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闪过一片耀眼的白光，在光芒褪去的时候，低沉的雷声从远方的天空绵延而来。
几分钟前，一滴雨水落入河水中。几分钟后，山雨已成瓢泼之势。
包括西野在内，负责钓鱼的五名映研社成员，此时正在河边茂盛的林荫下躲雨。
“唉，我的野外烤鱼计划，全都泡汤了！”小宫山哀叹道。
“山里天气多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美玲说道。
“喂，别说得这么轻巧啊，我现在可是很难过的！”
“大概是因为小宫山学长的脸不利于表现出难过表情的缘故。”
“你这是在议论别人的相貌吗！？”
“虽然很抱歉，不过我坚持自己的观点。”
“喂！”
“你们，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
开口的是五月。她抬头望着半空，神色忧虑。
“真中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平素行事一向潇洒直接的北大路学姐，竟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美玲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真中学长他们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可能是下雨天山上的路比较难走，所以慢了些……你说呢，西野学姐？”
“西野学姐？”
美玲又唤了一声。西野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出神，美玲连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是啊……应该快回来了吧。”
五月不满地哼了一声，暗自嘀咕道：“看你能这么从容到什么时候。”
西野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
向来对于复杂的事情缺乏思考能力的小宫山，还在不住地抱怨这场雨，所谓傻人有傻福，大概也只有他没有被西野与五月之间的敌对情绪所影响。
美玲退到了外村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哥……
“真中和东城一组啊……”
“老哥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
外村望向山林，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又遮盖住了他的双眼，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在外村的视线不经意扫过的某个地方，也许正是真中与东城的所在，但他能看到的，只不过是被淹没在大雨中的山林罢了。
暴雨天在山中行走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真中小时候常在山中玩耍，自然清楚这一点。就在几分钟前，他幸运地发现了一个很浅的山洞，便带着东城在此暂避，打算等到雨停之后再赶路。
将东城放下后，真中独自走到一边，倚靠着石壁坐了下来。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胸膛剧烈地起伏，他大口喘着粗气，满头的汗水又或是雨水，也分不清了。
背着东城在泥泞的山路中行走，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为了不让东城看见自己因力竭而不停颤抖的双手，他将手藏到了身后。
洞内光线很暗，东城甚至看不清几米之外的真中的脸，却能够听清从暴雨声中传来的剧烈喘息声。
她将湿润的发丝撩至耳后，有些羞愧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真中有些惊讶她会这么说，急忙摇头说：“这不能怪你，谁都有不小心受伤的时候。”
“真中真是个温柔的人。”
“东城……也很温柔。”
东城捂嘴轻笑。“我在感恩呢，真中又是在说什么？”
“哦，这样啊……”真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雨水顺着洞顶流下，在空中编织出了一条条晶莹的细线。东城抱着小腿，睁大眼睛盯着石头上溅开的水花，表情有些木然地问道：“真中，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咳咳……从理论上来说，确实该往这边走。”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他将背挺得直了一些。
东城以头枕膝，偏着脑袋，对真中可爱一笑，说：“我们迷路了呢。”
“是啊，我们迷路了。”真中丧气地垂下头。“而且从刚才起手机就没有信号……”
“抱歉……”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东城问。
“我也不知道。”
真中诚实地说。他现在十分焦虑，毕竟眼下的困境可以说是由他一手造成的，最重要的是还连累了东城，这让他很是内疚。反观东城，她却似毫无危机意识，至少与真中平时所认识的那个东城，不太一样。
“东城你不害怕吗？”真中有些好奇地问。
“那么，我可以哭吗？”东城笑而反问。
真中愣住。
东城笑靥如花地看着他，轻轻地说：“如果我哭的话，真中一定会内疚的吧，所以我可以害怕，但不可以哭。”
“东城……”真中微微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句话，仿佛耗尽了东城绫毕生的勇气，红潮迅速涌上面庞。她将脸深深地埋入了双膝间，不敢再正视真中的眼睛。
