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游民街之王，此刻正在自己的领土中飞奔。并非是视察或是搜寻，而是跌跌撞撞地在巷中躲藏，不时回头看看仅有一线的天空，接着继续没命地奔逃。
借着两侧建筑延伸出来的屋檐，他试图躲开来自上空的视线，但他也知道，一切只是徒劳。
来自上方的猎手已经盯上了他，至于猎物如何才能逃脱？只能祈祷上天赐予他逆转一切的运气了！
傍晚的贫民巷一片寂静，游民们都在准备夜晚的出行。晚上是餐饮店处理残羹剩饭的时间，也是富人们外出交际的时间，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吃上一顿剩饭，或者碰上个心情顺畅的老爷，少少地乞到一两个小钱。
西斜的太阳在空中留下长长的光斑，但已不再刺眼。在月亮出现之前，暂时只能靠这道逐渐暗淡的光轨给幽深的小巷带来少许的光明。
但此刻的卢克一点儿都不希望将自己暴露在光亮下，他只想找个黑暗的角落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这是他的家，是他的领土。但入侵者根本不将这疆域的界限放在眼里。
“砰！”上方又传来巨大的碰撞声。
猎手在接近！
非常接近！
卢克仓皇失措地往平日熟悉的小巷拐去。
巷子的尽头应该有一个出口，然后再逃进一栋废弃的建筑——应该就能躲过那双无所不在的眼睛！
但他刚进入巷口，马上掉转头疯狂往反方向逃。
在转头的一瞬间，他惶恐地看到巷子的另一端站着一道巨大的身影，充满压迫感的巨大身影。
已经不需要思考，那双笼罩着红色光晕的双眼已经足以击碎他所有的理性。现在的他能做到的，仅仅是靠着生存的欲望和本能驱使双腿不断向前。
必须要逃离那个怪物，否则性命不保！
他见过那怪物肆虐后的惨状，没有一个人，只有遍地的尸骸和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废物。
那天见到这怪物的家伙全都死了，一个不剩。
带来死的怪物，可怕的怨灵，这都是因为那个魔女！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魔女，就不会唤醒这样可怕的怪物。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魔女，自己就不会被追杀。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魔女，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危机！
恐惧与怨恨一同爆发，卢克的五感逐渐丧失，连越来越近的响声也没注意到……
卢克用力将架在墙上的竹竿推倒，把随意堆积的木箱扔在巷子中央，希望以此阻挡追杀者前进，争取到哪怕一丁点时间。
可结果反倒是多此一举的卢克浪费了不少时间，令身后摧枯拉朽的碾压声越来越近。
“追逐游戏应该结束了吧，这样无聊的举动还真符合人类卑贱的身份。”少女稚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卢克刚想抬头，还未来得及看清，脸上就重重吃了一脚，整个人向后倒去。
惯性让他在地上翻滚两圈，重重撞在刚才他自己布置的箱子上。
自称游民街之王的卢克此时也只能倒在地上，连呻吟都没办法做到：在鼻梁断裂的状态下，脸上即使出现最微小的表情也让人感到揪心的疼痛。
一个巨大的怪物走到他的身后，投下的阴影完全覆盖住乞丐的全身。
那东西伸出手来，或者说，是前肢，毫不费力地揪住卢克的领口，将他提起来。
生命被掌握在他人手中，只能浑身放松，任由摆布。
“主人，你看他都不会动了。啧啧，脸上真是惨不忍睹。话说，是不是被您一脚踹死了？不过估计就算没死，以后也见不得人了吧。”巨大的怪物用沙哑的声音说着话。
尽管卢克看不到，但他知道，被怪物称为主人的家伙就站在他的身后，并且刚刚给了他一脚。在这绝对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强大力量面前，他只能默默忍耐。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不可能，人类，尤其是这种雄性人类，脸皮的厚度堪比W21型装甲，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灭杀。”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把他放下，妾身要问话。”
