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8日6点20,H走进了教室,然而他没有如往常一样径直走到自己位上坐下,而是用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他想看看有没有人会对他的异常举动作出反应,结果他的举动似乎太过异常,导致大家都有些不安。教室一下安静了下来,有人疑惑地回看,有人害怕地低下头,有人装作读书沉默不语,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可疑。
H想抽自己一巴掌。
“H…早上好啊。”段那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扯着嘴角向H打了声招呼。
“嗯。”说着,H挪步到了自己位上,坐下收拾书本了。
这时候,班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另一个异常的人,跟H道早安的段那身上了。段那本来就羞于开口,被人这么一看,段那的脸又红又烫,跟熔铁炉似的,要是有人现在去亲她的脸,嘴唇肯定会被烫得粘在一起再也张不开吧。
所以H没有那么做,他又拿出了那封不知道何处有异样的信翻来覆去的看,却依然没有头绪。
他又扫了一道班里的人,他觉得最可疑的人就是昨天晚上走的很晚的漆月了,昨晚漆月主动找上门来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更是加深了H对她的怀疑。而现在,漆月端坐在自己的位上,面前摊开一本英语书,橘色的晨光浇在她的侧脸上。她的那位男友正坐在她旁边,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容,露出白皙整齐的牙齿。
“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那种啊。”H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然而H很快就收回了思绪,他思来想去,觉得是不是漆月看了他的信都无所谓,信中对“the Shy Guy”之危险性的描述细致详尽,就算漆月真的看了信,也不可能做出“去一探究竟”这种与拿自己的性命为开玩笑去满足好奇心的愚蠢行径。
所以,H现在需要去考虑的就是其他可能性。在身边的人没有看那封信,或者即使看了那封信也没有任何问题的现在,H需要担忧的是来自外部的威胁。作为监狱的儿子,白林受到监视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而且如果真的有人在暗中窥探H和谢樵的所作所为,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将变得无比危险。
H决定取消今晚实地考察的预定,如果有外部势力,像是“地图外”的那些国家的人盯上他们的话,在那种地点打遭遇战对他们来说是压倒性的不利。一旦有人将the Shy Guy放出来,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这么快察觉到变动也有些离谱,除非有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高强度监视白林和谢樵。”H想,“或者是这其中大概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制衡,我的行动可能刚好打破了这种制衡,让那些大人物得以察觉。”
“我难道是条引发了海啸的小虾吗?”H靠在后墙上自嘲道。
第四节课后,H去了一趟一年级五班,这次他没遇到昨天那个跟他说了一大堆废话的老师。他把谢樵叫了出来,没给她递信或者纸条什么的,而是简短而坚决地说:
“今晚的计划取消了。”
谢樵难掩心中讶异,张大了嘴巴差点就要说出话来,H见状捂住了她的嘴,五班的教室里一阵骚乱。
交代完这事后,H往回走去。路上刚好遇到要来一年级教务处递交文件的漆月,漆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走了,两人如既往般无话可谈。
路上,H撞见了买东西回来的段那。她看见H就跑了过来,缠着H问东问西。
“你去哪里了啊?”她问H。
“有点事要办。”
“我看到你去找了个女生,还是一年级的。”
“怎么了。”
“没…就是挺意外的,你还认识其他班的女生啊。”
“都说了是有事,最近才认识她的。”
“其实我想问究竟是什么事啊。”
H停住了步子,说:“少烦老子。”
随后,他丢下愣在原地的段那,独自回了教室。
“虽说计划取消了,”H想,“但也不能打没准备的仗,恶魔带给我的远视能力应该会起作用。我可以带上纸笔,做一些简单的绘图之类的。”
但是想到这,他发现自己远远看到the Shy Guy的脸的可能性也很大,不禁感到不安。
“去,还是不去?”
H对这选择已经无计可施了,于是他拿出了一枚硬币。
“正面就是去,反面就是不去,怎么样?”
他不知道自己在向谁发问,正常来说,这种自言自语都是自问自答,但他总有一种打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不能入自己之耳的感觉。这种感觉强烈到使H不断忘记他刚才说了什么,然后在忘记的下一瞬间又不断记起,如此回环往复大约数十回。
总之,他握拳,把硬币斜放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然后,一弹——
硬币旋转着飞到空中,然后掉在了桌子上。
是正面。
H的心脏毫无预兆地飞速跳动起来,他感到突兀,但明白个中缘由。他一直在逃避,觉得只要拖下去就可能会有什么别的办法拿到监狱的消息和前往地图外的方法。但他还是机械地做着积极的计划和考虑,像一具中了邪的尸体似的走在应该走的道路上,但当这尸体终于活了过来,睁开眼睛看着他面前的路时,却又不由得退却,胆怯起来了。
H靠在后墙上,叹了口气,这时候他又怀念起段那的嘘寒问暖了。尽管他知道段那并不关心他。但是话说回来,本就是陌生人的她也没有关心H的动机义务。
晚课上完,大概九点十五的时候,H收拾好书,做好心理准备,就出发了。孤岛在小镇里唯一的一座湖上,那湖也早就建了大坝成了水库了,坝脚下则修了公园。H离开学校,走了大路,十分钟后终于走到了那道据说是为镇灵而建的大门前。他穿过那门,拐了个弯就走上了一座小小的桥,月光洒在灰白的桥面上,从石制护栏的间隙里落到下面的小河中。桥的前方是一道窄而长的直通大坝的小路。H往那边一看,距他七百八米处,一个细小的影子正缓缓没入两排行道树之间的那片远天中,H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便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
他的心猛地一沉。
“谢樵!”
