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化比所能预料的更剧烈，大颗雨珠冲刷着大地。维吉尼娅破损的衣裳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紫色长发也不能幸免，刘海覆盖在额头上，几乎将眼睛遮住。与女孩狼狈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赛莉娅仿佛不受雨水的影响，雨水沿着身体曲线慢慢滑落，但却无法让那飘散的头发垂挂下来。
她只轻轻挥舞一下剪刀，锋利的刀刃将雨线也斩断了。她默默注视着雨幕对面的巴托尔和维吉尼娅，完全无视了身旁的布兰登。
现在她还不敢轻举妄动，静静等待着攻击时机的到来。雨水打湿了她的身体，但无法渗进那包裹身体的白色布条中，沿着身躯流淌而下。飘舞的黑发也没有被雨水沾起，依旧不安自然规则地肆意舞动。
“说实在，妾身很讨厌雨。”赛莉娅冷冷地诉说着，“因为会让剪刀生锈，皮肤也会老化。”
她的双手用力一甩，两把剪刀分解成四把刀刃，惯性将两把刀刃抛向天空。
“更糟糕的是，会让妾身的感应能力下降，刀刃的操纵性变得更糟糕。”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身体前躬，将重心下压，“不过，幸好这具身体拥有了更高的精度。所以，让吾等速战速决吧。”
仿佛是应了她的召唤，巨人之馆颤抖起来。
可怕的轰鸣自地底传来，巴托尔的脚下忽然突起，它后退两步躲开突袭。但爆发的力量掀开泥土，将还未被雨水浸透的草皮和碎块撒到空中。视野一下变得糟糕了，巨人举起双手。
“轰隆！”
包裹着雷霆之声的钢铁管道被轻而易举地格开，同时巴托尔巨大的身体侧转前躬，试图用自己空暇的肩膀对敌人进行撞击。掀起的管道与装甲摩擦，带起一串火星。紧接着，巨人的肩膀以万钧之势猛地撞在管道上，顿时管壁凹陷了一大块，固定圈的螺钉霎时蹦离，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脱飞的管节失去束缚，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落在地上。
刚才的动作让坐在肩上的维吉尼娅暴露在前方，并且一直维持的平衡会被这样的前倾所打破。
“维吉尼娅！小心！”一直注意着赛莉娅的商人喊了起来。
这个人形少女等待着防御崩溃的时机，她旋转身体，将两把刀刃甩出，并且握住下落的另两把刀刃。靠着离心力高速射出的刀刃划裂了雨幕，带着破空之声向紫发的女孩袭去。
人形间的战斗完全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光是在周围躲着，都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气浪。雨水被气压吹刮击到脸上，像被石子击打一样疼痛。离赛莉娅最近的是布兰登，两把飞刃所卷起的刀风甚至切裂了脸颊。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维吉尼娅吓了一跳，她笨拙地向后倒去，翻身落在巴托尔背上。以一介人类不足以躲开这势如破竹的袭击，飞刃很可能削掉她的身体；但她并不是一个人——刀刃撞上了快速挥开的手臂，轨迹变为向上延伸，根本碰不到维吉尼娅一根发丝。巴托尔的左手支撑在地面上，止住身体的动作，另一只手则护住了维吉尼娅。但这样的动作就意味着将自己的所有破绽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来自地底的管道再度射出，甚至将艾文残破的身体顶了出来。
“嘭！”
管道抽打在巴托尔的腹部，但要对搭载了战争人形核心的它施加实际损伤，仅靠一根古旧管道根本不切实际。但赛莉娅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巴托尔放在眼里，这并不是她的目标——她只是打算抹消“机键圣母”的存在罢了。管道暂时破坏巴托尔的体势，将保护着维吉尼娅的防御解除哪怕这么一瞬间，让飞刃能顺利攻击到那个少女，这场战斗就算结束了。
但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巴托尔的十指插入管道中，双脚稳住，猛地将巨大的钢管连根拔起，如同巨大的棍棒般扫过空中。寒光闪过，空中掠过两刀弧线，又有两把从巴托尔的腰间划过，同时空中的两把在看不见的丝线牵引下划着弧线回到赛莉娅的手中。
艾文残破的身躯倒在巴托尔脚下，刚从泥地里出来，人类部分看起来血肉模糊，但由合金打造的骨架依然健在。
“怎么会……杰图海姆……”他用裸露的眼球看着管道不断刺起，“难道……”