巨大的怪物得到命令，将卢克随手一扔，让他重重摔在堆叠的箱面上。
在趴着的状态下，卢克总算能看清“主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材姣好的少女，双手各握着一把巨大的剪刀，冷厉的光芒在剪刀的边缘流淌。
女孩儿将打开的剪刀架在卢克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贴着皮肤，划开两道细长的血口。
卢克圆睁的双眼正对上女孩儿漆黑且没有眼白的双目——原来这就是无所不在的监视者的真相，居然并不是之前在废墟屠杀众人的红色怪物。
女孩儿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说，几天前有个和红色人形在一起的小女孩儿，她上哪去了！”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卢克忍着疼痛，不停重复。
这已经是第三拳了。他感觉到面前巨大的怪物一拳一拳地打在自己的腹部，就像是铁锤砸来。
只要回答无法令那个少女满意，拳头就毫不留手地招呼过来，而且他还不能动，一旦乱动，架在脖子上的剪刀便会把他的脑袋切下来。
“看来确实是不知道。”少女点了点头。
“那我刚才这一拳岂不是白打了么？”怪物用低沉的声音说。
“闭嘴。”少女低语一句，怪物马上停止聒噪。
接着，她将脸转向卢克，漆黑的眼睛仿佛是两个深邃的空洞：“你知道什么就赶快说，不然下一次与你肚子接触的，就不是拳头，而是——”
另一把剪刀亮出来。
“说，我什么都说！”卢克抓住这个机会，“那个女孩儿叫维吉尼娅，她和……和一个穿白衣服的老爷跑了！我不知道他们跑去了哪儿，真的不知道。”
“关于这两人你还知道什么，全都说出来。”
“维吉尼娅是我捡回来的，本想卖个好价钱，结果妓院不要她，其他人也对她不感兴趣，所以我就放任她四处游荡……没想到她竟然是魔女！还……还……”卢克看了一眼身边巨大的怪物，“还召唤出一个红色的恶魔，不是因为它的追杀，我也不会撞到你们的手中……”
少女冷淡地说，“接着说。”
“然后……然后那个老爷给了我四枚苍金币，带着她跑了……”
“老爷是什么人？”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打了，我只见过他两次！”卢克举起红肿的双手，恐惧地叫道，“我……我是在大街那个人形店见到他的……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口禁解除，走了。”少女忽然拔起剪刀，转身离开。
“去哪儿？”巨大的怪物问。
“人形店，当然，去之前妾身得先换身衣服，这里可真是太臭了。”少女回眸微微一笑。
“那这家伙怎么办？”
“处决。”
话音刚落，小巷中立刻传出凄厉的惨叫和骨骼碎裂的声音。
赛莉娅回到旅馆的时候，天色已暗，旅馆的一楼大厅人满为患。
这家位于南区的“山丘墩”是麦果城著名的豪华旅店，在这里落脚的人，大多数是达官贵人或是富甲一方的商人。此刻，这些人就在大厅中相互攀谈、吹嘘。
人形少女独自穿过宽阔的厅堂，笔直朝楼梯走去。她对那些人类毫无兴趣，虽然看上去他们每个人都笑容满面，但内心在想的事必定险恶非常。
人类总是这样，表里不一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拐向柜台。
一个身穿黑白制服的服务员正在柜台后面擦拭杯子，见到少女接近，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探出身子问道：“赛莉娅小姐，请问有何吩咐？”
赛莉娅看了看足以和自己的头顶平齐的柜台，然后在三尺之外停住了脚步。
