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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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好了，今晚、在这里、这个山顶、一定会发生‘奇迹’！我已经用第六感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
狼狈地弯着腰推着自行车，少女用气喘吁吁却自信满满的口气地对我说道。不过，在我看来她只是在为自己打气而已。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吧。就是上个月那次，和你一起把奇怪图案的纸条贴得学校里到处都是的那次... ...说起来总是在陪着你做蠢事... ...嘛，那种事怎样都好，这次真是太累了，麻烦死了！”
跟在后面推着自行车的我同样气喘吁吁，止不住地抱怨。这可是这座小镇周围最高的山啊，为什么讨厌麻烦事的我要答应跟着她，还是在半夜爬到山顶啊！我这个白痴！
“你也是因为相信会发生‘奇迹’才一起来的不是吗？放心吧，今天一定行。所以再累也是值得的。看，快到山顶了。”
看着回过头来满脸笑容，明明很累却还因为兴奋而一蹦一跳的她，我不禁叹了口气：我对什么‘奇迹’才不感兴趣呢。话说‘奇迹’到底是什么来着？
什么都不清楚却跟着拥有超能力主角到处跑，如果这是在轻小说里我一定就是那种很蠢的小跟班吧！
但是，我可以很负责地讲，她没有超能力，这不是轻小说，我也不蠢... ...嘛，至少第一项我敢肯定。
山顶还算平坦。
把自行车放倒在一边，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
“真是伟业啊，两个人大半夜推着自行车爬到这种地方。”
伸直腰板躺倒在地上。望着盛夏无云的天空，天际并非漆黑，而是泛着深蓝色的光。其中最耀眼的原本应该书照亮大地的月亮，我却被布满天际的闪烁群星夺去了目光。
这是一个普通到不知除了平凡之外还能剩下什么的的小镇。唯一的优点应该就是因为周围没有任何的工厂，天空也因此幸免，保持着晴朗通透。
“给。”
一罐绿茶挡住了我的视线。
接过绿茶，我坐起身来。眼前这个和我一样汗流浃背，正用手背抹去脸颊上汗珠的女孩，是我在福利院认识的，从儿时起就一起生活的朋友。
今天是她的生日。明明有着精致小巧的五官，平日里却不喜欢打扮的她今天穿上淡蓝色的连衣裙，换上了小巧的凉鞋，说实话这种轻飘飘的打扮很可爱，非常适合她。如果要我来说哪里美中不足的话，那一定就是没有用红色的系带把那一头漂亮的黑发绑上马尾吧！
福利院会为每个到达十六岁，也就是意味着成年了的孩子办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生日晚会。晚会还没结束，身为主角的的她便拉急不可耐地找上我，偷偷溜出了孤儿院。
“然后呢，我们该做什么？要到边上去大喊莫名其妙的咒语吗？”语气中稍带调侃。
“等就行了，真是的，不要心急啊~”
“反正一定是‘到了最后也是什么也没发生’的标准结局。习惯了，习惯了。”
“阿道就是嘴硬。”
啧啧啧，砸着嘴，她走到我身后靠着我的背坐了下来。
两人的衣物都被汗水浸湿，只有单薄的衣物贴在一起变成了交换体温一样。虽然很想提醒她... ...但总感觉有点不甘心——应该感到害羞的是身为女孩子的她才对。我便什么都没说。
异常地迟钝，不会害羞，是她最大的特征之一。
“星星真明亮呢。为什么呢？”
身后的她也和我一样抬头望着天，发出了相似的感慨。
“多亏了小镇的位置实在是太偏僻吧。”
“不不不。”她摇摇头，说“这一定是将有‘奇迹’发生的前兆。”
“才怪。”
我用头向后撞了她一下... ...认真回答她问题的我真是太蠢了。
“虽然现在才问有点晚了，不过晚会还没结束主角就没了踪影，没关系吗？”
“没关系。这边更重要。”
“说得也是”。
从高处俯视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小镇，犹如在看一副精致的沙盘模型。夜深了，许多地方已经陷入黑暗，只有淡黄色的路灯和夜市格外显眼，各个区域像是被黑色的潮水分隔开的一个个孤岛，相距很近呢，却又离得很远。
“不知道大家睡了没。”
“睡了吧。”
... ...
