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在H说出那句话后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变得风平浪静了,其效果让H惊讶到感觉有些好笑。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念了什么魔咒,能在一瞬间让所有混乱和愤怒平息。H把段那丢在自己桌子上的那沓卷子还回去,又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自己位上,就算这样也没有人来阻拦他或者是对他说些什么。
“或许所谓的混乱和愤怒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H忍不住这样想。
上午的课程使人感觉有些乏味,H除了在语文课上听了老师所讲的典故,其他课全部都在自己做题。他经常产生一种自己不来学校在家做题也行的想法,但是如果是在家里的话,他也没办法集中精力学习。
H趁着午休前的时间去后街吃了顿饭,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多了一封信,这毫无疑问是谢樵送来的。他打开信一看,谢樵写的内容果然和捕获那只怪物有关。
“1月13日
那是一种名叫‘the Shy Guy’的类人生物,体型瘦高,身体上几乎没有肌肉组织和脂肪,皮包骨对其而言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切合事实的描述。他会杀掉一切通过任何方式看到他面目的人,包括照片和影像,即使那个人在深海或是大气层外。他拥有难以想象的行进速度和无限的恢复能力,所以杀死他也显得不太可能。基金会的收容所里存放着一只‘the Shy Guy’,然而他的同类还存在于野外,其中一只就在湖中的孤岛上,准确来说,是在那座废弃灯塔旁的小屋里。组织没来得及对他进行处理,因为艾什的军队即将在死湖附近形成包围网,我们如果不在包围网形成之前转移,将无法回到根据地。”
几天前,谢樵在她母亲的日记中撕下这样的一页,夹在信中交给了H。H当即想到可以以这个怪物为筹码向基金会索取前往“地图外”的方法。但是这个方法有两个问题,第一是他们没有联络基金会的渠道,第二是怪物的捕获对H而言显得无比困难。(当然,H也想过只凭怪物的信息和基金会交易,但是如果发生足够惊动基金会的案件,那基金会的搜查能力会让他手中的消息变得毫无价值)H把他的想法连同这些现存的问题都告诉了谢樵,谢樵则在回信中告诉H各国的政府和基金会都有联络,但是如果不出大事的话,‘the Shy Guy’的消息难以传入基金会人员的耳朵。H也有同感,他因为小时候的事对基金会也有一定了解,基金会是个国际组织,除非有能够被媒体大规模宣传的事件或者足够上报国务院的案情发生,基金会是不会注意到这偏僻城镇里的怪异的。
对于H这个高中生而言,突然要和庞大神秘的国际组织进行对等的交流令他感到激动又害怕。他因为自己有和基金会交易的想法产生自豪感的同时又不得不面对自己和那些国际精英的差距带来的巨大压力,但他想:“这是我必须面对的,如果我要去找监狱。”这让他鼓起勇气去面对那些充满机遇和风险的未知。
H打开了信封。
“H学长,明天晚上我想去一趟湖中的那座孤岛,你能陪我一起去吗?请在晚自习前写信答复我,谢谢。
谢樵”
这次信的内容大概是这样。
H也想过这个事,实地考察确实有必要,但贸然接近那个地方未免太过危险。既然那个怪物号称会杀掉自己能看到的一切,那就不应该轻率地靠近他的所在地。不过H转念一想,如果要抓住那个怪物的话,去往小屋是迟早的事,也就无所谓危险不危险了。他决定放学后给谢樵递一封信,表达自己同去的意愿。
午休,H想起来之前买过一本叫做《群青色学者和戏言跟班》的书,于是他趁着这段安静的时间把它拿了出来。他读书的时候觉得谁在看他,于是瞟了一眼,发现段那在偷偷瞄他。他有些不快,合上书抬起头,说:
“我被监视了。”
段那像一只吓着了的鸵鸟,猛一抖然后把头埋进胳膊里装起睡来。醒着的漆月则扭头过来满脸怒意地瞪他,虽然他没有吵醒任何人。
H叹了口气,继续看书了。
下午的课和上午一样无聊,H睡了一节英语课,其他的课还是埋头做题。他在自习课上写好了信,放学铃声一响,就前往高一五班去找谢樵了。
他到了五班门前,刚好撞见五班的老师从教室里出来。那是个女老师,她看见H,摆了张臭脸问:
“高年级的吧?来我们班干什么。”
“我找谢樵有事,老师。”
“找…谢樵?”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是的。”
“你是谢樵的朋友吗?”