“妾身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是，早就准备好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马上就能送到您的房间去。”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回答。
“那么，尽快吧。”说完，她转身登上台阶。
她的房间就在二楼朝南的位置，是一个豪华的单人间，拥有齐全的配套设施。除了休息室以外，会客厅、酒室、厕所、洗澡间一应俱全。
赛莉娅在靠窗的桌旁坐下，推开窗页：
——外面便是麦果城的夜市，据说南区的夜景非常漂亮，永远不会熄灭的魔法灯光、喧闹的街边摊点，来往穿梭的各色人群……
而且，她此刻坐在这里，也并不是为了观看街景。
“进来吧。”赛莉娅对窗外说话。
她的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手掌就伸到与窗同高的位置，掌心托着一个球型物——是老亚麻的脑袋。
和平时的状态看起来有少许的区别，它的装甲显得比较松散，仅靠着几块尖锐的甲片做支撑，就像节肢动物一样诡异。亚麻色的辫子拖在脑后，活像怪异的尾巴。
只见甲片一展，大脑袋跃到窗台上，上下抖动了无数次，才将头发上的雨珠全部抖掉。
“快点准备一下，妾身要洗澡了。脏兮兮的感觉真难受。”说着，赛莉娅开始解开领口的系带。
失去系带的束缚，华丽的蕾丝边舒展开，滑落到少女的肩上，露出她雪白的双肩和脖子。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赛莉娅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因为地心引力，衣服继续从肩上滑落。当她走到门口时，身上只剩纯白的内衬，紧贴着纤细的胴体。但人形少女毫不在意，直接打开门。
门外是一个同样身穿黑白制服的服务生，但看上去比柜台的那位壮实了不少。他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木制板条箱，足有赛莉娅的半个身子大，而且看起来非常沉重。
服务生看了一眼来开门的少女，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量屋内，确认除了这少女以外没有别人了。
他吞了一口唾沫，开始谦卑地介绍这箱来自北方的碎魔晶，并且附带解说了魔晶各种各样的功效，最后他提议，作为旅店的品质服务，可以允许让他将这沉重的箱子送进房间里去。
这期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目光转向别处，即使不得不注视少女，也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一头银发上。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要在一个近乎裸体的哥特人形面前保持冷静，实在是太富有挑战性了。
就当他满心以为自己的服务已经足够周到，足以获得一枚玄铜币，甚至是玄银币的小费时，赛莉娅却干脆地拒绝了：“放下就好，妾身自己能拿进去。”
说完，她单手接过箱子，并顺手甩上门，让目瞪口呆的服务生差点吃了一门板。
“咔咔，那个笨家伙根本就不了解主人您的厉害嘛，竟然在一个人形面前对碎魔晶大谈特谈，实在太不知好歹。”老亚麻，准确地说，是老亚麻的脑袋大声嘲笑道。
人形少女端着箱子回到房间内，轻轻一推，里面的东西便撒在了地面上。
无数的水晶铺散开，晶体都不大，大多呈长条状，像一根根尖利的匕首。它们的色彩各异，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如同它们的名字，这些晶体中蕴含着澎湃的力量，只要稍加引导，就会迸发出强大的灵能。
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后，赛莉娅将最后一件衣物也脱下来，随手扔在旁边。
“主人，您……难道要在大庭广众，噢，在这种开阔的室内进行清洁吗？而且还是在不关窗户的情况下，这一定会被奇怪的人类从奇怪的角度偷窥的。”老亚麻的脑袋絮絮叨叨地嘟囔着。
但赛莉娅仅仅是瞥了它一眼：“有意见吗？”
