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尼娅趴在车窗上，两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她头一回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那么多人。
城内的主干道和边街的小巷可完全不一样。
到处人来人往：穿着华贵的富贾，身后跟着一群粗衣下人；腰胯长剑、背挂大盾的战士气势汹汹；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将面孔隐藏在兜帽下、走路小心翼翼的怪人，大概是些从事魔法研究的学者。
“哇啊！”女孩儿对看到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无比。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阳光下的世界竟然如此缤纷，她只觉得艳羡不已。而这一切，都是托手里的那枚小东西的福，才有机会看到的。她不由将右手握得更紧。
她搭乘的，是一辆看起来挺不错的小马车，至少维吉尼娅还从没坐过如此高级的交通工具。
座位有两排，一排正向一排逆向。女孩儿此刻就跪坐在逆向的座位上，看着无数景物往前飞去。
因为刚才与卢克扭打在一起，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破得无法遮蔽身体，现在正披着马车夫的长外套。即使是这样的东西，也是女孩儿穿过最好的衣服了。
她的对面坐着个年轻人——正是沃里克家的年轻商人布兰登。
他微笑着，对维吉尼娅的所作所为毫不在意。尽管她用肮脏的膝盖蹭脏了柔软的坐垫，尽管她肮脏的长发在车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污渍，尽管她让他损失了足足四枚苍金币。但这都无所谓，布兰登完全不在乎。
“老爷……那……吃的……”
“哈哈，那是宠物店，里面的动物可不是用来吃的。”布兰登乐呵呵地向她解释行人们捧着的鸟儿是如何取乐主人，而维吉尼娅则瞪大眼睛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所以，生命并不一定是纯粹为了身体生存而存在，也可能是为了精神的充实而存在。”年轻商人比划着，维吉尼娅明白，他是在形容刚才路上的贵妇人怀里的小狗，“有的人可是离了狗就不能活的哦，尤其是那些寂寞难耐的贵族夫人和小姐们。”
女孩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布兰登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认真的表情了，不由心头一动：“当然，有些人喜欢将‘人’当成宠物，甚至，也喜欢吃。”
少女顿时浑身僵硬，呆呆地看着布兰登。
年轻的商人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伸手在维吉尼亚沾满尘泥的头顶上轻拍一下：“骗你的，小傻瓜。”
少女点点头，舒服地眯起眼睛，感受从布兰登手掌中传来的丝丝暖意。
不管是心血来潮还是有所图谋，布兰登救下了维吉尼娅。这一事实的结果就摆在面前——两人正一同乘坐着马车，前往布兰登在城中下榻的旅馆。
布兰登扫了一眼卢克手上的刺青，手指松开。
失去束缚的四枚苍金币纷纷掉落在地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如果你想保住性命，拿着这些钱好好滚。”商人再次展现出笑容。
“而且，这孩子……”他指着自己脚边的维吉尼娅，“已经死了。”
“是……死了，已经死了。我明白，老爷，我明白……”卢克盯着亮晶晶的钱币。它们落地的声音仿佛号令。
他猛地扑上去，匆忙将四枚苍金币拢起来，但是不断颤抖的手指头，简直难以完成如此重任。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多的钱，只要一枚，他就能过上一个月舒适的生活；另一枚说不定可以去高级的窑子爽上一晚，而不用和一帮游民共用那些残次货；还有一枚，用来添置一套好行头，让自己的形象配得上“游民街之王”的名号；最后一枚，就让那帮傻蛋们去分吧。
无视沉溺于妄想的卢克，布兰登移开脚，拾起那枚苍金币，放到维吉尼娅手中。
女孩儿抬起头，尝试回忆是否见过这男人。
接着，她想了起来——
“老爷……”方才就是在他身边，自己得到了这枚有魔力的苍金币！
“你叫什么名字？”
“维吉尼娅。”她流畅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跟我走吧，维吉尼娅。”布兰登伸出手。洁白的手套和这条巷子完全不相称。
他就像坠入尘世的天使，是这肮脏的世界中那一点无法掩盖的光。
维吉尼娅伸出手，将乌黑的小手交托到对方的掌中。
爱……
这就是爱……
女孩儿一直不断渴望的爱……
“别哭啊……难道你不想跟我走？”布兰登笑眯眯地问。