H一咬牙,咆哮起来,声音像是盛夏的烈雨般,一阵一阵地倾倒在静静的夜路间,打在行道树的绿叶上。
那影子瞬间止住了坠落,回了头。
H以此生从未有之急速狂奔到她面前,给了她一耳光。
“你他妈的,我不是让你别来了吗?不是说计划取消了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觉得你自己能干得成这事吗?啊?出事了怎么办?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找监狱还有什么意义?”
“闭嘴!”
谢樵的眼神犹如困兽。
“啊?你别以为你跟我烦狠就能吓到我啊!”
“那你告诉我,如果放弃了这个计划我们该怎么做啊?你个外人根本就靠不住!什么报恩,那种小孩子才信的说辞你以为能骗得了我吗?在知道去调查会有生命危险之后你就放弃了不是嘛,啊?我可在清楚不过了,没人会没来由地一直帮我,所以我只能去自己干了啊!就算什么也做不成,至少也能死在这吧?至少也能把这除了不幸什么都没有的人生干净利落地结束掉啊!要不然你想说什么?你连死的权利都不给我吗?你是觉得这样苟延残喘下去对我而言是幸福吗?还是你因为看不得别人的死就说我的行为是对自己的残忍?你……”
“你给我等等,你是智力有什么障碍还是怎么?”
“你怎么还好意思骂我?你这贪生怕死的家伙,你还不明白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你能不能动脑子想想?”
“你什么意思,我…”
“你以为老子跑到这来干什么?不就是为了去做调查?我身上住着恶魔,做这种事比起你来安全得多,我告诉你计划取消了只是让你别来,不代表我就把这条路给断了,你懂不懂啊?”
“啊…”谢樵瞬间蔫了下去,态度一下子变得软趴趴了。
“还有,你说起话来真是没完没了,我这还是头一次看见你这样。”
H这一说,谢樵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看着H,满盈的泪从眼眶里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那你,H…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
她的声音跟被磨尖了的木锥子一样。
“少废话。话都说了,也没法挽回了,现在哭有屁用。再说了,我还没死呢,等我出棺你来跟着哭一路我都不会说你什么,想哭等到那时候再哭。”H挠了挠头,“接下来我就要去孤岛那边了,你就赶紧回家吧。比起怪物,这时间还在街上游荡的男人更危险。”
谢樵想开口对H说些什么,但还是噤了声,嗯了一声,盯着水泥路拖着脚走开了,时不时还回头看H一眼。
H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关于谢樵的事,又迈出了步子。
小道的尽头是一道看不到头的阶梯,直通大坝上方。上了坝后再往左拐,顺着那间废弃保安室旁边的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在路的尽头看到一座破旧的木桥,桥的那边即是孤岛。
H深吸一口气,作好心理准备,往桥的那边走去。
脚下的木桥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使得H更加不安。要是这声音掩过the Shy Guy的动静,他就会陷入难以预料的危险中。于是他放轻了步子,尽可能把木桥的响声压低,一面注意着附近所有细小的动静,一面缓缓地前行着。
数十秒后,H终于到了岛上,他环视一圈,屋子并不在开阔的地方。他正小心翼翼地往岛中心的那片林子行进着,突然有什么东西从那林子里飞了出来。那东西从他的头上掠过,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H浑身汗毛直竖,“我是不是已经看到那东西的脸了,他已经要过来杀我了?”他想。他摆出防御姿态,做好逃跑和迎战的双重准备,将视线从那黑漆漆的林子移开,双耳开始捕捉所有细微的声响。然而过了好一段时间,林子也没有什么动静。H放松下来,转身去找那个从他头上飞过的东西,时不时还回头往林子的方向看两眼。
那个东西掉在了浅滩,随着湖水的波浪上下浮动着。起初,H也没能看清楚那是什么,只觉得像是一大串海带,在水上漂成一大摊。但他越是靠近,就越是感到不祥和可怖。当他拽着那东西上面毛发般的玩意把它提起来看的时候,他也像个女人一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