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宴会还有两小时，人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场了。
侯爵的宴会空前盛大，不仅是火炬城名流，连周边领地的贵族也来了。年轻的贵族在庭园中摆放的桌椅上歇息，等待宴会开始。身穿女侍服的少女穿梭于庭园与正馆间，将还腾着热气的茶壶放在桌面上。
布兰登捏着黑色邀请函在庭院中流连。他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作为没落贵族的子嗣，儿时他也拜访过小贵族的官邸，并受邀参加宴会。不过那时的宴会可没有现在的规模，参加者也只限于同样的小贵族或者熟识的商贾、学士之类，而且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受到瞩目——来往的不少客人都对他投来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因为他身旁的女孩儿。
身着礼服的维吉尼娅褪去所有烟尘。原本有些散乱的长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垂落在身后，以丝绸为饰。精巧的脸庞与光滑的肌肤搭配在一起，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宛若完美的哥特人形。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贵族也有不少错认了她的身份。
身旁陪伴着这个娇小的少女，使得年轻的商人变成众人视线的焦点。
这样的组合在宴会上并不少见，还有几个贵族也同样带着小女孩儿，尽管她们看上去要比维吉尼娅大一些。帝国律法规定，15岁即为成人，享有一切法律规定之权利和义务，其中也包括婚姻。
虽然他年轻、潇洒、风流，但并不比其他少年贵族拥有更多优势；他拥有美丽的女伴，但也不必那些前呼后拥的大贵族更为显眼。
可他是卡兰德侯爵的上宾，同时拥有如同人形般精巧的女伴，两个因素合在一起就让人无法忽视了。加上他的措辞习惯以及语调中带着的帝都口音，甚至有人猜测他是来自中央的大贵族。
一个中年贵族向漫步在庭园中的布兰登打招呼。他带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这位女伴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此人的目的明显是想打听布兰登的身份，如果可能的话，再稍微攀点儿关系。
但布兰登并不打算用谎言来硬撑面子：
“在下只是一介商人。”
“哈哈，商人好，风流倜傥，情人遍及全国。”
布兰登诚实的回答似乎被对方当成玩笑话。
奎特男爵，南方边境贵族，军职出身。他身边的是艾梅杰子爵家的小姐，奎特男爵的第三夫人候选人，二人尚未成婚。
布兰登从昨天见过这些人后便开始从侯爵大人的藏书中搜集资料，现在他几乎能背出在场所有人的名字和出身。
奎特男爵也是一个潜在的大客户，军职出身的他，对军需物资的敏感度超过普通贵族。
“您过奖了，在下哪儿比得上男爵大人风流又充满军人风范。”
年轻的商人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他已经靠微笑成功解除了数个威胁，这一次也不例外。从进门起，相似的对话已经出现多次，可无论搭讪的人们如何询问，布兰登始终坚持自己只是一个商人，仅此而已。但他越是坚持，大家就越是怀疑。
这就是人类的心态。
布兰登在内心中自嘲一下。基于先入为主的印象，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不敢将他当成普通商人。从目前来看，收到的效果还不错。
布兰登看看天空，圆日刚刚西斜，大约还有好一阵才会落入遥远的末日海。他带着维吉尼娅在庭园内漫步，看似毫无目的，实际另有打算——他要将整个庭园的构造记下来。
中央的巨物是关键。布兰登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仰视那散发出诡异气势的巨物。
这是来到这里之前，布兰登从没听说过的人形。
从之前收集的信息中，布兰登只知道在本届人形艺术节预展上将有一台战争人形展出，但具体是什么样子，官方并未给出详细信息。可是从今天早上的交谈来看，眼前的巨物就是漩涡的中心。
侯爵大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此前他竟然会带着自己去与公馆执行者交涉，仿佛丝毫不担心消息会泄漏出去。而且侯爵大人对战争人形的了解似乎还不止于此。
布兰登十分清楚，那身高足有十尺的杀器拥有以单机姿态毁灭这座城市的战斗力，正是这样恐怖的东西才支撑起了公馆在南方诸国的地位。
可侯爵却私下揭露出它无人知晓的另一面——这台机体的设计并非出自索罗基尔，而是来自一位人形浸染者。
这位前圣侍者在失踪上百年之后，她所设计的后续机型却作为公馆的展物立于此地。
布兰登见过她，或者说她的部件——一颗沉睡在巨人之馆地下的头颅。
“老爷……”
维吉尼娅这个“机键圣母”的宿主此刻紧张地扯了扯布兰登的袖口。
布兰登侧过头去，目光匆匆扫过庭园。只见新来的访客也同样在瞻仰巨大的幕布。
“布勒斯？”
年轻的商人很惊讶。
来者正是治安官助理，他的面貌虽有改变，但依旧保留着原本的轮廓，加上一改原本慵懒的表情，让人有些难以将之前的身份联系起来。布兰登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半人形身上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他将银发披散在脑后，身穿黑色皮质外衣，上衣各处点缀着银链与装饰性的金属扣，束腰丝边让他显得身材高挑，加上笔挺的长裤修饰，整个人十分精神。
“如果知道当年随手制作的玩具竟然被如此供奉，她一定会笑出来吧。”
布勒斯以沙哑的声音笑道。
区区一个治安官助理是不可能受邀参加宴会的，那么他……布兰登皱起了眉头。新出现的棋子完全打乱了他的分析。
“不过那个玩具作为战争人形还是土了点儿，所以发展型应该比旧版本进行了额外的强化。”
布勒斯像是在评价自己的熟识之物，侃侃而谈。
“您到底在说什么？”
“你装得可并不高明啊，布兰登·沃里克。”布勒斯笑道，“我说的当然是这台铁骑兵啦。你见过它的设计者吧，虽然只能算是一部分。”
铁骑兵的设计者——“前圣侍人形”弥米露。布兰登确实曾经见过她的遗物。虽说是遗物，实际上更像是一件人形插件。
那颗脑袋和巴托尔不同，并非核心部分，仅仅具有原本储存的一些知识以及两个关键插件。
可那次会面是绝对不该声张的事情。
“你……难道和……”
“不不不，十字教派那种东西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布勒斯轻松地说，“我只是好心地给了一些求知者他们想要的东西而已。”
对方变相承认更让年轻的商人感到不满，他咬紧牙，压抑着体内不断升腾的火焰。
感受到布兰登的愤怒，维吉尼娅缩在一旁没有开口，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微妙的表情。或许是激动、发愁、退怯各种混杂的情感挤在一起。
布兰登也明白，除了生气，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努力将一切压抑在心底。
“好了，我也该进场了。”
布勒斯笑着，转身离去。
布兰登看着他的背影，却无法从脑海中抹去那一抹挑衅的笑容。
“哦，对了。”布勒斯忽然回头笑道，“要好好保护你的未婚妻哦，这里可有不少人喜欢对幼女下手。”
紫发的女孩儿战战兢兢地扭过脸，生怕自己的目光被那个男人捕获。
看到如此情景，布勒斯挥手向维吉尼娅抛出一个飞吻，这才扬长而去。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布兰登看着庭园的风景，仿佛只是随口诉说般的语气。但就是这样的言语，让女孩儿压下眼中的阴霾。
她伸手抓向胸口，在轻薄的衣服下，一枚硬币透过布料陷入掌中。现在她所剩下的只有布兰登。这个将自己从黑暗中带出来的男人给予了自己幸福，更重要的是，给了自己从未体验的“爱”。
维吉尼娅用力点点头，即使没人会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