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果城是一座无论何时都笼罩在热闹气氛中的城市。从建立之初，它便没有停下过扩张的脚步。
帝国的优惠政策和地理的优势让麦果城发展迅猛，城市面积也不断扩大。没有敌国骚扰，没有强盗侵袭，也没有魔兽聚集，这座城市甚至连城墙都没有。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了城墙的限制，人们能自由地出入，所以才会有无数的人流和财富不断汇聚到这里。
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在阳光下走动交流。身披铠甲的精灵带着一队人类守备队在街上巡视，后边还跟着个长毛的麦塔兰矮墩。
“真是一座神奇的城市呢。”赛莉娅将一小颗糖果塞进嘴里。
“到底是麦子还是水果？”老亚麻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话。
她是一个身躯庞大的詹特人形，被赛莉娅改装后却成了女侍。黑白色的女仆制服和她的身形搭起来，显得非常的怪异。一顶阳伞从头顶撑开，但这并不是为她自己准备的，而是为了遮住肩膀上坐着的赛莉娅——一个身穿粉白色洋装的可爱少女。
虽然看起来怪异无比，可在这种地方，老亚麻并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家伙，毕竟奇怪的人物几乎遍地都是。
“如果你的第二句话就像刚才的那句一样没意义，妾身劝你最好闭嘴。”赛莉娅手搭凉棚，从阳伞下探视周围的环境。
老亚麻每天只能说三句话，这是赛莉娅的命令。
这个詹特人形的废话多得令人厌烦。虽然赛莉娅并不会产生“厌烦”这种情绪，但她出于不引起他人注意的考量，决定让这个多嘴的女侍安分点。
老亚麻没有再开口，而是矗立在原地等待下一个命令。肩膀上的少女从女侍亚麻色的蓬乱头发中扯出一个圆筒，从其中掏出一张蜡黄的皮纸——这是城市的地图，精细到每一条小巷的布局。
扫了一眼后，将大体的街道布局与眼下观察的情况进行对照。赛莉娅确信自己已匹配的信息达到80%以上后，说：“往前面的第三个路口右拐。”
老亚麻点点头，沉默地向前迈步，庞大的身躯穿过道路，令足以容纳三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也显得狭窄起来。
大地在她的大脚碾压下发出沉闷的声音，周围有几个人发出了抗议，但老亚麻依旧毫不在意地践踏着脆弱的地面，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大脚印。
绕过两个街区，一条只有四尺宽的小巷出现在赛莉娅跟老亚麻面前。
人形特制的视觉装置能识别出小路的尽头是一道门，虽然不知道这门到底通向哪里，但价值五枚玄银币的情报与地图告诉赛莉娅，要找到想要的东西必须从这里开始。
“很窄，妾身自己去好了。”赛莉娅说完灵巧地一跃，轻轻落地，精致的小皮靴在地上砸出一声很可爱的“啪嗒”，蓬松的裙摆跟着欣然垂下。
老亚麻依旧沉默地矗立着，看了看巷子深处，最后点点头。
“等着。”再次叮嘱了一声，赛莉娅整理好衣服，从左边的袖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简单地扫了一眼后，径直往小路的深处走去。
老亚麻蹲坐在路口，盯着来往的行人，仿佛一尊雕塑。
赛莉娅走了一小会儿，来到那扇门的前面。
门并不高，她只需要轻轻一跃就能摸到横栏。门扉看上去黏糊糊的，似乎因为长期烟熏，而沾上了一层油脂。
她掏出手绢，包裹着门环撞了三声，两长一短。
重复两次后，门的上半部开了一个指头大的小口。
赛莉娅鼓起腮帮子，很想向这地方的设计者抱怨一通——门洞太高了，里面的人根本看不到自己。
于是，她只好伸起一只手来，遮住那个小口。
“唰”，门矮一些的位置打开一个小洞，正好是她身高所及。一颗金色的眼球透过小洞盯着她。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混蛋！”门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天堂，混蛋！”赛莉娅扯起嗓子。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门后传来一阵开锁的嘈杂声。
“那么，欢迎来到天堂。”
打开的门扉后，站着一个如同小山的男人。
赛莉娅判断，他大概必须侧身低头才能从门内出来。男人穿着脏兮兮的背心，和他乌黑的肤色混在一起，简直就像是赤裸着上身。
赛莉娅毫不畏惧地走进去，大汉则静静地让开道路。周围的几个壮汉看似正在喝酒，但赛莉娅却敏锐地感觉到，他们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体。于是她更加地昂首挺胸，毫不在意他人的视线。
“这边请。”乌黑的大汉以他自认为最优雅的姿势躬身。但在长期居于贵族官邸的少女看来，这样的行为就像小丑般令人捧腹。
穿过漆黑的走廊，赛莉娅来到又一扇门前。与大门不同，这里的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是提环。
这时，从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啊……多么可爱的小人儿……”
“你就是‘圆滑骰子’雷拜斯？”赛莉娅将手帕按在门上，门贴着她的手向外打开。
