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是一片废墟。
真正的废墟，真正的不存之地。
除了密室在崩塌中保存了下来，医疗楼其余部分都已经完全崩塌，导致密室成为了整栋楼的最高处，周围没有石块堆积。千面仔细地检查着怀里的塞西莉亚，确认了她没有受伤后松了一口气。塞西莉亚好像醒过一次，哭累后又睡了过去，脸上挂着泪痕。千面扶着倾斜的墙壁站起身，踹来小块的碎石，从密室的缺口爬出，小心地踩着断裂的墙壁往下走。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千面，从六楼爬到底还是花了近一个小时。
庄园里经历了一次恐怖的战斗，之前在庄园里横行的神侍已经死光了，要么是被压成肉末要么是被砍掉了脑袋。原本幸存下来的几座建筑也没能继续幸运下去，变成了一堆堆碎石。千面心中的不安越积越大，他知道自己的同伴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不然他们是不会不来寻找自己的。
庄园中心，横躺着一只巨型神子，体型足足是其余同类的两倍，像是连绵的山脉。千面冲向那具巨大的尸体，他预感自己的同伴就在那里。
“修尔！弗兰德！艾莉沙！”千面边跑边呼喊着同伴们的名字，怀里的塞西莉亚被喊声惊喜，但不哭也不闹，只是疑惑地看着千面
“烟枪！宗泽！你们在……”千面喊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神子尸体的旁边。在哪里有一片由血液形成的小水洼，躺着一截戴着戒指的手指。
千面走上前，由于只有一只手臂还要抱着塞西莉亚，他没有将戒指捡起来好好看看，但他还是认出那是艾莉沙的戒指。在一个月前，弗兰德曾送过艾莉沙一枚戒指，还被自己和宗泽嘲笑居心叵测。
“该死！”千面咒骂了一句，继续寻找同伴的踪迹，怀抱着为数不多的希望。
“修尔！宗泽！弗兰德！”千面更加卖力地喊着，塞西莉亚也跟着“呀呀”地喊了起来。
“咳咳……”呼喊终于收到了回音，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从神子的手后面传来。要不是庄园内除了燃烧的声音外一片寂静，千面可能还听不到。
千面惊喜地向声源处跑去，绕过巨大的五指，才看见那个背靠着神子手指休息，浑身浴血的男人。
“怎么了千面，看到我不是该高兴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修尔眯着眼笑道，接着猛烈地咳嗽了一阵。
千面死死地盯着修尔胸口的那片钢管粗的尖刺，伤口里不断流出鲜血，金色纹路还在四周缓慢蔓延，让千面的心沉到了谷底。
“族长，再见到你真好。”千面轻声说。
“好个屁，宗泽他们都死了，我也快死了。那个丑八怪还真难缠，幸好他还处在进化的虚弱期，不然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不过，打的真痛快。”修尔摩挲着手里的银色徽章，千面认出那是宗泽的东西“伊凡娜怎么样了?”
千面心里却很紧张，担心自己下一句话会对修尔产生什么影响。他很害怕，因为他很难过，连他都那么难过，修尔的悲伤得有多巨大呢？那会是像海潮一样的悲伤吧，将自己和别人都席卷，冲垮。
“伊凡娜，她去很远的地方了。”千面犹豫了很久，还是轻声地说出了这个消息。
“是吗。”出乎意料的，修尔居然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像是早已知晓。他抚摸着手中光秃秃的刀柄说“我能感受到……我能感觉到她走了，好在我也要走了。快点的话兴许能追得上她……她走路习惯低着头，所以走的很慢……”
千面的内心剧烈翻涌着，很想破坏些什么发泄情绪，但他不敢动，因为手里抱着的塞西莉亚比瓷器还要脆弱。
“她就是我的女儿吗？能让我看看吗？”修尔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看着塞西莉亚。婴儿的睡眠很不固定，没一会塞西莉亚就已经睡着了，安静得像瓷娃娃。
千面赶紧将塞西莉亚递到修尔面前，他看得出修尔的手已经很难抬起来了。修尔盯着塞西莉亚看了很久，仿佛在细数她的睫毛，他颤抖地抬起手想碰碰她粉红的小脸蛋，却又想起自己的手满是血污。
“她真漂亮。”修尔最终还是将手放下，疲惫地笑了“眼睛像我，嘴巴像她妈妈，和我的另一个女儿伊芙琳一样漂亮。我真怕她们长大后会被那些臭小子纠缠，而身为父亲的我却没法出面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千面生硬地扯出一个笑容“等那时，大小姐已经长大，可以保护二小姐了。”
“希望如此吧。”千面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了，不然还真想看着她们长大……千面，我有一些话要交待给你。”
他将死亡说得那么坦荡，像是指刀面对屈服于他的敌将，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气。但在看到塞西莉亚的时候语气又柔和得像是春风“家族那些老头很难对付，我死后，就麻烦你和宗介了，别让他们碰塞西莉亚。还有我其他的孩子，也托付给你了。伊芙琳很柔弱，但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很少陪着她，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我很不安，所以我想让你替我照顾好她。诺曼是个好孩子，只是太过偏执，不要让他走上歧路。温特斯，他一定没有死，找到他。至于她……”修尔的目光黏在塞西莉亚身上不肯离开，小婴儿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和他对视着。修尔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塞西莉亚似乎也被他的笑容感染，咯吱咯吱地笑出声，伸出手去抓修尔的头发“我真想陪着她，直到白发苍苍，可惜不能了。等她长大后麻烦你告诉她，说虽然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才见到她，但我还是很高兴，至少在这一刻，我作为父亲在看着她。我想她以后可能会抱怨自己不负责任的父母，帮我说声对不起。如果她问我是怎么想她的话，你就这么和她说。”
修尔清了清嗓子，自始自终都注视着塞西莉亚，仿佛觉得塞西莉亚能听得懂自己的话。
“和她说我见过她，我觉她很漂亮我很喜欢她……就说我爱她。”
就在此时，庄园开始摇晃起来。修尔看了看扭曲得更加严重的结界说“千面，快走吧，神国马上就要崩溃了，就让我一个人看一看这幅景象吧。”
千面沉默不语，修尔的伤势绝无回天的可能。他现在还能自如的说话是因为神格已经污染了他的身体，正试图将他改造成神子一样的东西。所以修尔只能在死亡和被污染之间选择一个。
千面知道对修尔来说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选项。
“族长。”千面站起身，深深地鞠躬“我走了。”
修尔点点头，没有说话。离别的话语越少，悲伤也就越少。
千面咬牙迈出了脚步，向结界边缘跑去。塞西莉亚还看着他身后的修尔，看着那个男人在破碎的世界里，向她轻轻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