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繁华的街道上慢慢行驶，两旁的行人看上去热情满满，精力充沛地直视前方。道旁的各种店铺都悬挂着“人形艺术节”的标语，借着盛会的势头推出各种周边商品。
城市的主干道非常宽阔，能容纳四辆大型马车并排飞驰，但此时道上并没有车辆，空有宽阔的空间。
布兰登的小马车只能在主道旁的分道上前进，一旁的小贩隔着围栏不断挥舞手中的商品，向他兜售。
如果维吉尼娅醒着的话，一定会对这些小东西感兴趣的。
年轻的商人心想。
分道往前延伸了一段，开始脱离主干道拐向右侧，继续往前就只剩行人道。道旁悬挂着醒目的提示——“火炬广场”。
那是位于卡兰德侯爵官邸前的广场，也是这座城市中“人形艺术节”的主要展览地。
“人形艺术节”是公馆与特兰帝国共同举办的大型盛会，在会展期间，公馆将在帝国的数个主要城市中同步展出各种新型、高端的人形。
和南方诸国不同，特兰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在深远的魔法文化影响下，人们也相对的比较保守。对于人形，特兰的人民大多还是保持着怀疑态度，因此公馆才打算开展这一宣传性活动。而令人惊讶的是，皇帝陛下竟然答应了这件事。
布兰登揉了揉鼻梁，将手中的卷册放下：
“果然我没有那样的集中力啊……”
他在颠簸的马车上看了几分钟书，眼睛又酸又涨，再看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摇晃。自知还没有维吉尼娅那样的能力，他只好暂时休息一下。
“人形艺术节”的资料很多，随着开幕时间的临近，相关的信息也越来越多。
布兰登把头转向窗外：大部分行人都穿得整齐而干净，也有不少装扮光鲜的在道旁结伴而行。豪华的车辆从小马车旁擦过，透过敞开的车窗能看到不少珠光宝气的先生小姐们在高谈阔论。
“真希望她也能看看这里的景象。”
布兰登微笑着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妈妈消耗了太多灵能，一时半会还无法恢复。”
赛莉娅毫无征兆地开口解释。
因为之前的经历，这一次布兰登丝毫不觉意外。
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塞莉娅的表情变得僵硬了许多。在进城盘查的时候她也表现得如同雕塑。
如果说她过去是一个调皮的少女，那现在就是木讷的人偶。无论是恶作剧般的笑容，还是各种调侃的语句，都不再出现。此刻的塞莉娅就像人形商店前台的标准人形，只以简短的方式来解释和回答问题。
由于说明过于简短，布兰登还是不明白：
“灵能？她为什么会消耗灵能？”
维吉尼娅不是人形，也不是魔法师，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儿，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她和普通人一样有心跳，也和普通人一样会哭会笑。这样的小女孩儿，体内为什么会有灵能呢？
“灵能谁都有。”
人形少女盯着布兰登年轻的脸。
他还不够老练，掌握的知识也不多——与真正的学者比起来更是远远不足。
“普通人维持行动只要少许的能量，也就是普通灵能。而为了维持超越人类极限的动作，则需要更多的灵能支持。妈妈她……”赛莉娅停顿了一下，将目光移向女孩儿，“……受了太多伤害，为了维持肉体机能只好不断消耗‘圣母’的灵能。现在为了重新补充，就不得不降低身体的消耗。”
布兰登不清楚塞莉娅是因为什么开始对他解释情况的，但这至少是一个良性的转变。他紧张又不失风度地轻声追问：
“所以呢？”
“等时间到了，她自然会醒。”
赛莉娅闭上眼睛。话题再度结束，和开始一样突然。
一辆运货的小马车从旁边驶过，四个战士坐在后方货厢的周围，中央摆放着一具如同棺材般的长形箱子。剔透的晶体制成箱盖，能轻易看到里面的承载物——一个有着俊美容貌的人形。
布兰登身边沉睡的女孩儿突然动了一下：先是肩膀耸动，接着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座位上。
布兰登无辜地看了赛莉娅一眼，希望她能提供少许帮助。可对方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终于，女孩儿抖动身体，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没醒，双眼紧闭和微微摇晃的身躯都表明她还处在不太清醒的状态。
