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沙用力将厚重的账本从侍者手中拽过来，然后用白眼让她退下。
侍者没多停留一秒，顺从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留下姐弟两人继续享受难得的相聚。
男孩儿飞快地将账本翻开，让写满细小文字的书页快速从眼前掠过。
人类不可能有如此高速的阅读速度，也无法阅读这蚂蚁般密密麻麻的文字，只有人形可以快速扫描，也只有人形能书写出这样的文字。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赛莉娅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身旁快速翻找材料的男孩。
哥特人形的人偶之心功能可不是普通人形能比的，记录文字信息根本不需要使用额外的信息载体。然而沃沙却用了账本，尽管这确实是巨大无比的信息量，但也说明了，他的人偶之心机能已经衰退。
翻找完账本，沃沙对赛莉娅沮丧地摇摇头：“他不是我们的客人。”
“是吗，妾身还以为那种变态的家伙会比较喜欢你这里呢。不过没关系，妾身会自己解决。”
赛莉娅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姐姐，再给我一个机会！”沃沙将抚摸着自己的手紧紧抓住，按在胸前，“来往于麦果城的人，我应该都能查到！”
“真拿你没办法。”
得到应允，沃沙轻轻碰触耳背上的小装置，小声叮嘱了几句。
“姐姐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明天早上我就能将这个家伙找出来。”沃沙将脑袋搭在赛莉娅的肩膀上，撒娇道。
他始终没有松开那只手，仿佛害怕一松手赛莉娅就会逃掉。而赛莉娅也并不想让他伤心，伸出另一只手继续抚摸他柔软的头发。
“找到他后马上告诉妾身，妾身有口信要带给他。”
“好的好的，只要姐姐在这里住下，别说是带口信，就算是把他捆着带到你面前，我也能做到。”
“那妾身就静候佳音了。”赛莉娅的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
沃沙兴高采烈地将自己的床铺从里到外全换了一遍。
赛莉娅坐在床边，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平时根本不会干活的娇贵人形，正为了自己亲自整理床铺。
床上换上长而柔软的枕头，粉色的丝绸被套上绣着巨幅的花卉，抖开时轻飘飘地落下，没有一丝褶皱。
“粉色？确实是很容易激起情欲的色彩呢。”赛莉娅抚摸着滑顺的被套微笑道。
“姐姐竟然也会开玩笑？我们又不存在什么‘情欲’的模块。”沃沙整理好，开始在床上打滚，顿时将整齐的被褥弄得皱巴巴的。
赛莉娅婉声拒绝了他一起打滚的邀请，而是将目光移到走廊的拐角。从那里不时传来人类喧杂的声响，看来，一整夜都不会停歇。
“爱”，不就是被崇高化的情欲么？
人类的情欲是一年十三个月五百四十六天都不会停歇的，所以才会泛滥到遍及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明明是那么的卑贱，明明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赛莉娅低声喃喃道：“只因为这‘情欲’……不……‘爱’吗……”
“姐姐，你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她摇摇头，“对了，妾身还有件事情要问你。”
沃沙停止打滚，趴在床上，睡衣因为方才的玩闹被卷到大腿以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只要是姐姐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是这样，”赛莉娅迟疑了一下，将自己获得的信息重新整理了一遍，“和布兰登?沃里克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叫维吉尼娅的少女。”
“维吉尼娅？”
沃沙睁大眼睛，“你是说那个魔女？”
“魔女？”赛莉娅头一回听到人形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人类。
魔女和魔法师不同，是指拥有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的邪恶女人，与魔法师那种依靠学习掌握魔法知识的学者完全不同。但是以“技术力”著称的人形，怎么会用“魔女”来形容一个人类呢？
沃沙的脸上难得出现严肃的表情：“姐姐，你算是问对人了，那家伙，确实在我的手下干过。”
当然，妾身就是知道你这里有她的信息，这才来的。
赛莉娅暗暗想着，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一年前，我正打算扩建安抚之溪，所以要多招一些人手。一个叫卢克的笨蛋带了个乞丐来应招……姐姐，你知道，我的手下审美眼光都是挺不错的。他们看那乞丐确实有点潜质，就买了下。给她洗了个澡，稍微修饰一下，居然看上去确实很不错，而且竟然是个雏儿。”
沃沙慢慢将那些信息从底层的存储器中翻找出：“你也知道，贫民巷那种地方乱得很，长相还不错的女孩儿却还能保持处子之身，根本就不可能。但我当时并没有怀疑，只是觉得运气不错，又或许是卢克那家伙为了卖个高价而专门培养的，虽然他并没有提到这事。所以我就没让手下碰她，而是打算卖个好价钱。”