“差不多吧。”
“太好了,你一定要多照顾照顾谢樵啊,那孩子实在是,唉。”
“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吧,她母亲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失踪了,到现在还没个信,父亲之后也去世了,她受不了这打击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多可怜的孩子啊…”
“啊…关于她家庭的事,我还真不太清楚,谢谢你告诉我。”
“她肯定也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吧。你一定要多陪陪她啊,她在班里一直很自卑,也没有朋友…”
“好的,我会的。”
“嗯,那我先走了,你去找她吧。”
她抹着眼泪走开了。
H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老师,她下课溜那么快干嘛,很饿吗?H也很饿,但他还是先来找谢樵了。
至于她所说的关于谢樵的事,H刚听时还有些惊讶,但想想就明白了哑巴是装的,因为跟别人说话容易出事。至于家庭的事,他在谢樵给他的第一封信里已经了解的很清楚了。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她们班。”他想。
他向谢樵招了招手,把信递给了她,就离开了。没有多陪她一会,也没有多照顾照顾她,他没有同情她的余地。
吃过饭,回到教室后,H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本马尔克斯的短篇集,不知道是谁放在他这的,还没拆封。他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边,盯着这书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这是段那放在这的。
“净给老子添乱。”他想。
虽然这并非H的本意,但段那确实在逐渐拉近自己和H的距离。H觉得现在必须二选一了:放着段那不管或者直接跟她把话说明白,他一番思索后选择了后者——段那以德报怨的态度让他产生了愧疚感,如果他带着这种感觉去处理其他事,他的判断很可能会出问题。想到这,H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第四排的段那跟前,说了句你出来下,就先一步出了教室。段那愣了一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悻悻地跟了出去。
H带着段那越走越远,最终来到爬满青藤的长亭里。四下无人,环境昏暗,段那产生了作为女性的本能恐惧感。她本来就觉得H和她哥哥一样,是个可怖的野兽,而且H一直给她一种欲望很强烈的感觉。段那虽然对自己的身形并不自信,但她怕H就好这一口。“他会不会用他的那个欺负我啊?”她脑子里冒出这句欲拒还迎的有点色的想法。说实在的,她也有点希望H干出那种事,她觉得H如果真的对她下手的话,就没理由拒绝她的求助了。
“跟我受的苦相比,贞洁不算什么。”段那这么觉得。
她是对的。
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事与愿违,H把她带到这,只是蹬了蹬步子,面对着她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句:“我暂时帮不了你。”
段那又愣住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被H的言行搞得一愣一愣的,她没想到H如此轻易地看透了她酝酿已久的目的。她为了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向H求助已经准备了一年,然而H却如此随意又尖锐地把她的伪装捅破了。她感到有什么嶙峋的东西在刮蹭她的骨头,好像是屈辱和释然拧在一起,被H丢进了下水道里。而她渴求已久的救星则以一副轻蔑的态度看着她在困境中挣扎的丑态,她抬起头看着H,眼里满是愤恨和不甘,甚至还带着点杀意。她出生以来第一次对别人燃起杀意,她都没想过去杀掉她的哥哥,那可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
而H呢,他看着段那这极具攻击性的眼神反而兴奋了起来。这跟漆月那种软绵绵的怒视不同,是想要竭尽所能把所有尖锐物全部刺进他喉咙里的目光,哪怕在她手中的只是一根铅笔,一个三角尺。所以他半开玩笑地对段那说:
“我可是恶魔,你杀不掉我。”
“我知道,那次你被他捅了刀子,却什么事都没有。”
“啊。”
“班里的大家也都是因为这事才那么害怕你。”
“那不还是怪你吗?”
“确实是我的问题,对不起。”段那的眼神软了下来。
“你也是因为这事找上我的?觉得我能帮上你?”
“嗯。”
“你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呢?你要我帮忙的事看起来还挺重要的。”
“因为我想求你帮忙的事,跟怪物有关。”
“哦,见识过了才会相信对吧?”
“对,而且我见到你本人就明白了。”
“嗯…怎么说?”
“你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人来跟你做朋友吗?”
“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
“因为靠近你会感到害怕。”
“啊?”
“就像进到特别黑的地方一样,知道你不会做什么,但是会感到不安。”
“还有这回事啊,不对,那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来找我茬啊?”
“找来许多人一起在自己害怕的东西面前逞能,应该会让人很开心吧。”
“诶,你这话说的还挺有水平啊,没想到。”
“你真的是恶魔吗?”
“哈哈,”H干笑了两声,“我要真是恶魔,我在这就把你吃了。”
H话说半截,段那听到这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H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段那反应这么大。
“喂?什么情况?”
“我搞错了?那我这一年多的罪白受了?我还要继续在那个家里,跟那个哥哥一起……”
“喂喂,我不是恶魔,但也没差多少,你没找错人。”
他说到这,段那才稍微缓了过来,死掉的双眼逐渐恢复了光泽。然而她刚恢复过来,就哭了起来。
“啊?别哭啊…我看到别人哭就烦。你要再哭我就走了。“
结果段那像变魔术一样立马止住了眼泪。
H有点想笑,但他憋住了,他说:
“稍等我几天吧,这几天我要处理一些事情,那之后我会帮你的,尽我绵薄之力。”
“真的?”
“真的,反悔死全家。”
“你这么说也…”
“我可太爱我妹了,我就算忍心不管你也不忍心让她死,对吧?”
段那没能理解H过激的玩笑,只是附和着干笑了几声。
上课铃响了,H向段那伸出手。
“走吧。”
段那犹豫了一下,然后拉住了H。
“对不起。”
“小事。”
“那次的伤……很疼吧。”
“一般。”
“对不起。”
H觉得有点糟糕,他从上初中以来第一次跟女生说这么多话,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我好像有点喜欢段那了,从她看我那一眼开始。”他想。但是那一眼可不是什么绝美的惊鸿一瞥,而是满载杀意的钢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