突然，马车猛地减速，布兰登赶紧搂住迷迷糊糊的女孩儿，防止她摔在车厢的底板上。他看向窗外，想知道是什么让马车停了下来。
只见两个巨大的人形正从街道中央走过，它们超过10尺的身躯异常魁梧，每一步都让大地微微震撼。
是詹特人形，一种巨人般高大的概念体。
正当布兰登从车窗内欣赏人形那彪悍的身材时，怀里的女孩儿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停！”
喊出声来的是赛莉娅。
塞莉娅忽然睁开眼睛，长发仿佛浸泡在水中一般四散飘飞，发丝间流淌着灿灿的微光。
尽管很美，但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布兰登看到那两个詹特人形改变方向，笔直朝自己这边走来。
被发现了！布兰登内心升起一股绝望：没想到才刚进城就遭遇了人形，这下完蛋了！
“快！快跑！”
布兰登立刻对前面赶车的安德鲁斯喊道。
车夫毫不迟疑地执行了这一指令。
羚马在鞭子的驱赶下骤然加速。但身处这喧闹拥挤的街道，马车行动起来异常艰难，飞转的车轮不断与道旁的护栏摩擦碰撞，发出不堪承受的杂音。
车内的乘客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就撞在车厢的内壁上。赛莉娅试图稳住身形，可突然感到视觉探测器漆黑一片，身体因为大地的束缚而重重跌倒。
在可怕的迸裂声后，马车向一旁倾倒，车顶重重撞在地面上，脱离车厢飞了出去。
随着车子的倾倒，塞莉娅又从敞开的车顶滚出来，摔到大路上。车夫安德鲁斯也被远远抛开。
被车厢拖累的羚马无力地在四脚朝天蹬踏空气，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嘶叫。
周围的人们发出惊叫，并推挤着往周围散开。也有不少好事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攀上栏杆，试图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最早爬起来的是安德鲁斯，他拖着伤腿，艰难地往昏倒的主人身边移动。
这时，两个巨大的人形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点点向他们逼近。
没有了马车，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逃不掉了！
刚才还处在迷糊状态的维吉尼娅慢慢撑起身体，向周围看了看。比起陌生的城市，她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两个渐渐逼近的巨人。
记忆从心底翻腾起来：飞溅的金属碎片、轰然而起的爆炸声、扫荡大地的气浪……这一切都让女孩儿的胃感到极度不适。
她翻身跳起，像遭遇敌袭的小动物般警惕地看着两个巨大的人形。接着，淡紫色的眼睛依次扫过安德鲁斯、赛莉娅、布兰登，最后目光停留在被抛飞的暗红色金属球上。她张了张嘴，发出沙哑而毫无意义的声音。
巨大的詹特人形一步步走来，向女孩儿伸出巨大的手掌。
“走开！”
维吉尼娅惊叫着。
对方并没有因为这命令就中止动作，而是继续俯下身，向她伸出手臂。
维吉尼娅用双手护住脸，可詹特人形却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巨手与女孩儿娇小的身体错过，将翻倒的马车扶正。巨大的身躯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轻而易举便做到人类难以企及的事情。
另一个人形则站在摔倒的商人身旁没有动手，大概是估计到自己的机能无法胜任“扶起倒地者”这样细致的动作，只好默默等待着他自己爬起来。
布兰登爬起来，感觉人形并没有将自己抓在掌中的打算。确认了这一点后，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部分衣料被粗糙的地面磨破，尽管还不算很严重，但作为一个年轻绅士，这已经是相当程度的窘迫了。
他摇摇头，环视周围，试图寻找自己的同行者：
维吉尼娅不知所措地打量周围，布兰登一把将她拉到身边，用身体挡住一部分围观者的视线。
安德鲁斯挪到他身边，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赛莉娅依旧倒在地上。这个人形少女不会只因为这一点冲击就坏掉了吧。
布兰登再看向身边的两个詹特人形，然后牵着维吉尼娅小心翼翼地走到赛莉娅身边。
“塞？”
维吉尼娅对现在的情况完全不清楚，她想伸手去碰赛莉娅，可在半途又忽然缩回来。
