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带着布兰登参观了一遍巨人之馆。
这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寓所，一楼走廊两侧都是房间，虽然不知道里面结构如何，但从房门间隔来看是比较狭小的单人间。经过走廊拐角，里面的走廊要宽敞一些，虽然没有采光的窗口，但魔法灯足以照亮室内。艾文暂借给布兰登的房间就在这里，里面家具齐全，甚至有单独洗浴设备。
“简直就是旅馆。”布兰登如此评价。
“曾经也有这样的打算，但因为最后发现这座城市的人口流动率实在太低了，所以才改建这样。事实上现在房间也没几个有人住。”艾文耸耸肩，解释道，“不过托莉很勤奋，即使是空房也很整齐的，你们可以放心使用。”
原钢城很少有旅客，旅店确实难以维持足够的生意。但布兰登并不觉得作为公寓就能好多少，常住人口迟早会有自己的房子，而艾文又说这座城市缺乏新鲜血液，总有一天人们都会搬出去。
“你们住这三间没问题吧？”
布兰登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安德鲁斯也一直在沉默，不知道想什么。而提出反对意见的是维吉尼娅。
“维吉尼娅，不要……”女孩低声说，似乎她还不适应和这个陌生男人说话。
“她不怎么会说话。”布兰登连忙解释，“我想她大概指不需要房间。”
维吉尼娅最近都没有和自己住在一起，夜晚与巴托尔度过。如果照这个安排，她根本不需要房间。但如果可能，布兰登自己也不想让这个女孩独住。
“你们要住一间房么？”艾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
被直接说出心事的布兰登感觉脸上有些发热，这样的状况他还是头次遇到。虽然也有过被指出心思的情况，但额外的附加状态还从没有过，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消去这不良影响。
就在他迟疑的几秒内，屋主似乎理解了情况，点点头，指着相对的两件房门，说：“那就两间好了。”
接着，他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房门：“这是我的厨房和餐室，你们也可以和我一同进餐。平时那些房客都喜欢在外边带食物回来，蹲在房间里吃，而托莉又不需要吃东西，所以我已经寂寞很久了。”
艾文耸耸肩，对这个无法引起他人表情变化的玩笑感到少许无奈。
看完房间后，风尘仆仆的旅客进行简单的洗漱后便与屋主一同共进晚餐，这也是基于礼仪要求。
布兰登默默地切开自己盘里的肉扒，用叉子送入口中。肉味很奇怪，尽管用浓烈的调料掩盖，但其中的酸苦味在入口后还是会残留于舌尖。旅途的疲劳让他顾不得多选，他必须补充足够的体力才能支撑第二天的行程。
安德鲁斯坐在下人的位置，他的餐盘里也有一块肉扒，但要比布兰登的要小许多，而且烤得有些焦过头的样子。这个健壮的男人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一勺一勺地喝汤。维吉尼娅坐在布兰登的对面，她盘里的肉扒看上去汁多肉嫩，炸得刚刚好，不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但这个游民街出身的女孩只是在上面留下一个小小的牙印，便再也没碰过那东西。她似乎更钟情于将一颗颗谷米从杆子上啃下来。
“怎么，你们都没胃口吗？”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们的异样，艾文也停下了手。
布兰登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同样也很好奇。在座的人当中，艾文其实是最奇怪的——他几乎没有碰这些食物，除了撕下两片面包以外，他似乎不需要摄取任何热量。
饭量比维吉尼娅还要不如，这对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来说绝对是异常。
对于屋主的问题，维吉尼娅啃着谷米，摇了摇头。她似乎只是不想吃肉而已。
而高大的车夫表示自己只是打算先暖暖胃。这样的答案似乎让艾文安心了些，他继续一点一点地将碎面包放入嘴里，不时扭头看看女孩像啮齿类动物进食似的可爱模样。
等看着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主人放下餐具。
“抱歉，饭菜不合你们的口味，我在此表示歉意。虽然只是辩解，但我想说，这个城市里新鲜的食物并不多，所以我也很无奈。”
在这略含歉意的声音中，晚餐时间结束了。这一餐并不算丰盛，但也与这位治安官的身份相匹配，所以布兰登不觉得有必要指责对方。饱食之后，艾文邀请布兰登“夫妇”一同到凉台歇息。这在原钢市内可以称得上少有的娱乐活动了。
夜幕降临的城市比白天要显得稍有活力一些。并不是说他们的夜生活要更丰富，事实上，在布兰登看来，白天和晚上他都看不到行人，姑且不论帝都，哪怕是与麦果城的夜市相比，这里都可以称得上荒无人烟。但比起白天的灰暗，现在城市各处都亮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的光芒，给颓废的城市增加了些许气息。
位于城市南部角落的巨人之馆是全城最亮的一处光源，在漆黑的建筑群中，它就像白玉一样引人注目。这位治安官就像不知谦虚的暴发户，毫无节制地挥洒各种资源。