他扫了一眼站在阳台的少女，虽然有着与女仆相同的外形，但那显然不是同样的东西。漆黑的发丝刺入了墙壁，疯狂延展，她站在颤抖的阳台上，不断甩出和收回四把飞刃。
“是她控制了杰图海姆吗……？”
那种毫不在意后续影响的操作方式，触发简单机关令其暴走，从而导致地底管道崩坏弹出作为武器。
太疯狂了！
败了，彻底败了。他的计划已经完全破产。
只剩下半个身躯苟延残喘的他，恐怕活不到太阳升起。
雨幕映着巨人与建筑对撞的身影，雷霆万钧的攻势在不远处爆开。巴托尔每一次攻击都爆出火花和巨响，穿透雨帘，叩击着人类脆弱的心灵。
布兰登头回看到这样的暴力，自己面对巴托尔时的情况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仅仅是凡人的他，此生有这经历可谓相当波澜壮阔了。但他并不是为了了解自己的渺小才来到这里。
他用力攀住阳台护栏防止自己摔倒，两条纤细的腿几乎不堪重负。
忽然，他发现颤抖消停了些，立刻向屋内跑去。赛莉娅根本不在乎这个人类，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巴托尔站直身体，但维吉尼娅并没有因此而从巨人的后背滑落，她在体势变化的同时从后背转移回到肩上，与巴托尔的行动似乎完全融为一体，根本没有任何调整反应时间。她似乎完全了解巴托尔的动向，并且与之协调。
“我……不想……伤害……”维吉尼娅坐在巨人的肩上，平视阳台上的人形少女。
这一瞬间，赛莉娅产生了那就是自己坐在老亚麻肩上的错觉。但坐在那里的是“妈妈”，是“第五位机键圣母”。
自从与“妈妈”见面之后，她就深切地体会到机键圣母的可怕。那引发体内数据乱流的能力一旦发动，追求精密运算的四刀流和疾速战法就会瞬间崩溃，所以她避免靠近“妈妈”，而是采用隔空攻击的手段。老亚麻的单纯动作并不需要进行大量运算，对人偶之心运算的负担也小，即使有数据膨胀的危险也不会像赛莉娅那么大。
“即使无心，但您确确实实地在伤害吾等人形。不仅从身体，还有吾等的意识，以及存在的基准。将一切粉碎，令规则颠覆。”赛莉娅大声说。
两把刀刃再次划着弧线从两侧回到她身边，并被再度抛向天空。赛莉娅将两把飞刃持握在手，两把扔向空中，快速交替着。这种四刀流战法在人形中并不流行，因为对插件要求过高，运算必须精确到极其微小的单位。但赛莉娅对此非常擅长，等待着对方暴露破绽，力求远程射杀。
但她依然无法破坏如同一个整体的巴托尔与维吉尼娅组合。
水管的无规律猛攻都无法撼动巴托尔分毫，能被预估路线的战斗方式就更难突破防御网了。尽管维吉尼娅一直处在迷茫当中，但赛莉娅也不见得占了上风。巴托尔的动作非常干净利落，几乎没有破绽。
“我……不想……伤害……”少女再次说道，风带走了声音，但她依旧不依不饶，“离开……”
雨水干扰了辨识，但女孩此刻眼中一定缀满了泪水。她不是人形，会疲倦，会劳累，还会受到对方的影响，产生精神波动。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下大概坚持不了多久。
既然无法从正面突破，那就依靠机动进行全方位突袭。赛莉娅从阳台上一跃而起，连接着房屋的发丝不断延长，宛若漆黑的游蛇。她的身影侧向移动，飞溅的泥水沾染了黑色裙摆。刚绕到巴托尔的侧面，赛莉娅立刻甩出两把刀刃，追着她的两把刀刃刚落下，也被次第扔出。四把利刃以交错的角度直朝维吉尼娅射去，在雨中如同四道闪电。
与赛莉娅的精密战斗不同，搭载了战争人形核心巴托尔虽然战斗方式粗犷，但拥有更精密的运算和瞬间出力能力，力量上凌驾于詹特人形，战斗中的精密计算上亦不逊于哥特人形。
仅仅以最小的动作幅度，巴托尔就把四把刀刃尽数弹开。但它肩上的维吉尼娅却逐渐显示出疲态。在雨水的冲刷下，她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不断躲避着袭来的利刃让她精神力消耗到了极限。
即便如此，她依然重复着这一话语：“我……不想……伤害……”
巴托尔似乎也受到了她的影响，后退了一步。
“妈……妈……”夹杂着刺耳齿轮声，让人怀疑它多说一句就会卡住机关。
但这个笨口笨舌的人形却没有停止，以铿锵之声继续呼唤着：“妈……妈……”
人形少女用力牵引了一下手中的丝线，四片刀刃从直射变得旋转起来。划着弧线轨迹，四片旋转刃向维吉尼娅削来。同时连接在房屋上的发丝也跃起了蓝色光芒，灵能瞬间传导而过，将指令带给巨人之馆。
巴托尔所有动作都调用来防守飞转的刀刃，尽管身形看起来很累赘，但它的动作异常敏捷，没有花哨的假动作，所有姿势协调都通过最短的路径完成。飞舞的刀刃撞在旋转的手甲上，擦出耀眼的火花。
“妈妈……保护……”
巨大的人形张开双臂，一把抓住两把飞刃。伴随着清脆的崩裂声，两片飞刃被捏成碎块。