布兰登轻叹一口气，俯身揽住人形少女的身体。
柔软的触感从手臂传来，不像是人偶，而完全是少女特有的触感。
之前在车上赛莉娅始终回避着布兰登，即便是短暂的接触，也会在一瞬间分开，或许因为这年轻商人并非自己的主人。而现在，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拒绝这样的碰触了。
布兰登将塞莉娅的身体翻过来，近距离审视着这个娇小的少女：她看上去并没有受外伤，除了衣服擦破了几个洞以外毫无异常。虽然无法行动，她依然睁大眼睛看着布兰登，显然并没有陷入待机或是别的运转不能的状态。
这是什么了？布兰登感到塞莉娅的眼中似乎有一些和之前不一样的东西。
这时，手上感觉到少许颤动，人形少女张开口。
“你说什么？”
声音太小，布兰登听不清。
她的小嘴再次张合，却依然没有声音。
年轻的商人只好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塞莉娅的唇边，试图分辨她要说的话。
这次他总算听到了。
“妾身想说……”她的声音非常微弱，“放妾身下来。”
布兰登吓了一跳，赶紧挺直腰板。
是害羞么？他又看了塞莉娅一眼，对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身体挣扎一下，却依旧动弹不得。
不知道是因为那场激战还是因为“圣母”的破坏，人形少女的平衡系统大概是受损了，以此为基础的动作模式也变得很糟糕。
她已经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做出高难度的动作，也不再拥有过去的超强力量。这使得她无法有效地保护自己，后果从刚才的事故中就显而易见了。
即便明白原因，布兰登和赛莉娅也不打算强调。
布兰登默默让开，让人形少女自己站在地面上。尽管有些摇晃，但她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
布兰登又看了看身旁的维吉尼娅，她正关切地默默注视这一切。
她实在太单纯了。布兰登的想法再度得到验证。
赛莉娅将系统自检一遍后，甩开长发往马车走去。可没走出两步，她所有的发丝忽然颤抖起来，并且不受控地向四周延伸，黝黑的发端霎时变得透明起来，狂躁不安地飞舞着。
布兰登和维吉尼娅都被这情形吓了一跳，包括赛莉娅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人形少女快速调动自己的灵能，运行起管制机能，以镇压住不受控的规则。
在众目睽睽之下，人形竟然暴走了！是因为维吉尼娅吗？
布兰登不由搂紧身旁的女孩儿，试图安抚她颤抖的身体。
“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这一刻，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矮胖中年人嚷嚷从人群中挤出来，艰难地翻过护栏，跑到布兰登面前。
此人体型滚圆，留着一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他挤了挤三角眼，等喘息略停后，将布兰登上下打量个遍。当他将目光移到旁边那个长发飘舞的人形身上时，小眼睛一下变得精神起来。
“您没事吧？”
他恭敬地问。
见布兰登只是皱眉而没回应，他挺起胸膛自我介绍道：
“欢迎来到火炬城，本人是治安官托鲁比，同时本人还兼任人形艺术节执行委员以及城南区治安管理检查……”
大概是看到布兰登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他只好意犹未尽地用一个“等”来概括自己后续未完的介绍。
“所以呢？”
布兰登皱了皱眉头。
“对……对不起。”托鲁比挠挠头，然后挥手将两个詹特人形遣走，“因为临近‘人形艺术节’，我们也忙得不可开交，因为疏于管理才造成这样的事故……您的一切损失，我们都会如数补偿，请见谅。”
“嗯？”
布兰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面对这样的情况，豆大的汗珠从托鲁比的脑门上渗出。他擦了擦额头，继续解释：
“当然，您将会得到最好的招待，您的人形我们也会交由公馆维修……还有……还有……”
“废话免了。”布兰登的嘴角微微扬起，“说重点。”
治安官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是，是，因为事故必须登记……所以想请您配合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