女孩儿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看不清了，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感觉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
大概是发现了这一点，布兰登直接将女孩儿横抱起来。
她的身高刚过四尺，轻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重量。这样大幅的动作使得她破烂的衣服一下滑落，将身体完全呈现在年轻的商人面前。
“看来，你需要洗个澡。”他笑了。
但维吉尼娅无法预料，这笑容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洗过澡。在一年前，她被带到那个全是女人的地方，每次有男人来，她都要先洗澡，然后那个男人会将她的衣服一件件扒开，接着，她便会遭到一顿毒打……
难道……
“明明还那么小，就这样伤痕累累……看来生活给你带来了很多痛苦。”布兰登抱着她，往巷子外走去。
一辆小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车夫是个看起来很憨厚的中年人。
发现布兰登抱着个赤身裸体的乞丐回来，车夫安德鲁斯瞪大了眼睛：“少爷，这是……？”
“把你的外套拿来，然后，我们回去。”
到达旅馆时，已经是傍晚了，为了将维吉尼娅带进去，布兰德不得不多花了一点钱，并且保证会在开餐前把这家伙洗得干干净净。
叮嘱安德鲁斯预定晚餐后，布兰登带着女孩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布兰登的房间在二楼，是个雅致的个人单间，不仅有小厅室，还有屏风隔开的洗澡间。通过管道，从楼顶的水池将水引下，灌到一个巨大的木桶中。木桶用四块石砖垒高，在下面垫上一块铁板，持续加柴燃烧能让水温保持一个比较适宜的温度。
“来，进去吧。”布兰登将车夫的衣服从女孩儿肩上脱下，指了指那个木桶，“已经烧好水了。”
但是维吉尼娅不仅没有感谢他的好意，反而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不要……打……”
“打？”布兰登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女孩迟疑了一下，指指身上的伤：“打……洗澡……打……”
有些伤痕似乎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已经变成一道道黑色的印记。布兰登推测，大概女孩儿曾经在洗澡时留下过不好的记忆，因此让她误以为洗澡与伤害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不不不，洗澡和打没有任何联系。你安心洗吧。”年轻的商人挂上招牌式人畜无害的笑容。他有自信，这个表情能降低所有人的警戒心。
相信了他的话，女孩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
——木桶太高，只能靠梯子爬进去。但是她受伤的手脚不大灵活，一不小心，她直接头朝下往木桶里栽去，溅起的水花将布兰登弄得从头湿到脚。但更糟糕的是，她溺水了。
布兰登无奈地笑了笑，俯身将女孩抱起来，再轻轻放入桶里。这样的动作让他的袖子完全湿透了，前襟和头发也因为女孩儿扑腾起的水花不断滴着水。
“把它先放着吧，不会再有人和你抢了。”布兰登指了指她的右手。将女孩儿放进桶里的时候，他发现她始终攒着右手。毫无疑问，苍金币还在那儿。
但是女孩儿倔强地摇摇头。
“你这孩子，真是的……”布兰登苦笑着摇摇头。
尽管有些麻烦，但他觉得不算什么。这个孩子很重要，对他来说，或许比很重要还要重要。也许，要找到自己的“爱”，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
没错，爱……
布兰登从身旁的小袋子中取出几块白色石子，扔到水中。石子很快分解，在一连串气泡中慢慢解体，沉入水中。然后，他又拿过一个罐子，从如同蜂巢的罐口中撒出一些粉红色的粉末。
维吉尼娅好奇地嗅了嗅，马上打了个喷嚏。
“香……”她的脸颊漫上一层绯红，小声说出自己的感受。
“香？”
“香……料？”
“香料……烹饪……好吃……”布兰登模仿着少女说话的方式，说完还故意恶作剧地舔了舔嘴唇。
少女顿时大惊失色，猛地按住木桶边想要挣扎离开。
看着维吉尼亚惊恐的表情，年轻的商人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别误会，我可不是要煮了你。这种皂石能增加水的清洁力，并且能让污渍凝结成块浮在水面上。所以很多家庭都喜欢，因为这样可以让水被多次利用。”
他又指了指手中的罐子：“这是香粉，贵族小姐们都喜欢。不过这种没那么高档就是了。”
维吉尼娅点点头。
布兰登不知道她是真的听懂了，还是纯粹为了敷衍自己。不过既然她没了疑问，那么清洁工作就得继续下去。
先是清洗头发：在水的浸泡下，本来被油脂黏在一起的发丝很快散开，轻轻揉搓便冒起层层的泡沫。
女孩儿显然对泡泡十分感兴趣，兴奋地撩着水泡。泡沫将污渍带走后，长发呈现出亮丽的紫色。一簇簇发丝握在手中，柔软顺滑。