从门缝往里看，房间里很黑，仅仅点着几根蜡烛。但这对人形来说不算什么。
赛莉娅走了进去，在一张桌子前停下，随手拉过旁边的椅子，踮起脚大大方方地坐下。
椅子似乎是崭新的，上面铺着一个看起来很精美的坐垫，但面前的桌上除了一根蜡烛，什么都没有。
桌子对面的人开口了：“圆滑的话就不是骰子了，而是球。嘿嘿，嘿嘿嘿……”那人全身都裹在斗篷里，声音非常沙哑，听起来就像是垂暮的老人。
“不管是骰子还是球，在妾身的面前装神秘，可是很过分的哟。”赛莉娅将右腿搭在左腿上，侧头说。
听到这话，那人似乎也认识到不对。他拉下斗篷，露出一头白色的长发和犹如水晶般精致无瑕的面庞。这张年轻的脸甚至让赛莉娅都不由赞叹——仿佛精灵一般的美丽。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里没有瞳仁，取而代之的是右眼中斜排的三个黑点，以及左眼中间构成正方形的四个红点。
那人一扬手，两颗拳头大的骰子砰的一声砸在桌面上，点数是两个“1”。
一个几乎什么都没穿的女人走进来，将一杯鲜红的液体放在赛莉娅右手边的桌面上。
“你是赌徒吗？”赛莉娅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刺激性的味道让她的舌头和鼻子十分难受，于是她立即切断了这两种感官的信息传送路线。
“噢噢，我才不是那么没品呢。虽然我也赌博，但只有‘赢’的话，就称不上赌徒了。”雷拜斯用手指摆弄着骰子。
“哦？这就是说，你的赌术很高超啰？”赛莉娅放下杯子，挑弄着桌面上的另一颗骰子，“可是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千赌必有一输。”
雷拜斯大笑起来，然后稍稍向前倾过身子：“但是只要不去搀和会输的赌局，不就总是赢么？”
“要不，和妾身来一把？”少女用两根手指捏起那颗骰子，看起来非常沉重的骰子轻巧地在她食指尖上旋转。
雷拜斯端详着赛莉娅可爱的脸庞，然后又笑起来：“哈哈，可爱的小姐，我可从不和客户对赌。”
“因为你判定出这是一场会输的赌局？”
“也可以这么说吧。而且，我的骰子告诉我，今天可以得到一大笔赏钱。如此一来，我也就没有赌的必要了。对吧，我亲爱的赛莉娅小姐？”
“那么，就看你的骰子是不是会告诉妾身想要的结果咯？”赛莉娅说着，从腰中摸出一个密封的袋子，丢到桌面上，同时将骰子用力地扣在袋子旁。
“啊啦，这听上去可不像是金子呢……”
袋子碰到桌面时并没有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雷拜斯拿起之后，撕开来，一股恶心的腐臭味扑面冲出。他的脸立刻嫌恶地皱成一团。
他把敞开的袋子扔在桌子上——一块爬满蛆虫的腐肉，似乎死了好些时日了，已经变成青黑色。
“这……您是在戏弄我么？”雷拜斯皱着眉头，朝赛莉娅的身后招了招手，想叫人来清理桌面。
这时，一枚明晃晃的苍金币在两颗骰子上各弹了一下，最后落在雷拜斯的怀里。这枚富含魔力的小东西让他眼中的点数跟着晃了晃。
雷拜斯拿起苍金币，直接塞进嘴里，头一仰，咕咚咽了下去。
他侧头想了一下，挥挥手，让正准备过来的人都退出去，并且将门关上。狭小的房间里只剩昏黄的烛光和弥漫的恶臭，以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二个人。
雷拜斯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好吧，小姐，您可能不知道，我已经五年没做过‘夜隼’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措辞：“所以……这种事，你找城市警备队也许更加方便。”
“如果警备队能做到你这种程度的话，妾身也就不会出现在这种肮脏的破地方了。”少女说着，随手从杯子里剔出一只小虫。
“呃……游民街的事情……确实很麻烦……”雷拜斯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最终像是放弃了一般，重重叹了口气，“骰子在上。小姐，您需要了解些什么呢？”
“帮妾身查一下这个人生前的信息，如果需要，妾身可以给你更多的素材。”赛莉娅指着那团腐肉。
雷拜斯面露难色：“这已经不算是‘人’了吧……无论还有多少这样的素材，附着的信息都很有限了。要知道，亡者并没有所谓的‘生前信息’。您真要查的话，去找警备队的探子，他们才是专业的。”
“不是还有蛆么？活的。”少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似乎这一切早已掌握在她的手中。
“好吧好吧，我查一下就是了，希望今天能拿到足够一个月玩乐的赏金……”雷拜斯说完，拿起那块腐肉，转了数个角度仔细观察。然后，他拿起一颗骰子，用力一甩。骰子裂成两半，从中间弹出一片水晶镜片。
他透过镜片，伏在桌面上对着腐肉细细查看，不放过一点细节。
“死者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人类男性，生前患有严重的肌肉溃烂症，并且还有各类并发症。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非命。”雷拜斯嘀咕着，将镜片收好，然后揪起一条鱼眼大小的蛆虫，靠着烛光看了看。
这只小东西在火光的照射下似乎很不习惯，剧烈地扭动着身子。