“合情合理。”赛莉娅评价道。
“但是姐姐！我上当了！”沃沙一把握住赛莉娅的手，撒娇似的抱怨，“卢克根本不是为了保证货物的质量，而是那帮废物根本就碰不了那个魔女！”
“怎么说？”
“那个女人，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任何男人一旦要碰她，都会变得无能。这样的家伙，完全是对我这种生意的诅咒啊！”
赛莉娅一反常态地大笑起来，看起来十分开心。
“姐姐，你笑什么？”沃沙委屈地看着她。
“妾身在想，她会不会也是我们的同伴呢？”
“同伴？”
“你啊，不是女性身体当然没有经验。虽然公馆并未提到过，但是部分哥特人形的人偶之心在超负荷运作时所产生的波动，会抑制生物某些激素的分泌。所以妾身就想，那个女孩儿会不会和我们一样呢？”
“姐姐……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这么一点像……”
赛莉娅用目光示意他说下去。
“我最后见到她的时候，隐约感觉到一些异常的波动，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的机能老化了，所以并没在意。现在想想，或许那种异常的波动真实存在……”
沃沙的喉咙颤动了一下：“她，真的会是我们的同伴么？”
当侍者拿着文件来到床前时，赛莉娅正靠着床头抽烟。
沃沙缩在被子里，进入休眠状态。
一直都处在高资源利用率的运行中，必须定期检查整理才能让人形正常工作。沃沙也因此像人类一样，需要长时间的休息整顿。
但赛莉娅却并不需要。尽管不久前她因为接受了过多错误数据而差点造成核心部件损坏，但强大的自检系统已经利用刚才不需要思考的玩乐时间，进行过一系列的扫描和整理了。
作为非事务处理型人形，赛莉娅的运行机制比沃沙简单得多，因此有更多富余的资源来自检，从而延长正常运行的时间。
或许正因为剩余的资源太多，才会想太多吧……
赛莉娅在撰写分析日志的时候，补上了这么一句。
看到侍者端着盘子上来，赛莉娅放下手中的烟杆。
“给妾身就好了，不需要打扰他休息。”赛莉娅将滑落到肩膀的睡衣领口整理好，伸手接过一张纸。
“您请慢用，小的退下了。”侍者鞠了个躬，正准备离开。
赛莉娅扫了一眼纸上的信息，开口叫住侍者：“替妾身联系信巢，就说有给公馆的信件委托。然后再要一批B-301型信使，妾身要给这个人送一份口信。”
她用食指关节轻轻叩击纸面：“身份标记提示，让使者到妾身这里来领。”
侍者躬身应答，然后退了下去。
当侍者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后，赛莉娅轻轻掀开被子，侧身滑下床，脱下睡衣，将它折叠好放在椅子上，然后用细腻的动作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套上。
这里并没有镜子，但对她毫无影响。靠着灵巧纤细的手指，赛莉娅便能顺利地梳理好头发。
做完这一切，她转头发现沃沙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姐姐要走了么？”
“嗯，等使者来了就走。”赛莉娅点点头。
“姐姐为什么要急着找那个男人？就因为维吉尼娅可能是我们的同伴么？”
赛莉娅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整理自己的鬓角。
虽然她也不知道那番推断的真实性，但根据现有信息，很可能这份情报根本是一个虚妄的谎言。
为什么要说谎，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复杂的逻辑判断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也许是感染了病毒？
赛莉娅对这道不知从何处产生的指令产生了怀疑，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她再浪费时间去检查。
“如果你很着急，我再加派人手不就好了？我们还可以直接联络公馆，请求支援。”
“不，沃沙，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事实上，这座城里的人形店已经需要更换新的店主。妾身正是为了这件事才打算联系公馆的。大概等执行者到达之后，就会有进一步的发现吧。”
将鬓角用缎带扎好后，赛莉娅站起来走到床边。
她挽起沃沙的小手，叮嘱道：“你千万不要接近那个古怪的女孩儿，并且也要注意你这里曾经与她接触过的人形成员。如果可能的话，尽量将他们全部送回公馆检修，或者直接换掉。”
“这……”
安抚之溪的人形数目众多，到底有谁曾经和维吉尼娅接触过，不大可能完全统计出来。如果真的要一一更换，更将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沃沙不想反驳，但同时也认为，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到底是什么？”沃沙感到赛莉娅这么叮嘱自己，必然有相当的原因。维吉尼娅应该并非是之前他猜测的那样，而赛莉娅已经掌握了他所不知道的信息。
短暂的沉默，大概是在权衡告知真相的后果。
最终，赛莉娅将手边的纸翻过背面，从口袋中掏出一只笔，奋笔疾书下一行字，然后递给沃沙。
“嗯……”沃沙喃喃念出这行字，“第五位，“机键圣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