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无数的钱，能把人淹没的海量钱币。
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看着这些财富，他却无法将其辨识为“价值”，无论再怎么金碧辉煌，无论再怎么耀眼，它们对自己来说只是普通的“东西”罢了。
布兰登·沃里克，是一个商人，但现在却又不是商人。他无法作为一个商人来看待这些东西，也无法计算它们应有的价值。
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被这个问题迷惑了。
一枚苍金币发出了声音：“醒醒，还活着吗？”
活着，他当然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
“快醒醒！喂！”那枚小东西发出似乎是男性的声音，“我找到维吉尼娅了！”
啊！维吉尼娅！是的，那个女孩！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心中所想的人。
“总算醒了。”年轻的治安官说，“你竟然还带着信巢使者，真令人意外，不过托它的福才找到你。”
布兰登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自己还活着，已经可以确认了。但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绑匪是怎么回事？一连串的疑问涌入脑袋，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理不清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艾文问道。
布兰登无法回答，他想不起是怎么回事了。
大概是看出对方还不是很清醒，艾文也没打算细问。他站起来，拍拍衣服说：“我们先回去吧。”
但商人没有起来，他还没搞清楚要去哪。脖子后边隐隐作痛，让他非常难受。
发现布兰登没有跟上来，艾文二话不说，掉头回到他身旁，把这个并不高大的年轻男子提了起来，扛在肩上。
“你不想见你老婆吗？”
年轻的商人有些不解：“我老婆？”
事实上他从未成婚，甚至没有追求过谁。
“那个女孩，维吉尼娅。”艾文皱了皱眉头，“你失忆了么？”
“不……”布兰登想摇头，但脖子的疼痛阻止了他。
他们从发出异样怪声的楼梯下来，离开了半毁的小楼。
门外有几个人在等着，天色已暗，勉强能分辨出是城市警备队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辆小马车——不是布兰登的那辆——车门大开，就等着治安官大人了。
“我们得尽快，今晚或许会下雨。”艾文看了看天后，说。
南方的天气变化很快，天气一时晴朗一时雨，暴雨就和少女的情绪似的，说来就来。
艾文对其他人点点头，自己钻进了小马车，这才将布兰登放在座位上。马车开动了，车外的几个警备队员也各自散去。
布兰登觉得自己今天一直在奔波，几乎没有停歇过。把信息理顺之后，他觉得自己似乎就是在瞎忙，每次跑出来都只是在添乱而已。
好像我忘掉了什么……？
他扶住额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车驶过街道，两旁的建筑偶尔透出微弱的灯光显示城市里还有人烟。缺乏人气至少有一点好处，拉车的羚马能快速奔跑而不用担心撞到行人。很快，马车就在巨人之馆前停了下来。
跟着艾文，或者说被艾文牵着走，他穿过走廊，一直往楼梯走去。一个陌生人从身边擦肩而过，但都把他们当成透明人一样，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询问去向。
大概是房客。
布兰登心想，同时也在感慨这里的人情薄弱，人们几乎没有交集。
从T字走廊能看到窗外那台半跪的巨大人形，到现在她也没有挪动过的样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到铠甲上的裂痕。照常理推断，这样的旧式随时停机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但停机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布兰登没有多想，就被艾文半拖曳着带上了二楼。治安官把他带到一扇门前，这里在第一天晚上有介绍过，是艾文自己的房间。通常客人是不能随便进入主人房间的，无论是会面还是别的场合，都不会选在此处。
“这里？”布兰登有些诧异。
艾文点点头：“是的，因为别处不保险。”
治安官掏出钥匙，就在他们打开房门的那一瞬，所有的灯全都亮起，将房间照得异常明亮。如果说走廊和普通房间是平民风格的话，这里就是贵族风格，橙色与红色交叠，点缀着各种明亮饰品，翠色琉璃灯悬挂在天花上，投下温和的光芒。四壁镶嵌着炽白的魔法灯，通过扩散镜将光芒倾泻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布兰登看了看室内，这里只有一张桌子，剩下的空间大多数被书架所占领。桌旁的圆筒中插满了各种巨大的卷轴，地上到处都是散乱的书籍。
那个一直占据自己内心的女孩正趴在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紫色长发铺在桌面上，看起来非常和谐。
年轻的商人正想走过去，却被治安官拦住了。
“让她睡一会吧。”治安官松开手，指着椅子说，“坐。”
布兰登想了想，然后点点头。但他没有按照治安官的指示行动，而是呆站在原地，犹豫着是否该坐那唯一剩下的椅子。艾文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直接把他按到椅子上，然后自己也找了个书堆，一屁股坐下。
“首先来交换情报吧。”艾文随手拿起一本书，“你对‘机键圣母’了解多少？”
听到这开门见山的询问，商人的表情僵住了。