“如何？这座城市和预想的很不一样吧？”艾文坐在椅子上，问初来乍到的商人。
“确实不一样。”年轻的商人拿起茶杯，杯中的茶水似乎始终带有尘埃的味道，“这里的情况和麦果城完全是两个模样。后者就像生长发育过快但缺乏教育的小孩，过度膨胀的经济让消费腐化；而这里更像行将就木的老妪，已经失去了年轻的活力。”
“作为一个商人，你倒是很浪漫嘛。”艾文将双手支在桌面上，侧头看向围栏。
那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伏在转角的围栏上，眺望整座城市。她任何时候都显出旺盛的好奇心，即便是对这样腐朽的城市，也无法让她眼中的光芒淡去半分。
布兰登笑了笑：“作为商人，口才是必须的。”
“你的未婚妻真可爱，难怪你连出门都将她带在身边。”艾文像是无心地称赞道。
这再一次给布兰登亮起了警戒信号。艾文的注意力似乎一直没离开过维吉尼娅，他对那个女孩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
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应该还不至于……
但这是谎言，布兰登与维吉尼娅的关系回溯起来也只有不到一周，要说对维吉尼娅的吸引力，他自觉只是个美丽的误解——维吉尼娅错把施舍苍金币的功劳扣在布兰登头上了。事实上给予她苍金币的并非自己，而是一个人形，被她感染的人形。
而这个女孩也许将感恩的心误以为“爱”了。
以赛莉娅的说法来看，她是机键圣母，是所有人形的母亲。对孩子的爱迟早会超越对自己的爱，正如她对于巴托尔的关注更甚于自己。
布兰登望着女孩的背影。他知道维吉尼娅到底在干嘛。
她正在等待。
等待巴托尔来到她身边。
尽管是在眺望城市，但她不时扭头看向城外，这足以说明问题。
“你们是怎么相识的？青梅竹马？”艾文似乎对维吉尼娅非常感兴趣，不断地询问有关她的信息。
布兰登犹豫着是不是该糊弄过去，但又不确定艾文发问的目的。
“嗯，这个也许应该让她自己回答更好。”年轻的商人面带微笑，将自己的心思全都藏在面具后。
“是么，那你不介意我过去和她搭话？”屋主看似玩笑的口气，但双眼却露出认真的神色，让人毫不怀疑他立刻就会过去搭讪。
布兰登微微颔首，他闭上眼睛，似乎是在享受夜风，却将所有的东西关在眼帘之内：“请便。”
艾文没有任何推脱，离开座位往女孩走去。布兰登轻轻啜了一口绿茶，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自称“巨人之馆”的杰图海姆没有再开口，但它肯定在分布在屋内的每一个地方，在这个寓所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的观测。所以自己必须谨慎行事，不能留下任何疑点。
那个看上去很随便的男人已经和维吉尼娅搭起话来了，虽然女孩的说辞总是颠三倒四语义不清，但艾文依旧不厌其烦地听她诉说。
布兰德放下杯子，独自仰望苍穹。看不到星光，只有低矮的云层反射着地上的灯火，让天空显得不难么黯淡。
虽然只是接触了一下，很多东西无法确认，但从现在的信息来看，大体还是能进行推断的。
布兰登独自一人在桌上写写画画，试着统合当前信息：艾文邀请他们住下，但似乎并不是刚刚知道他们的存在，包括外面等待的安德鲁斯，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下。如果说这是治安官的职责的话，那么他的情报系统恐怕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公馆科技。
还有那个女侍。
布兰登闭上眼睛，那温存的触感仿佛还萦绕在唇间。那个女侍和麦果城的人形店店主一模一样，毫无疑问，那是个标准人形。这种型号的公馆人形是最低端最廉价，也是最常用的，她们能处理简单的事务，也能加装插件来强化以完成特殊任务。但她们的逻辑规则是很简单的，连自己都能钻个空子。
巨人之馆的信息还是太少了，除了能知道它的核心在地下以外无法了解更多。
最后还是绕回来。
艾文这个人。
绝对不正常。
几乎不需要进食就能正常活动，并且他所表现出来的，对维吉尼娅的异常兴趣……
布兰登揉揉眉头，他不确定自己是基于何种理由而产生这个想法。对维吉尼娅产生兴趣的不止艾文一人，自己也一样。
维吉尼娅吸引自己的原因，也是因为那枚苍金币。而没有“同情心”的人形，对一个人类乞丐施舍，这绝对是异常。而自称人形的赛莉娅更是千里迢迢来寻她……
等等！
布兰登忽然站起来，转身看向围栏。这动作幅度之大，让椅子都向后倾倒了。刚刚还在围栏边亲密交谈的两人注意到这边响动，他们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这个激动的男人。
艾文大概误会了他的想法，耸耸肩道歉说：“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布兰登看着他，思维却依然在飞快地运转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没有直接揭穿我谎言的原因又是为何？什么人偶之心波动过激，这都是扯谎。或者，他连这个也误解了？
信息被扭成一团，不知如何筛选。
果然要确认的话，就只能进行正面攻击了。
尽管很直接，但往往屡试不爽。
年轻的商人调整了一下心态，他无视那摔倒的椅子，径直走到艾文面前。
“冒昧问一句，”他直视对方的眼睛，“您是人形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