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光洒到庭园时，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昨夜发生的事情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幕布和花圃完整无缺，几个人形卫兵环绕在那巨物周围，身体也没有残损。要说有什么不对的话，那就是这些卫兵从暗处转移到了明处。
就结果而言，警戒等级上升了。
公馆执行者围绕着幕布脚下走了两圈，最后停在一个人形卫士面前。公馆负责人到场，无疑会为此增添紧张气氛——但人形无法体会这种情感。
虽然还是早晨，卡兰德侯爵却早已从床榻上起来，与这位公馆的合作者协同查看现场。
从半夜发出警报开始，他便再也没有睡过。可这位彻夜工作的贵族脸上并未出现疲态，依旧如常展示出优雅的一面。
布兰登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一旁。作为平民，光是能站立在侯爵身边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见奈罗将现场都查看了一遍后，侯爵大人走上前，开口问道：
“如何，有什么线索吗？”
卡兰德侯爵口气中的挑逗意味连布兰登都能听出来。毕竟公馆的执行者要亲自查看现场就等于是对他不信任，两方之间弥漫着微妙的气场。
从昨夜开始，卡兰德侯爵就已经着手调查夜隼的侵入路线，结果却一无所获。
等奈罗到场时已近破晓。本应立即采取行动的执行者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到场，不知他在工房里耽搁了两小时是什么缘故。
奈罗的双瞳盯着一个护卫人形，用不可见光扫描这个同胞的每个部件。
护卫是卡兰德侯爵府上的，奈罗这么做可以说是明确地提出了质疑——侯爵是否在监守自盗？他并不信任这个男人。
执行者又看了看一旁的布兰登，但年轻的商人巧妙地避过了他的目光。
这个“外人”也是侯爵特别指定的，作为“事件目击者”。奈罗同样信不过他，尤其是从雷拜斯那里已经听说——他是“机键圣母”的所有者。
“线索有，可要沿着线索找到根源却不是那么简单。”公馆执行者在扫描完成后平静地说，“这些护卫的存储器都有被抹消的痕迹。所能掌握的信息太少，而‘跳跃信息联合解析’目前依旧没能完成配置……所以，我承认，目前无能为力。”
侯爵大人轻松的笑容逐渐变得无奈。背对着他的执行者并没有注意到，而是继续将所有资源集中调往眼部的探测器。
在灵视镜片下，眼前的护卫人形身上浮现出缕缕紫色的灵能丝线，缠绕着脖子、手腕。经过数小时依然有此色泽，可见输出功率之高。毫无疑问，那个入侵的夜隼使用了灵能，与执行者在周围发现的灵能足迹属于同一来源。
“至少可以明确，犯人是个人形。”
公馆执行者抱着巨书，肯定地说。
这个答案显然没有出乎卡兰德侯爵的预料。
“那不是很方便吗？只要和公馆联系一下，进行人形的定位以及查询动向。以‘伟大精神’的运算能力，查到可疑人形应该不成问题。毕竟要满足地理因素和性能要求的人形应该并不多。”
“不，这不可行。”奈罗回望了侯爵一眼，直接否定道，“‘伟大精神’制定的条律是绝对的，不容更改、不容违逆，包括其自身。我们不能对已经出售的人形进行干涉，除非主人要求，否则私自定位是违背规则的行为。”
规则，就是人形最优先准则。破坏规则者将不再是他们的同胞。
布兰登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对此表达赞同。
卡兰德侯爵显然也了解规则，却并没有理会他们一唱一和，继续问道：
“那么，从现有条件来说，您掌握了什么？”
奈罗的眼睛继续扫过庭园，纷乱的灵能足迹交叠在一起，有的是夜隼留下的，有的属于护卫。夜隼的脚印简直一目了然，它的灵能强度比其他人形强烈得多——仅仅作为一个潜入者，着实有些失策。
“沃里克先生，说说你目击的情况？”
听到侯爵大人的指示，布兰登立刻将准备好的说辞婉婉道来：
“当时的情况很乱，身着黑衣的夜隼不断躲避卫兵的攻击，并且在数秒内将好几人放倒。”
奈罗没有对证词进行提问，而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他将筛选条件都输入后，很快从海量数据中找到少数几个接近值：
“嗯……大体型号可以推断。如您所说，要满足性能要求的人形不多，毕竟配备在这里的护卫性能都不低。”
或者说，限定条件实在太明显了。
侯爵大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思考中，或者说是运算中的人形少年。和其他人形比起来，这个少年显得相当有人情味。明明比谁都接近“伟大精神”，却比谁都不像个人形。
“斯科比奥系列和拉克利斯克系列都能满足潜入任务还有以一敌多，虽然还存有少许偏差，比如干涉机能和灵能输出功率……”奈罗毫不避讳地将公馆资料透露给卡兰德侯爵，“不过，结合最近获取的资料后，我更倾向于斯科比奥系列，应该是4型以上的型号。”
即使得到了这样的情报，侯爵大人也没有惊讶，仿佛一切都在预料内。
就连布兰登也面色沉静。
卡兰德侯爵摸了摸光滑的下巴：
“斯科比奥系列我有印象，记得是感知强化型？”
潜入、秘密暗杀，这些都是斯科比奥系列的执行者擅长的，卓越的探知能力和隐秘行动力让他们能将整个环境握于掌中。不过，这和奈罗所说的干涉能力与高输出功率有异。