布兰登可没想到，清洗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真不错呀。”他发自内心地赞叹，接着，用软布轻轻擦拭女孩儿的身体。
维吉尼娅咬紧牙关，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但到底是什么呢？布兰登不知道。
大概是女孩子的害羞吧？
大概。
布兰登只能作出这样模糊的判断，毕竟未经人事的他还根本就不明白女孩子到底是一种这样的生物，所以也无法推测她们会用怎样的心态来面对给自己洗澡的男性。
但至少人形是不会害羞的。给“妖精”洗澡的画面，布兰登已经幻想过许多次：先是擦拭脸蛋，接着是肩膀和腋下，再顺着手臂而下，最后是背脊和前胸……
“啊……”女孩儿在擦拭到背脊时，发出了一声呻吟。
“怎么了？”
“不……舒服……”
尽管混乱的语序让人弄不清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却让布兰登猛然想起一件事：“啊！你有伤，我都忘了……”
之前搏斗中留下的伤口在碰到水之后当然会疼，但是……
“奇怪……”他睁大眼睛，看着水面上漂浮的硬痂。
刚结的痂不可能这么快就掉落啊。
布兰登不由得伸手拨开泡沫，轻轻抚摸少女的背脊。
如同丝绸般的触感，少女身上残余的硬痂像是泡沫一般，随着布兰登手指的动作，纷纷落入水里。
“你是亚龙么？蜕皮居然快得……”布兰登笑了起来，既是为了女孩儿安然无恙而感到放心，又是为自己居然捡到这么一个有趣的家伙儿而感到高兴。
“剩下的就自己洗吧，若是洗好了或者需要加热水就叫我。”布兰登将毛巾搭在桶边，回到屏风外。
他的床就在房间的另一侧，是相当豪华的双人床，但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享受。
其实，布兰登是个挺帅的小伙子，不但年轻有为，而且还曾经是贵族身份，有不少女人都向他暗送过秋波，可是他却从来没有闲情也没有时间去享受这些温柔。
“没想到我第一次带进房间的女孩子竟然是一个乞丐，哈哈哈哈。”他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垫上，仰面摊开双手，看着布满污渍的天花板。
小时候，父亲和他说过，如果带女孩子进房间，只需要告诉她：“只要等你数完天花板上的污渍就完事了。”
但是，是什么完事了呢？父亲可没有教过他这些。
他不由好奇地数起天花板来。还没数到多少，就昏头昏脑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布兰登感觉有什么压在他的大腿上，伸手去摸，似乎是一个湿漉漉又光滑柔软的东西。
“咦？”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孩儿：
——湿透的长发垂着，还在滴水，水珠在她赤裸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她的肌肤有如哥特人形般光洁粉嫩，和那个满是污垢的维吉尼娅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稚气未脱的小脸比起那些精心打扮后的女人来，有种淳朴天然的风味。身体还未完全发育，但曲线依然摄人心魄。仅仅是普通的清洗，丑小鸭就变成了美丽的天鹅。尽管瘦削的身体依然显得孱弱，却丝毫不令人感到病态。
“维吉尼娅？”布兰登询问，或者说是在确认。
“老爷……”无法顺利说出更多的词，维吉尼娅只能用模糊的声音重复这个让她感到安心的称呼。
布兰登这才确定，这就是他捡回来的那个女孩儿。但他实在无法想象，她到底是如何在贫民巷中生存下来，并且还保持着这样的健康。
女孩儿用姐姐们曾经教她的方法，笨拙地贴了上来，双手一起紧紧握住布兰登的手。
布兰登感觉到掌心中那枚苍金币的硬度，但是他不理解，维吉尼娅到底在做什么。
对于女性，他毫无交往经验。过去的岁月，他一直都在努力学习经商，即使有无数优秀的女性向他表达过爱意，他也没有动心。维吉尼娅也一样，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女人”。一点也不特别。
但是，此刻的体验却是年轻的布兰登从未经历过的。
女孩儿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锁骨上慢慢往下，滑过胸前柔和的曲线，沿着腹部中心向下移，最后停在下腹。
“你……”手在女孩儿的牵引下，一点一点地下移，直到触到一股神秘的律动——
布兰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感觉到了！
虽然十分微弱，但从小就能光靠抚摸便分辨出币种的他，能够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正在维吉尼娅的下腹中，发出一阵阵的鼓动……就像，孩子的心跳！？
“你要当妈妈了么？”
毫无经验的男人疑惑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