“供给……能量……”它张大嘴，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给……我……爱……爱……我……妈妈！！”
巨大的人形咆哮起来，旋转的手臂灼热通红，雨水滴落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声音。它面对赛莉娅，慢慢迈出步子。
赛莉娅猛地刹车，往后跃开好几步，黑发在雨中荡开数道波纹。
“什么‘爱’啊，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用！”她大声反驳。
在第一准则之下，人形必须听从伟大精神的旨意，必须维护公馆的利益，必须保护人形的种族延续。
所以，妾身的使命，是高于“爱”的啊！
她维持住与巴托尔之间的距离，反手持握住最后两把飞刃。飘荡的黑发慢慢落下，浸泡到泥水当中。
“妈妈，您还不明白这座城市破败的真正原因。机键圣母的存在就是错误的！”赛莉娅高声说，“为了保护宿体的适应性，机键圣母的波动会抑制周边人们的欲望。您是这样，这座城市底下的‘圣母’也一样。经过增幅的第二圣母波动也将整个城市笼罩在其中，将所有的欲望浇灭在最初阶段。”
她张开手，让身体沐浴在雨水中，不断高涨的情绪令她体内温度持续上升，已经接近临界值。
“对于人类来说，欲望是进步的原动力，也是毁灭的原动力。一旦被抹杀，就会倒退、腐朽，变成和这座城市一样。”
“但人形不同。”赛莉娅再度举起双刃，“‘感情’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不，不对！”发出抗议的不是别人，正是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艾文。
这个半人形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除了由机关构成的部分以外，其余都看不出原样。即便是金属骨架也多处变形，每一次运转都发出可怕的噪音。但他依然活着，用裸露的眼睛看着这场战斗。
“我，从不后悔成为一个半人形……但也不会舍弃身为人的部分……”
维吉尼娅以怜悯的目光俯视这个男人。他为了制造出机键圣母而利用了自己，但却迎来如此结局，身躯全废，只剩人形的部分。
艾文似乎注意到了女孩的目光，导索纠缠的半张脸挤出一个怪异的表情，也许是微笑。或许对他来说，能见到“圣母”就已经足够了。
“我也是爱你的……”他像是为了说出最后的话语才强撑到现在一般，泄漏的灵池慢慢消去了光芒。
“对不起……我……爱……塞……对不起……”女孩大声道歉着，“对不起……巴托尔……我爱……你。我……爱……你们……”
她的眼眶中满是泪光，断断续续地哭诉着：“但……保护……我……巴托尔……”
仿佛回应她的话，一直等待的巴托尔忽然爆发出咆哮。它继续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赛莉娅只好再度后退拉开距离。
发丝再度传导过灵能，巨人之馆也不再沉默，巨大的根基拔地而起粗大的柱子宛若巨人的手足。木板与木板挤压，发出刺耳的怪响，房屋真正以一个“人形”的姿态呈现在众人面前。六根巨大的基柱被抽起，泥土“扑簌扑簌”地往下落着，数根细小的节肢从侧面延伸而出，从自己身上抽出若干粗大的梁柱。房屋内不断传来东西破裂的声音，但却始终没有听到人的惨叫。
巴托尔毫不在意房屋的异变，它的每一步都非常迟缓，即使看到巨大的梁柱向自己刺来也没有躲避。
“轰！”
碗口大的梁柱正面撞上巴托尔，红色人形只是微微侧了一下身体，接着猛地挥出拳头。连接着梁柱的细肢还来不及抽回，带着旋转之力的巨拳瞬间将它绞碎。另一根立刻朝着维吉尼娅射来，但巴托尔立刻转身、甩手，单手撑住了柱子的顶部。
飞刃趁机袭来，却不料巴托尔双手握住柱子顶部猛地扫开，巨大的力量顿时将节肢扯断。横扫而过的木柱击在飞刃上，锋利的刀片轻巧地穿透了了木头，从对面射出。巴托尔立刻将柱子旋转，将连接飞刃的细线绞在柱上。牵引力瞬间让飞刃失去了前进的速度，兜了个圈，狠狠地扎在柱子上。
巨人将木柱往地上一扔，继续逼向人形少女。
这怎么可能？
赛莉娅的人偶之心再次升起了疑问：为什么一下变强了？
和“妈妈”在一起明明会让所有机能下降，并伴随规则紊乱。但在这种情况下，巴托尔的战斗力反而上升了？
她就是你的主人吗？
发丝波动了一下，人形少女向巴托尔传递这一条信息。
但对方并没有丝毫动摇，依旧向她逼来。
人形的最高准则，那就是服从主人的命令。无论是一辈子的契约还是临时的契约，主人就是主人。即使主人的敌人是公馆，作为人形也要坚定不移地服从。
所以，如果“妈妈”可以视为“主人”的话，少女觉得自己能理解巴托尔的行为。
“我……不是主人。”回答赛莉娅的是那个人类女孩，“我，是，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