“运气真好，是黑心蝇的蛆。大概活了两个月，有用的信息估计不少。”他小声地感慨了一下，随手将蛆扔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一会儿过后，他将蛆虫的碎末吐在地上。
“真是太糟糕了。”雷拜斯伸手取过少女面前的杯子，一口将里面剩下的液体饮尽，“您是在哪里找到这块尸体的？西区？”
“当然。”
“实在难以置信，那可是卢克的地盘。您为啥会跑去那种地方？有宝藏吗？”
“当然。”赛莉娅面无表情地重复，“不过妾身并不打算告诉你详情，除非你喜欢将自己的耳朵变成和这块腐肉一样的东西。”
“我只是好奇罢了。而且，小姐您生气时的表情是最可爱的，呵呵呵……”他又发出一阵沙哑的笑。
“赶紧告诉妾身，他之前遇到了什么，如果妾身高兴的话，或许还能给你一个吻当成小费。”赛莉娅将一个袋子放在桌面上，这一次，雷拜斯听到了天籁般的金属撞击声。
“一个红色的家伙。”他一本正经地说。
“红色？”
“身高十尺，和詹特人形差不多。但是反应能力和运动性能都远超过您带来的那一台。”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开朗的笑容，“如果它没有生锈的话。”
“什么意思？”
“就是说，一台古董人形杀了好几个游民，然后逃走了。说起来，前几天听说过一个关于‘红色恶灵重骑士’的都市怪谈……大概就是指的它吧。”
赛莉娅的语气稍微上扬了一点：“是谁家的人形？”
雷拜斯摇摇头。
“不可能，这座城里竟然还有你不认识的人形？”少女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相信。
“这是当然的。人类里卧虎藏龙的高手可不少，我毫不怀疑它是哪个贵族私底下制作的大玩具，不过后来玩腻了，便随意抛弃西区罢了。对，没错，一个叫巴托尔的人形。至于是‘BATTOL’还是‘BUT OUL’又或者是‘BAT OUL’什么的，我就不清楚了。它曾经的主人是个笨蛋，完全的文盲。”
“自制人形？”赛莉娅皱起了眉头。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如果是公馆所属的人形，她或许还能利用自己的地位来“说服”对方，而如果是自制的话，就只能靠交涉了——如果对方能够进行交涉的话。
“还有什么？”赛莉娅平静下来，等待进一步的解说。
“有，一个女孩子。”雷拜斯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个让所有靠近的男人都会不举的女孩子。”
“妾身现在可没工夫听你说风流韵事。”
“这个女孩子和红色的大家伙在一起，至少在腐肉的主人成为尸体的时刻。”他耸耸肩，解释道。
“女孩儿有着紫黑色的头发，也许是紫色，好吧，因为太脏，我也弄不清那到底是污垢还是发色了。瞳孔是……该死的，竟然没看到那家伙的眼睛。似乎，她抢走了一枚苍金币……”雷拜斯重重呼出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没了？”
“对，虽然我也想告诉您更多，但是很遗憾，没了。”他耸耸肩，“您可以去找卢克问问，那家伙自称‘游民街之王’，应该知道更多的信息。”
听到这里，赛莉娅站起来，手指在袋子上点了一下：“这些都是你的了。”
忽然，雷拜斯从椅子上猛地站起，长臂跨过桌面，拉住即将转身离开的少女。
“它叫了！”他眼中的点数不停瑟瑟颤动。
“什么？”
“它叫了……‘妈妈’……”雷拜斯瞪大眼睛，盯着少女，似乎充满了恐惧。
“谢谢，妾身已经知道了。”少女回眸一笑，俯身在他的脸上轻啄了一下。
雷拜斯一下松开手，整个人撞在椅背上，瘫软得无法动弹，似乎猛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妾身劝你，最好离‘妈妈’远点儿。”
“谢谢小姐的提醒。”雷拜斯挤出一个苦笑，摆摆手，“抱歉，不送了……”
赛莉娅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在她踏出房间的一瞬间，房间内的所有蜡烛都熄灭了。
雷拜斯休息了一会儿，这才站起来，朝着门口鞠躬，然后掂了掂袋子——差不多有10磅重。
他扫一眼墙上的日历，尽管房间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但是并不碍事。
“托尔斯！”沙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在，听候您的吩咐。”那个皮肤乌黑的大汉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把这个分一半给兄弟们，剩下的全存到金库里。告诉大家，三天后搬到下一个城市。”雷拜斯一边说话，一边从桌子里取出一个小本子，“不要对外泄露今天发生的任何细节，尤其是那小妞来咱们这里的信息。”
托尔斯没有说话，再次退回阴影当中。
这时，从另一边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她手中的烛火勉强照亮了房间。正是之前送饮料进来的女人。
“为什么如此突然？”
“没什么，宝贝儿，提前一个月的例行搬家而已。”雷拜斯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头也不抬地答道。
他的笔尖在纸上飞舞，在一张空白的页面上，重重地刻下——“Mach-key Virgin Mat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