这下真中更加不知所措了，他目光飘忽，没有目的地左顾右盼，想要找些话题来缓解下这令人害羞的气氛，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这时候若将纸笔递到他手中，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
既如此，就都不要说话了吧。
山林浩大，真中却感觉这空间狭小到两个人的呼吸都会交错在一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心中一秒一秒地默数着，看着一片树叶飘落在地上。
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刻。
只有雨静静地下着。
不久之后，也许是许久之后，雨终于停了。
真中拍拍裤子站起了身，对东城说：“我们快回去吧，外村他们现在肯定都已经急坏了。”
话音落下，东城却没有半点反应。
“东城？”
他又唤了两声，东城小小的身体依旧蜷缩着，没有丝毫动静。
真中心中一紧，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拉了一下东城的胳膊。手指触碰到她肌肤的一瞬间，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好烫！”
东城的身体像火球般灼人。她发烧了。在躲进山洞之前，两人都淋了不少的雨。真中将东城的小脸捧起来，焦急地呼唤着：“东城！东城！”
“东……小绫！能够听见我说话吗？”
“不要……不要……”东城脸色通红，表情痛苦。她紧闭着眼，在昏迷之中想要挣脱开真中的手。
“不要乱动，听话！”
真中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了石壁边，让她能够斜倚着石壁坐起身。
现在该怎么做！现在该怎么做！？
他焦虑地来回踱步，竭尽所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同时思考现在能做些什么来缓解东城的痛苦。
“我写了一本书……他们都不喜欢……”
东城在昏迷中说了些胡话，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对了，水，水！该死，怎么现在才想到！”
真中狠狠地拍了下脑袋。他留意到东城一路上都背着她的小包，按照东城的性格，出门在外一定是会准备好饮用水这类必需品的。
他将小包从东城肩上取下，拉开一看，果然有两只盛满纯净水的不锈钢水瓶，还有一卷毛巾。
“来，张嘴。”
真中拧开瓶盖，将瓶口轻轻靠在东城的嘴唇上，缓缓将水倾入她的口中。
由于神志不清，东城并无饮水意识，灌入她口中的水几乎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顺着纤长的脖颈流入了衬衫中。真中虽然看着着急，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东城口齿不清地呢喃着，大概是湿衣服黏在身上难受的缘故，她不时伸手去扯身上的衣服。山中风大，真中知道如果不帮她擦干身子，她的病情会越发严重。
在这种紧要关头，真中自然也不会别的心思，看到东城如此痛苦的模样，他只想倾尽所能帮助她。更何况形势比人强，想来东城也会谅解自己的。
“抱歉。”
他咬了咬牙，伸手去解衬衫的纽扣。
纽扣一颗，一颗地剥落，衣领渐开，一片白皙的美景映入眼帘，真中顾不得欣赏。解开上衣后，东城上身只剩胸前一只纯白的胸罩，紧紧地包裹着那两团丰满。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真中在心中不断默念，才遏制住腹间那团炙热的火焰。趁此，他又顺手脱下了东城的短裤，依旧只留下一只纯白色的内裤。
随后，他开始用毛巾仔细地擦净东城的身体。
昏迷中的东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蜷起下身，将双手挡在身前，口中传来轻微的呻吟。这刺激太过猛烈，真中险些就控制不住自己，赶紧拧开另一瓶水，狂灌了几口，这才冷静下来。
做完了能做的一切，真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真是要命，如果自己能够更早一些发现东城的魅力，兴许这时就不至于如此辛苦了。真中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少女的唇色有些发白，轻轻启合，像是想说什么。长长的睫毛在颤抖，随着真中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真中努力克制着自己，每当视线不自觉地移向锁骨下方，他都会用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掐上一下，用疼痛来提醒自己要恪守底线。
雨后空山的寂静中，天色渐渐暗了，即便相隔咫尺，他也快要看不真切东城的脸庞。
或站着，或靠着，累的时候也会蹲一下，即便四肢已经麻木，他自始至终都用自己并不高大的身躯挡在风口上，不让东城受到冷风的侵袭。终于等到衣物被风吹干，他又替东城穿好了。在这一刻，他再也支撑不住颤抖的双腿，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自己对东城的感情，一定是纯洁的吧。也许是友情，也许是别的。记忆中是美丽的长发，还是呆板的麻花辫，都无所谓。听着少女静静的呼吸声，真中仰头长出了一口气。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夜里八点。仍旧没有信号。
值得庆幸的是，东城终于醒了。
由于昏睡时，身体不断地出汗，在醒来后她陷入了极度缺水的状态。此前还有剩下一瓶半的水，真中便将其中一瓶慢慢喂她喝下。
“还渴吗？”真中柔声问道。
东城用有些迷离的眼神注视着真中，迟疑片刻，她轻轻摇了摇头。
“把这些也喝了吧。”
真中叹了口气，将那半瓶也凑到她唇边。东城无力地躲闪了一下，眼底隐有泪光。
“真中……你一口……没喝……”
真中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我又没发烧。再说人不喝水都可以活三天，这才半天呢。来，张嘴……”