艾文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机键圣母的事情，那么，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伪装的？
布兰登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不用太紧张，我们这是等价交换，不是么？”艾文笑了笑，双目直视布兰登的眼睛。
犹豫了一会，最后布兰登诚实地回答道：“几乎为0。”
他无法相信从赛莉娅口中所了解的东西。
“是么，那恐怕你是不够自觉啊。”艾文眯起眼睛，笑容满面地看着年轻的商人。
所谓不够自觉，是指没有说真话，还是说没有意识到？布兰登不清楚，但他自认为自己说了实话，脸上也不可能透露任何多于信息。
艾文似乎也没有再看他的脸，而是在低头翻书。他头也不抬，继续说：“你在一见面的时候就买下了那个女孩——连同她肚子里的‘圣母’一起。然后依靠‘圣母’的力量，将那个叫‘巴托尔’的人形，也就是我造的那台，据为己有。”
一口气将布兰登的经历说出来，虽然部分还有少许出入，但基本上行动都被掌握了。年轻的商人感到紧张起来，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他担心眼神会出卖自己。但他很快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对方似乎还需要自己，所以才慢慢进行交涉，只要还有用，那就存在机会。
他扭了扭身子，让自己更贴合椅子的造型。紧张让他四顾周围，试着寻找什么来稳定情绪。窗外隐约传来爆炸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这不足以让他作为关注焦点。
“既然你以治安官的身份这么说了，我也无法反驳。但这确实只是念头一闪的事情，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可以解释为‘机键圣母’对人类也有影响？”
他想起赛莉娅与自己交涉时所说的话。当时他连维吉尼娅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在反驳着。但是那一次他赢了，尽管之后败在了人形的暴力之下。
现在，他能赢吗？
布兰登不知道。
而且，就算赢了又能怎么样？在这里他什么也没有，无论什么都保不住。
比起失败更可怕的是动摇。而布兰登现在已经动摇了，在看清自己无法撼动眼前这个男人的当下。
“‘圣母’将自身感情转化为波动，对人类确实有影响，但这影响和人形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只是类似于防御措施，多少有点影响身体调节。”
艾文停下翻书，将摊开的书本往前递出，“但‘圣母’真正的力量并非如此。”
布兰登接过书本，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上边的内容。
这是跨越两页的插画，一个精灵站在由人形所堆砌的高山之上，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作为基石的人形外观看起来并不像现在的风格，与人类的审美相去甚远，装甲线条更加干脆明了。它们虽然保持着原来的形体，但更像雕塑而不是活生生的生命。这是激战后，还是纯粹的废品堆积场，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什么？”
年轻的商人内心涌起不好的预感。
“这就是数百年前‘第三圣母’所引发的‘静寂之丘’事件。”艾文闭上了眼睛，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公馆为了讨伐这台传说中的‘机键圣母’派遣了上百的人形，但它们无一例外的，在见到‘妈妈’后便拜倒在她的裙下，再启不能。”
这一事实让布兰登目瞪口呆，捧着书本不知如何是好。
机键圣母不止一个，这还是刚刚听说。
“当然，这只是传说。”艾文睁开眼睛，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当时人形与人类并无交集，因此人类没能目睹这一盛事。而所有参与的人形都成了一堆废品，无法给出详尽的报告。真实就这样被历史尘封了，‘第三圣母’也在随后销声匿迹。”
布兰登焦躁地用手指叩击扶手，他从没想过机键圣母竟会有如此可怕。但从维吉尼娅来看，并没有那么强的力量。是她还没有成长到那个地步吗？
治安官看到他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你果然很有趣。来，接下来的东西应该会更有趣吧。杰图海姆！把‘妈妈’请上来吧。”
只见他打了个响指，天花板慢慢裂开一个口子。布兰登抬起头，内心的悸动几乎让他无法忍受。一块木板从那漆黑的口子中缓缓降下，露出捆在木板上的一双裸足。
“那是什么……”他低声询问，但没人回答。
随着木板下降，小腿、大腿、留着缝合线的小腹、纤细的腰肢一一呈现……
“不……”
当那东西完全降下时，他看到了一个被挂在十字架上的女人，赤裸的身躯紧贴在黑木上，宛若圣母降临。
“这是要……”他无法想象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但他可以感觉到这绝对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都准备好了吗？”艾文问道。
但他问的并不是布兰登，而是这栋房子，“杰图海姆”。
“是的，我的主人，一切都准备就绪，这次的失败概率为0.03%，在允许误差范围之内。”
“很好，那么来吧，让我们瞧瞧。”艾文站起来，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悬挂在空中的女人，“‘圣母’的诞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