“不，不敢……”詹特人形的声音马上低了下去。
“那就快准备。”
因为主人的训斥，老亚麻赶紧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人形并没有所谓“熟练度”的说法，只要是在规则的约束下，它们就能保证质量、有条不紊地完成。
老亚麻挥动甲片，将碎魔晶聚在一起，在地板上围成一个圆圈，在反复确认过单位面积内的总量之后，它才乖巧地退到一旁。
赛莉娅将自己完美无瑕的身躯展露在水晶的光芒之中，享受着这梦幻一般的感觉。
她慢慢踏进水晶环，先是绕着边缘慢慢踱步，似乎是在确认老亚麻的工作质量。一会儿后，她点点头。
那颗人形脑袋再次错开装甲，露出两根短杆，杆的顶端同样是碎魔晶——它们相互碰撞了一下，发出悦耳的脆响。于是，所有的水晶仿佛开始了共鸣，在银铃般的声音中，不停有水晶碎片跳跃起来，并且蹿出熊熊的紫焰。
妖异的紫色火蛇相互纠缠，往圆环的中心涌去。处在其中的赛莉娅让身体完全舒展开来，任由火焰舔舐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其实，只是贫民巷而已嘛，需要用那么高级的清洗设备吗……？”老亚麻低声嘀咕。
碎魔晶不仅可以作为人形灵池的燃料，还是某些部件重要的组成部分，在人形工业中的运用非常广泛。所以像这样一次烧掉大量碎魔晶，只是为了进行外部清洗，可是非常奢侈的，即使这些晶体的品质并不算高。
“在那种地方，人类都会带有恶心的寄生虫和难以驱除的异味。光是在那种环境中活下去，妾身以为，人类就足以称得上是拥有神迹了。如果不彻底清洗，实在难以消解掉肮脏的烙印。”赛莉娅一边说话，一边继续踱步，并且越走越快，几乎要跳跃起来。
“不，或许他们早已放弃人类的身份，变成了别的物种。在那种没有‘爱’的环境中，就连妾身都觉得自己要被污染了呢。”
人形少女在火焰中翩翩起舞，似乎在以仪式净化自身的污秽，让全身心都浸没在跳跃的火焰中。
“确实呢，而且也没拿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但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还弄得脏兮兮的，搞得我都没办法进旅馆了。人类果然是讨厌的物种，不，应该比讨厌还要更讨厌……”老亚麻在火焰外悠闲地摇摆，似乎也沉溺在这美妙的磁场中不能自拔。
它的话和平日一样毫无意义，赛莉娅可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多少还是了解了一些东西，至少已经确认了下一个线索。”
“有吗有吗，主人你知道了什么？”老亚麻显得非常吃惊。
“笨蛋，你不也听到了吗？那个很可能是‘妈妈’的女孩儿第一次遇到那个所谓的‘老爷’时，就是在那个地方。如果她真的是‘妈妈’，必然会留下线索。”
赛莉娅忽然在火焰中站住，将目光投向窗外。
她看不到在窗外偷窥的人类，也看不到夜晚的星星，只有淅沥沥的雨水不断从窗檐滴下。
“在这种天气条件下，想进行野外追踪恐怕相当艰难，必须有明确的定位方式才能事半功倍。因此，找到‘老爷’的线索是必需的，甚至可能得借助‘公馆’的力量。”
“竟然要兴师动众到这种程度吗？主人啊，如果要惊动‘公馆’的话，您也无法那么简单脱身呀？我记得在规则中应该……应该……应该是什么来着……”老亚麻焦急起来，挥舞着甲片上串下跳，差点一头栽进火焰中。
但这对它并没有什么损害，碎魔晶迸发出的并非真正的火焰，只是灵能对物质干涉所显现的类火焰罢了，温度其实不高。
对于老亚麻的说法，赛莉娅立即给予否定：“没有那种规则，你老化的储存系统一定出了问题。”
火焰忽然蹿起来，似乎要爆发一般。人形少女也像是积蓄到足够的力量，再度跃起、舞动，在光芒中伸展自己的身体。
身体在不停舞蹈，处理器则比身体更高速地运转着。尽管并没有安装调查专用的插件，但赛莉娅依然将线索逐渐串起来，就像在串起一串珍珠项链。
“那条线索，是不会消失的，永远不会，直到它终结。”
火焰逐渐熄灭，赛莉娅的舞蹈也接近尾声，她慢慢减缓舞步，在火焰上漫游：“所以……”
人形少女站在火焰的正中，所有碎魔晶都化为火星，消失在空中。
经过涤净的皮肤再次透出晶莹的光泽，似乎还有淡淡的微光从中溢出。