“他们会找咱们吗？”
“大概吧。”
... ...
“福利院的大家都是好人呢。”
“嗯。”
... ...
“分开后，大家还会记得彼此吗？”
“应该会吧。”
... ...
怀着各自的心事，像是为了确认对方的存在，她不时对向我抛来简单的问题，我也简单的回答。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
“你为什么要拒绝？”
“... ...”
她突然抛出了让我很难再简单回答的问题。
... ...她所说的一定是前段时间有一家人来到孤儿院想认领养子时相中了我，几次来访我也始终没有答应的事吧。
“他们为了你来过福利院很多次了... ...你成绩优秀，也说过想要继续念大学，接受他们的好意不是很好吗？”
“他们人很好，我很感激他们。但在福利院里我还有个让我放不下心的人。要是把某个爱闯祸的笨蛋单独留在福利院的话，我一定会良心不安的吧。”
原本只要说“因为不放心丢下你一个人啊”就够了，结果到了嘴边却变了样... ...
我紧绷着身体，微微转过头用余光等待着回答，
“果然是这样吗... ...”
丢出了这么含糊的一句话后，她把头埋进缩起的双膝间。
... ...难道这让她为难和困扰吗...
...或者说是自责？正当我沮丧地思考着该怎么解释的时候，
“你，喜欢小绫对吗？”
“哎？”
“周末的时候就听别人在说你和小绫出去约会，当时我还不太相信，想着一定是误会吧。不过通过我这星期的观察，你两总是在偷偷私聊些什么。接上你刚刚的回答... ...不愿做那家人的养子果然是在担心小绫吗... ...”
小绫也是福利院的孩子，我们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比实际年龄年幼的身段，和那不符合十多岁年龄的温柔笑容应该算是她留给人最大的映象。是个可爱的孩子，但我只是把她当做惹人怜爱的妹妹看待... ...
最近我确确实实有和她单独出去过，也因为一些问题向她请教而走得很近。没考虑到这会引出误会的我，哑然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为难，她赶紧换上平日快活的语调，
“放心吧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我也知道小绫是个好女孩，所以没有问题的。嗯。虽然，说实话，感觉有点寂寞... ...”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
就这样，我在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错失了少有的机会。没办法，这个问题先放一边吧。
再次陷入了沉默。天上的星星依旧事不关己地看着我们，眨着眼。
“看来我的‘奇迹’... ...还是没来呢。”
她独自小声嘀咕着。
‘奇迹’，吗？
从我九岁失去双亲，无人接替抚养我而进到孤儿院认识她后，就一直听到她把‘奇迹’这个词挂在嘴边。
不止是这样，她还坚持用行动搜寻着她所谓的‘奇迹’。比如上个月的在学校各处贴上奇怪的画；上上个月的私自把孤儿院里树剪成奇形怪状的样子，让负责修剪的老园丁差点气晕过去；上上上个月在楼顶用红色的油漆涂鸦了巨大的奇怪的图案等等... ...据她说那些都是暗语，但在别人看来都是些非常过分的胡闹罢了。而只像今天这样等待却不做什么，已经算是许久难得一次，值得庆幸的事了。
而我，无论事大事小，每次都是她的共犯。
虽说是共犯，和她一起做了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但那个她所谓的‘奇迹’具体意义是什么至今为止我也没能弄明白。
是单纯的指极难做到的、不同寻常，就像别人指责她的那样‘寂寞的孩子为了博得他人眼球’而做的事吗？但那到底又有什么意义，让她能坚持道现在？
总是在一起，自认为很了解她的我，在这对她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上却又一无所知。
那，一定就是她的真心吧。
稍微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用最直白的话问她：
“到底，什么是‘奇迹’？”
“那个啊... ...我也暂时还不是太清楚哦。”
然而她给我的却是出乎我意料的答案。
“哎？”
“并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啦，而是我真的还不清楚。”她说，
“虽然还不清楚，但我决定不断地尝试‘奇迹’，应该是从七岁时刚进孤儿院，遇到了那个在房间门口摆了许多盆栽的老婆婆开始的。
我应该还没和你说过我的身世吧... ...我自己也仅仅只是‘听说’而已。
因为母亲做的是特殊职业，我没有父亲。母亲也在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死了。”
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她的语气有些淡漠。