东城紧紧闭着嘴，将头偏向了一边。
“听话……”真中皱着眉头，刻意摆出一张严肃的脸。
不管他怎么说，东城就是不肯张嘴，注视着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倔强。
“就只有这半瓶水了，你还在生病……”真中干涩的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眼见东城的态度如此坚决，真中心知拗不过她，只能叹息：“好吧，我知道了。我出去找点水。”
说着，他便拿起两个水瓶，向山洞外走去。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他的裤脚。真中回头一看，东城正用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裤脚。
“怎么了？”
真中问。他俯下身去，只见东城轻垂眼帘，眼神依旧没有焦距，仿佛是无意识间做出的动作。
也许她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真中想着，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说：“我很快就回来。等你感觉好一些，我们就出发。”
安慰一番后，他轻轻挣开东城的手，转身走出了山洞。
凝视着真中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东城神情呆滞，睁着那双无神的眸子，一次也没有眨过。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身影小跑着回到了视野中，她眼中涣散的神采才重新凝聚起来。
“运气不错，在外面发现了一块凹石，积着不少雨水，装了满满一瓶……虽然不是很干净。”他在东城眼前掂了掂那只原本空掉的水瓶，落在手中的重量很足，显然里面已经装满了水。
虽然尚不清醒，但东城知道这是一个好消息，微微扬起了唇角。她朝着那只满盈的水瓶伸出了贪婪的小手来。真中笑着躲开了她的手。
“先把这边剩下的半瓶喝掉再说。”
他将瓶口凑到东城嘴边，倾倒出一些清水来。
东城刚刚喝了两口，却发现喉咙中那股清凉之意突然消失了。她睁开眼，看见真中正将瓶盖拧上。
“省着点喝，这瓶喝完就只剩一瓶了，我还要喝的。”
虽然极不情愿，但听到真中说他也要喝水，东城又露出了笑容。
真中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叹道：“好吧，看来今晚得在这里过夜了。”
视野中，真中的身影又有些模糊起来。东城努力地试着挣开眼睛，眼皮却越来越重，仿佛有一座逾越不了的大山，横亘在她与真中之间，眼前一片黑暗。
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明明……
“晚安。”
在耳边一个轻柔的道安声中，东城沉入了梦乡。
……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这是个晴朗的好天。
真中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想来是昨天体力消耗太大，他此时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了。不过这样也好，在力竭倒下之前，即便再怎么用力也感觉不到累了。
他走过去查看东城的情况，结果令他很高兴。东城醒了，烧虽然没有完全退下去，但好歹有意识，能够动弹了。
真中再一次背起东城，在山林中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真中，我……有些渴……”
东城趴在他的肩头无力地说道。真中从身前的背包中取出一个水瓶，递给她。
瓶中只有一小半的水，很快便喝完。
“真中……我还是……口渴……”
“没水了。”
“可……不是还有……一瓶吗……”
“我喝完了。”
“哦……”
真中听背上的东城渐渐没了声儿，笑说：“如果不嫌脏的话，我的血可以借你喝点。”
东城将脸埋在他的脖弯里，瓮声瓮气地回答说：“我才不要……”
身下的脚印，深浅不一，有些错乱。真中的呼吸声又变得沉重起来。
“对不起……”
“没关系。”
“真的……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
风轻轻地在话语间穿过，簌簌的林响在耳边逐渐变得遥远，随着卷风卷起的叶子，去往更广阔的天地，继续着生命的旅行。
不知不觉间，山路变得平坦了，树林变得开阔了，目光所及的远端，在林叶的缝隙中，出现了一个小镇。
“东城，我决定了。”
真中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由心而发的微笑。东城疑惑地抬起头。
“果然，我还是应该找西野好好说一次。”真中的目光看着前方，充满坚定和希望。“一切是从她那里开始的，然后不明不白地结束了。我不甘心，我不想以这种方式结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是一个错误，不管是对我，还是对西野，都不公平。所以，我想要和她好好说一次。”
东城又一次将脸轻轻埋入真中的脖弯中，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也一句话都没说。
快要走出林子时，真中忽然起兴，提议道：“我们把这两个水壶埋在山里吧，就当……成功脱险的纪念？”
“嗯。”东城应道。
真中找了一块尖石，三两下就在柔软的泥土中挖出了浅坑，随后将那两个水瓶埋在了土中。他回过头，望着这座困住他们一天一夜的大山。
“再见。”
他迈着坚实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远远地，有几个人影从镇上的小路，挥着手朝他飞奔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