可公馆执行者显然不这么认为：
“确实，潜入者在具体能力上和这个系列有少许出入，但本身感知强化就意味着输出渠道也同样优秀，虽然目前还没有规则支持。”
“哦？”
这一次，卡兰德侯爵提起了音调。他的兴趣终于被调动起来，可对于奈罗来说不是好事。而他更在意的布兰登则一脸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兴致。
形如少年的执行者扫视了一下周围，几个女侍正端着托盘从小径中走过，似乎正要把早餐送去给各位留宿的贵族。
奈罗利用一小部分资源，调出存储器中的映象与之比对。做完这些事后，他开口继续说：
“公馆最近丢失了一台斯科比奥型执行者。”
侯爵的脸上并没露出惊讶的神色。公馆的执行者在任务中损坏不会令人意外，执行者从事的工作本就多种多样。
“你是说，那个失踪的执行者是昨夜的夜隼？”
卡兰德侯爵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而奈罗点头肯定了这一说法：
“是，我怀疑这是一个人形浸染者。”
人形浸染者。大概这样等级的意外才是让侯爵大人获得临时契约键的真正原因。
布兰登的嘴唇紧抿，一语不发。这微妙的变化没有躲过奈罗的注意。执行者从一开始就锁定了他，将他的所有举动都记录在案。
作为“机键圣母的持有者”，此人可是有着难以推脱的嫌疑。可他同样是作为侯爵的客人留在这里，奈罗暂时无法动他。
这一假设是否正确，就连奈罗自己也不知道，伟大精神并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请求。
“那个入侵者在打倒所有守卫后干了什么？”
侯爵大人继续问这个唯一的目击者。
布兰登摇了摇头。
“怎么？”
奈罗追问道。
“我没看到。”
“最关键的部分漏掉了么？”
奈罗用巨书遮住嘴，似乎在掩盖自己不怀好意的笑容。
布兰登这次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勇敢地顶了回去：
“因为我觉得自己被对方盯上了，所以立刻躲在窗后，等灯光亮起的时候，入侵者已经消失。”
“中间间隔了大约多久？”
布兰登回忆了一下，回答：
“大约半分钟，或许更短一些。”
人类不是人形，他们的感官是不可信的，尤其是处在恐惧的条件下。不过布兰登的说辞与奈罗从人形守卫上获得的数据接近。
只有半分钟，那个入侵者到底干了什么？
“半分钟，那还真短。它到底能干什么？看一眼？或者像个小偷一样，带点纪念品回去？”
卡兰德侯爵笑道。
“半分钟对人形来说能做很多事情。”执行者摇摇头，接着仰望被幕布覆盖的巨大之物，“但从扫描来看，这个东西没有任何的部件缺失……”
“它的目的会是什么？”
卡兰德侯爵直接提出了疑问。
“暂时还不明了，而且关机状态下的人偶之心是不可能被干涉的。”
这一情况还没出现任何特例，包括麦果城的人形店也仅仅只有启动的店主被感染。没有启动的人偶之心与死物无异，而契约键并没有被使用过的迹象，这台巨大的人形身上也没有灵能残留的痕迹，也就是说，它并没被启动，也没被干涉。
“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这东西毫无问题吗？”
奈罗继续摇头：
“尚不能下此定论。不过，出现问题的概率还在可控水平。”
公馆的执行者说得自信满满，但无论是侯爵还是布兰登都知道，人形没有所谓的“自信”，所以他应该确实如此判断。
“但……”奈罗话锋一转，“我还是建议由工房将这个‘东西’拆解并进行全面调查。”
话音刚落，侯爵立刻大声拒绝道：
“不行，今晚的宴会不能少了它。”
卡兰德侯爵的宴会，由南方最大的领主举办，邀请了无数贵族参加，本季度最盛大的典礼，也是预展前的庆祝仪式。
奈罗依旧坚持：
“侯爵大人，我这是为了安全着想。”
可卡兰德侯爵的心意也同样坚如磐石：
“你们有你们的规则，而作为一个执政者，我也有自己的准则。一个出尔反尔的长官，如何能统御自己的军队！”
两人针锋相对，不让彼此。
布兰登感到自己被两股可怕的暴风夹在中间，动弹不得，稍微打破平衡都会被一方撕成粉碎。
半分钟后，公馆的执行者终于退让了：
“您可以使用备用机，那个已经组装好了。”
但卡兰德侯爵显然并不满意。
“它没有‘心’。”
这并不是形容词或者比喻，布兰登很清楚。这种重要的展会肯定会有备用机，以便在出现问题的时候进行更换。可人偶之心只有一个，毕竟从开始就没有预估过出问题的可能。
而当知道“机键圣母”存在的时候，风险指数直线上升——只要开启人偶之心。
“它将在今晚启动，这一计划不容变更。”
卡兰德侯爵坚持道。
奈罗摇摇头。他无法理解卡兰德侯爵的坚持，人类的决意总让他感到惊讶。
按照人形的思考规则，风险一旦存在，便执行最高成功率的回避事项。可此刻判断的权力并不在他的手中。在回避和忽略之间，侯爵选择了后者。
奈罗完全不理解，侯爵大人如果捅出了乱子又会有什么好处？公馆顶多只是损失几台人形，这对拥有成百上千台人形的公馆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侯爵不同，如果人形艺术节被破坏，遭殃的不仅仅是侯爵，还有他的氏族，他的人民，乃至整个南方边境。
“好吧，我不想和您起争执，您说了算。至少目前情况还属于我的规则能够接受的范畴。”奈罗停顿一下，“而出现任何异常，您将付大部分责任。”
侯爵大人的脊梁依旧笔挺：
“理所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