“福利院里的大家对我都很好。但不管怎样怎样，和我想要的、真正的家人还是不同。那种关心并不是因为‘是我’才产生的，而是因为博爱和责任。这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会这样想一定是因为我从小就是个自私的人吧。
说到底，不管我再怎么渴望，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家人。
小时候，每当听到刚刚成为孤儿的孩子因为想家而哭泣的声音，我也会跟着难过起来。其中掺杂着嫉妒，嫉妒他们曾经拥有过只属于自己的，家人的爱。
总有人说，‘早晚要失去的东西不如曾经不要得到’... ...但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又有几个真正知道从未得到的痛。所以在我看来，那些人只不过是在炫耀罢了。
有一天，班里转来了一个刚刚失去家人的孩子，一直在哭喊着要见家人什么的。稍微忍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我就偷偷跑出教室。边跑边擦眼泪，最后索性躲到一个少有人烟的角落里大声哭了出来。
你还记得那个在她小屋门前放了许多盆栽的老婆婆吗？”
“嗯？啊，当然记得，那位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住在孤儿院里，口袋里总是放着给孩子们准备的糖果老婆婆对吧。我记得她是在三年前过世的，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哭得那么惨。”
因为接到问题有些突然，我便将能想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哼，才没有。真是的，不用记住那些没用的细节也没关系啦。”
她似乎不太高兴用背推了我几下。叹了口气继续讲下去，
“正巧那时婆婆在给盆栽浇水，便发现了躲在盆栽间空隙的我。听完我抽泣又很含糊的哭诉后，婆婆没有像那样像安慰别的孩子一样拿出糖果来安慰我，只是对我说，
‘可怜的孩子。在这个世上啊，有着许许多多无法摆脱的、悲伤的事情。我们或许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自己把它们埋藏起来，就算用时间也不行。
但我们不会永远悲伤下去，因为我们无法想象的‘奇迹’——幸运终究会出现。
‘奇迹’这种东西啊，是会让你得到想要的幸福的。就算无论时间再怎样冲刷，过去的那份伤依然在痛，但只要找到了‘奇迹’，就不再会感到无趣，不再孤单了。
只要坚强的继续走下去，寻找，然后抓住它，你迟早能得到那份属于你‘奇迹’。’
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婆婆说的这些话... ...或许现在也没能理解也说不定。毕竟至今为止都还没有找到任何东西。不过这些话的确让当时的我止住了哭声。
婆婆拉起我的手，慢慢挪动笨重的轮椅来到窗边，拿起地上浇花的喷壶，对着射入阳光的空中一喷，一道小小却清晰的彩虹——那便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小小的‘奇迹’。
看着我睁大眼睛，忘记哭泣的样子，婆婆心满意足地笑了。
后来，虽然不久之后在自然课上了解了小小‘奇迹’的真相，明白了那只是普通的自然现象，我却始终没有怀疑过婆婆那时的话... ...因为那可是支撑我努力保持积极面对新的生活到现在的根源啊。”
星光下，她向夜空伸出了手，与虚幻中的某样东西相连——在此刻许下愿望的她宛如一支精美而易碎的瓷器。
“我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能把我当成‘唯一’来爱的人了，那我的‘奇迹’，一定会带我离开这个世界吧。”
淡薄的声音在我耳中不停回荡。在这完全沉寂的夜里，空旷的山顶，气氛越发空灵。
就在这时，东方升起的一道耀眼的光刺向了我们——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思念，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远方的天际间泛起一道白光，空中的星星开始陨落，拖着尾巴，像流星一样不停地坠落然后又停住，从天际的边境形成一道光之轨迹——夜空中，一辆列车沿着光之轨道驶来。
那是一辆脱离了时代的棕灰色的列车，方正的外型，古老却不陈旧，明显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产物。从车窗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让人无法看清其中。
列车的长度似乎无边无际，所到之处纷纷散发出金色的光的碎片，飘落到地上。
离开这个世界的，幻之列车
——这就是，她的愿望，她的‘奇迹’吗... ...