赛莉娅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件紫色的裙装比划了一下。
“对，妾身要去拜访一下同胞咯。”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微笑道。
繁华的大街两侧架设着魔法灯，每当夜幕降临，人们就会用竹竿掀起灯罩，让蓝白色的魔法光辉照亮街区。
这是特兰帝国特有的光景，只有魔法科学极度发达的国家才有如此的财力支撑公益型的魔法设施。
虽然每天都要重复翻盖合盖的动作，但从没有人萌生怨言，因为这些灯火带给他们的可不仅仅是光明。
——托这些魔法灯光的福，这条街的生意一直非常红火，比北街的商业区还要好得多。有钱的老爷们都喜欢在灯光下散步，不时买点饰品讨好同行的女伴。
赛莉娅沐浴在蓝白色的灯光下。今天她的长发换成了与灯光相称的水蓝色，随性地披散在身后，如同闪亮的瀑布。
老亚麻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但不管身材巨大的女仆如何小心翼翼，它那双扁平的大脚都会发出沉重的脚步声。
赛莉娅背着小手，漫步在大街上，大眼睛东张西望，享受着难得的城市夜景。
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着急，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在饭后散步。
“有什么疑问就说吧，不过只能提一个问题。”她漫不经心地说。
“嘎，主人……”老亚麻等的就是这句话，开口起来就像被打开阀门的河流，“我一直觉得您非常紧迫地想找到‘妈妈’……啊，其实我觉得这很神奇，为什么身为人形却要去找‘妈妈’呢？虽然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是我目前觉得更诧异的是，您既然如此迫切地渴望着、甚至亲自去那么脏的地方……为什么此刻却又慢悠悠地毫无紧迫感呢？”
赛莉娅回过头来，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应答道：“你的一个问题可真长。”
她继续将注意力放到周围的夜景上，好奇地打量着各式霓虹招牌。
麦果城的人形店正位于这条主干道上。
赛莉娅伸出小手，从拇指开始一根一根地蜷曲起来。
“你的工作年限大约还有多久？”她忽然问。
“大概，似乎也很久没检修过了。据上次的检修报告说，好像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来着。哎呀，核心都老化了，记不大清楚，感觉数据变动范围应该不会超过十年。”老亚麻用低沉沙哑的声音急促地回答。
“妾身已经这样运行了上百年，并且服侍过了好几代主人。”赛莉娅轻巧地向前跃起一步，然后借着惯性转了个圈儿，裙摆和长发也随之飘起。
“而且妾身不知道还要这样运行到什么时候。只要更换身体组件，也许还有机会看到大陆格局的变迁吧。”
她回头微微一笑：“所以，妾身有如此漫长的时间，为什么要急于一时呢？至于妾身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仅仅是因为妾身想去。”
“主人也会害怕无聊么？我还以为大多数哥特人形都会被废除这样无用的规则呢。啊，不过我好像听前任睿智之庭的馆长说过，‘无聊是大敌’，她也是哥特人形吧？嗷嗷，似乎还是圣侍人形……
“对了对了，主人您是为了获得圣侍者的称号才去寻找‘妈妈’的吧？哎呀，找到了一定是大功一件！公馆的大人们一定会亲自迎接您进殿呢。到时候……”
“你的废话太多，现在开始禁言。”
在赛莉娅的命令下达的同时，老亚麻再度闭上嘴。
逛了几个小店，赛莉娅的手上多了一条手链，而老亚麻的脸上也被涂上几笔夜光油彩。
磨磨蹭蹭了许久，她这才来到挂着“HUMANOID”门牌的店门口。
“听着，妾身进去的期间，不许任何人入内，也不许任何人出来。”
门锁被毫不费力地打开，赛莉娅小巧的蓝皮靴踏在店内的地板上。
店里没有点灯，也没有装任何的照明设施。大概晚上本来就没开店的打算。
店内的构造很普通，除了柜台外，剩下的都是展柜，数不清的人形沉睡着，等待主人到来，将它们唤醒。
但是，哪个是店主呢？
所有同型号的人形看起来都一样，根本无法分辨。
