前进——没有用，奥娃的圣剑看来仍然死死锁定着巨人的脚部。
铁巨人摇晃了两下，伸出两只拳头。芮明心里叫苦——奥娃已经抱着艾森跑到了操纵室的上方，小福莱斯特看不到她的动作，却能清楚地看到在左下方打秋千的自己。
铁拳挥击过来，打在另一只手臂上。克诺亨哎哟一声，被巨大的震动给甩出了窗口。
芮明感觉到白骨的手提前放开了自己。她叫骂着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重重地摔在转过来的铁臂上，接着另一侧的拳头撞上了这只臂膀，芮明再一次飞上半空。
她正好跌在奥娃面前。“哟，真巧啊，你也来了？”奥娃好整以暇地问候道。
“闭嘴！这是打招呼的好时机吗？！”芮明喘着粗气，往下方看去。
克诺亨被甩到了手臂上，完全暴露在操纵室的视野里。他左顾右盼，芮明甚至从他那张一成不变的白骨脸庞上看出了极度的恐惧。
“救命！别杀我！”科学家哀叫道。
小福莱斯特没有理会。巨人的拳头伸了过去，往白骨的位置使劲敲了一记。
白骨使劲在铁臂上跑起来，但他没能跑多远，拳头跟了过去，一拳砸在克诺亨的腿部。
“克诺亨！”芮明大喊，“快跳下去，你会被碾碎的！”
“跳下去我一样会摔成碎片！”白骨哭丧着回答，“这时候让我喊饶命估计也没用了。”
他踉跄着爬了两步。厄舍宅调整好姿势，拳头再次就位。
克诺亨高高举起仅存的一只手，亮出厄舍宅的模型。
“看这儿！小福莱斯特先生！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这东西在我手上，你可能不了解它的重要性——”
然而，厄舍宅的拳头立即砸了过去。白骨碎片飞溅起来。等拳头再次拿开的时候，芮明发现克诺亨下半身已经全部消失了，奄奄一息地在铁臂上挪动。
“真不讲理——我死定了——”骨头哀号着，他奋力仰起头来，盯着慢慢挤压过来的巨大铁拳。
厄舍宅的手部没有指头，没法像人一样拈起东西，只能用拳头慢慢压住克诺亨，移动着铁臂，好让操纵室里的小福莱斯特看清楚。
“克诺亨！”芮明绝望地叫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克诺亨，心里一点办法都没有。
白骨科学家似乎意识到自己大限不远了。突然间，克诺亨迅速把厄舍宅的模型藏回燕尾服里面，转过头，对着上方芮明所在的黑暗之地。
“芮明小姐，克诺亨想让您知道，我可不是一介贪生之辈。”
“这时候说些什么怪话呢……”芮明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不，不，这是个好机会，反正小福莱斯特先生已经发疯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人。正好，我有个好主意。”
“别闹了！趁着拳头还没夹紧，赶紧卸掉几根骨头，跳到下面去啊！”芮明焦急地叫道，“别人不好说，你能活下来的机会还是挺大的，毕竟你只是一堆轻飘飘的骨头——”
克诺亨摇摇头，纹丝不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芮明掉过头，寻求奥娃的帮助。“奥娃！你帮着说说话啊，让这个顽固的颅骨——”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芮明看到奥娃正俯下身子，嘴巴紧紧贴在艾森的嘴唇上……
“喂！你！你、你……”
奥娃茫然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丝唾液。
“哦，芮明啊，快来帮帮我，伊森刚才气都出不来了。我得帮她人工呼吸来着。”
“我才不呢！”芮明生气地指着艾森，“她刚才不是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你下嘴吗？哪里有什么危险了！”
“咦？是吗，太好了，伊森，看来我的办法奏效了。要不再巩固一下？”
脑袋都是肌肉的强者奥娃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艾森大叫起来，满脸通红，别过脸去。
芮明不想再理会这对活宝，回过头看着克诺亨。
克诺亨努力想从毫无表情的脸骨里挤出一丝笑容——这当然是白费劲——他用胳膊抵住越压越紧的大拳头，将整个身体都缩到拳头下方。
“小福莱斯特先生，很遗憾，你执意要取我性命，所以你失掉了挽救自己的一个机会。怎么说呢——”
克诺亨歪过颅骨，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他转过头，对着操纵室张开嘴巴，咧嘴做出一个嘲笑的动作。
“要我说，你一定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话音刚落，巨大的铁拳猛地碾下下去，克诺亨的身子顿时发出咔啦咔啦的粉碎声。
“不！不！克诺亨先生！”刚刚苏醒的艾森捂着脸惊叫起来。
芮明哼了一声，心如刀绞。这可是头一次看到同伴死在自己身边……
克诺亨的脑袋仍然大张着愚蠢的嘴巴，望向黑压压的天空。
“对不起了，艾森，芮明，奥娃，过去让你们受累了。其实我……并不是怕死……”
小福莱斯特没有让克诺亨说完，拳头继续碾压下去，克诺亨的脑袋顿时在铁块中间消失了。
奥娃怒吼一声，愤怒得几乎要失去意识了，她举起拳头……
就在这时，艾森一把拉住了龙女仆的手臂。
“奥娃，你听，很奇怪——”
果然，厄舍宅的姿态再次完全凝固了。
突然间，整个宅子像被什么巨大的外力砸中一样扭曲起来，团成了一团。紧接着，铁巨人四分五裂，无数的铁块和零件爆了出来，撒满了眼前的荒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