伴随着仅存在于幻觉中的宏亮鸣笛声，列车驶到了山顶，停靠在一旁。
感受着巨大的风压掠过身体，她离开了我的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即将要离开了我的身边。
明亮的光幕作为背景，她的身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瘦小。小小的肩膀垂了一下，像是鼓起了勇气似的，她带着笑容转过身来，张开双手：
“看吧！阿道，这就是‘奇迹’哦！我没骗你吧！”
依旧是平时那样元气满满的声音。但我不可能听漏其中的颤抖，
“呐，谢谢你一直陪我，一直一直陪着我，让我差一点就忘了自己永远只是一个人。我非常开心，你能陪我到现在。谢谢你。”
颤抖的声音越发明显，
“我要走了，这就是我的奇迹... ...。”
... ...眼前的身影逐渐模糊，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光之列车来自何方，又将驶向何方——我无从得知。我能预感到的只有眼前的她即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中，消失在我的世界之中。
这，就是她的奇迹... ...
我该怎么办？
祝福她吗？
不。
我做不到。
绝对做不到。
我和她一样，失去了双亲。
非常相似... ...
非常相似。
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虽然彼此相似，但我们之间也只是相似而已。
我不能确确实实地了解到她的伤痛，就像她也不能了解我的伤痛一样。
人与人之间最完美的关系莫过于心与心之间不分彼此的了解，但那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终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希望的形式、想要的内容、为此付出的努力。因为这些的不同，我们就有了差异。
因为相似而彼此吸引，因为差异而彼此需要，然后不再孤独——
“我不能没有你！不要离开！”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握住她的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表情茫然，似乎没能理解我的话，
“我会成为‘奇迹’，真正只属于你的‘奇迹’！所以，你要留下来！”
没错，原来她真正追寻的‘奇迹’，仅仅是为了成为了某人不可替代的，唯一重要的人。
夏日的夜晚，凉爽的风徐徐吹拂，虫鸣在耳边盘旋。只有将她拥入怀中的我和她的时间就此停滞，宛如奇迹。
或是停靠的时间已到，亦或是确信无人会登上列车，幻之列车再次启动了。鸣笛声响起，古旧的烟囱中以金色的粒子作为烟幕，像是焰火般升上天空，照亮了黑夜，驱赶了阴霾。
望着光之列车驶向更深的夜空，消失的星星开始闪烁，只留下一道越来越淡的越来越淡的光之轨迹，最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似乎刚刚所见只是一场梦。
“...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啊？我又不会跑掉... ...”
在我之前回过神来的她扭捏着推开了我，后退几步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膝间不愿抬起头来。
“这就开始后悔了？”我笑着问道。
“是啊，肯定啊，肯定后悔啊你这个大笨蛋！”
然后用我从未见过的别扭表情，通红着脸颊抬起头来，湿润着双眼问出了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的问题：
“... ...这可是用我一辈子换来的唯一机会... ...你，会负责的吧？”
※
（短篇也要出小剧场！）
“话说，你之前还一直绑着的发绳呢？”
推着自行车下山的路上，我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啊，那个啊，前几天断掉了。”她摸摸后脑勺，似乎她自己也有点不习惯。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把脸凑了过来，坏笑着问道，
“哎呦，你该不会是马尾控吧？”
这也是没办法吧，谁让刚进到孤儿院时让我打起精神的，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强迫我成为她的朋友，跟着她四处捣乱的，系着红色系带，马尾代表着心情在不停悦动的的女孩。
这就是那时的我遇到的，不大不小的‘奇迹’吧。
我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蓝色礼物盒，拆开后把内容物递给她，
“这是拜托小绫选的样式，我决定的颜色。”
“原来是这样啊... ...话说真是的，明明是我的礼物应该我自己拆才对吧？”
抱怨却笑着接过系带，用红色的发绳绑起熟悉的马尾。
“谁说这是礼物了？”我不服气地回嘴。
“真是的，阿道就是嘴硬~”
... ...
不知道下一次，奇迹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不过，我想，那一定是属于我们的、最平凡的奇迹。
（我们的奇迹：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