赛莉娅扫视一眼店内：这并不是什么高档的人形店，因此上级人形只有一台，那就是挂在天花板上的哥特人形。两台詹特人形立在柜台后，大概除了作为商品外，还具有一定的威慑力——尽管实际上它们都非常胆小。剩下的全是一模一样的标准人形，无论是商品还是店主。
尽管合情合理，但依然不对劲！
赛莉娅将其他感官的供能下调，将能量集中在核心的部件上，运用自己的人偶之心检测其他人偶之心运行中产生的特有波动。
但店内，完全没有其他人偶之心的反应，只有她自己所造成的波动在不绝回荡。
店主是不可能进入待机模式的。
“难道……出门了？”赛莉娅试图说服自己。
但对于人类来说合情合理的解释，对人形却并不适用：标准人形的任务单一，决不可能抛弃自己的任务离开工作岗位。
她跺着小步在室内绕了两圈，但依然无法识别到底哪一个才是店主。
“看来只能一个个试了。”赛莉娅站在柜台后，打量着面前数个如木桩般挺立的人形。
她舔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食指尖马上蹿起几束亮芒。
虽然有违规定，但此时也只能用这种手段来试着激活了：指尖缠绕着跳跃的光芒，逐渐接近标准人形沉睡的脸蛋，那她紧闭的双唇探去。
忽然，赛莉娅停下动作，她的人偶之心捕获到了一丝异常的波动——
启动了！毫无征兆地，某个标准人形的人偶之心以不正确地方式启动了。
标准人形与战争人形或者哥特人形不同，在待机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具有接收外界信息的感官的。然而在没有接受到外界刺激的前提下，从完全待机模式进行自主启动，这种机能根本不可能存在！
但此时，赛莉娅面前的这个人形确实在慢慢启动。
片刻，她睁开双眼，用毫无感情的瞳孔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儿：“客人，您要买什么吗？”
“识别编号S3-839254553，妾身赛莉娅，请求启动对接模式。”
赛莉娅直视人形的眼睛。但是这个呆滞的人形并没有对她作出正确的回应：“连接超时，编号无法识别，对接模式未响应。”
“妾身问你，最近有什么客人来店里？”
“权限不足，请求无效。”
“看来妾身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呢。”赛莉娅说着，强行捏开标准人形店主的下巴，将闪着光芒的手指刺入她的喉咙。
混乱的数据流一下流入赛莉娅的核心部件，被滤过一次后，化为数据碎片消失在处理器的深处。无数影像和信息资料让赛莉娅获得了与标准人形同步的感受。
——被男顾客亲吻时元件逐渐升温的警告信息；看到店外的乞丐而忍不住扔出了身上仅有的一枚苍金币；每日例行检查时人偶之心异常运行的警告日志……
这一切同时在赛莉娅的身上反映出来。混乱的数据让她几乎陷入超负荷状态，身体的部件瞬间升温，处理机能也缓慢下来。
她试图控制住自己，但所有指令都无法响应。
大大超出标准人形应有的海量数据，一下子将她淹没了。她只能在无数数据中随波逐流，等待风暴过去。
于是，两个人形都仿佛雕像般一动不动，只有赛莉娅的肌肤下不断闪烁着灼热的红光……
不知过了多久，等错误的数据全都化成碎片，赛莉娅才从超负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身体的各部分元件都发出警报，机能几乎下降到无法工作的状态。
“这到底……”除了数据异常庞大以外，赛莉娅受到的最大冲击来自于对方人偶之心的自我防护。
她慢慢收回手，关节几乎不听使唤，只好稍微停顿一下，等待身体机能完全恢复。
这次强制连接也并非一无所获，尽管代价非常高昂。她看了看已经烧毁的标准人形店主：标致的小嘴微张，双目无神地看着斜上方——这个人形已经无法再次启动了。
“足够了，布兰登?沃里克。”她再次舔了一下自己的食指，转身向店门口走去。
老亚麻依然在门口等待着主人归来，当它看到赛莉娅身上缭绕的轻烟时，没有包裹肌肤的脸上外壳微微移位：“主人，您这是……”
赛莉娅轻轻一跃，跳上老亚麻宽阔的肩膀：“什么都不要问，走。”
天上，开始落下了点点雨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