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正毅对“曹爽”（三国后期魏国大将军）这个名字的印象，尚且停留在历史书上。当他从全校广播中听到此人大名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个大腹便便的权臣形象。
“在班会开始前，让我们先请受到全校表彰的曹爽同学给大家讲几句话，大家欢迎。”开学的第一节课是班主任老师主持的班会，这位烫着一头狮毛卷发的中年妇女威严赫赫地引领着讲台下的学生仔们齐刷刷拍掌。
韦正毅尚不认识的新同桌在掌声中突然站了起来。
“哎呀，怪不好意思的~~~大家好，我是分班过来的曹爽，以前是6班的。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啊。”此人是个高挑精瘦的帅哥，俏脸正中挂着一只犹如欧洲人般的鹰钩鼻，他一面自我介绍，一面不安地抓挠后脑勺，嘴却咧开着，显露出一副从容不迫的笑容，在他小麦色的肌肤映衬下，一口整齐的白牙煞是好看。“刚才广播里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在放暑假时救了个倒在路中间的老太太，送人去下医院而已。老太太家里人也是够了，搞那么兴师动众，早知道就不跟他们说我是哪个学校的了……额，我嘴笨，也没啥好说的，就这样。”
短暂的沉默后，他草草地结束了发言，如释重负地坐下吁气。
紧接着班主任充分发挥了自身作为语文老师的才能，以“见义勇为”为话题给学生们洋洋洒洒地浇灌了二十分钟的心灵鸡汤。在这个过程中，韦正毅的内心是崩溃的。
原因之一，是“曹爽”这个名字的形象由中年胖大叔到阳光帅小伙的形象溃散。
原因之二，解释起来略为麻烦。简单来说便是——6班是平行班中的平行班其学生是学渣中的学渣这人却能能通过分班考试一举翻身完成他未能实现的夙愿而且做了他不敢做的见义勇为还长得比他帅——学业、人品、外貌皆输得一塌糊涂，个人尊严已然崩成碎片。
原因之三，他是同桌。尽管为了公平对待所有学生，大家在教室的座位并不是一成不变，每周都会进行从前往后，从右往左的顺次平移。但这种移动方式下学生间的相对位置不会发生改变，不出意外的话，韦正毅在接下来的两年中都得在曹爽的阴影下度过了。
同桌——作为学生时期最为基础的人际关系。如果连跟同桌间的关系都搞不好，那与其他同学建立和谐美好的同窗情谊更是难上加难。韦正毅拾撮起崩散的心肝碎片组装完毕后，立马投入到了与同桌建交的策略制定中。
要问他为何振作得如此之快，那是因为学业、人品、外貌皆高他一头的人早已阴魂不散地跟在他身边好多年了，这不还趴在他身后的课桌上呼呼地打瞌睡呢。韦正毅回头看睡得正香的车五富，想必他是昨天赶暑假作业通宵了，这家伙没哪次假期作业不是留到最后才做的。本来还想跟他合为掎角之势，共同向“曹军”发起攻势，以达成三足鼎立的稳定局面。如今只能作罢，另谋出路。
说时迟那时快，韦正毅刚把头由正后转到正左，坐在他左手边的曹爽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了过来，打断了他把头回向正前的趋势。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啊？”他的语气里带有点儿港台片中黑道大哥的派头。
“韦正毅，吕不韦的韦，正确的正，毅力的毅。”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已经熟悉到犹如顺口溜般的自我介绍，韦正毅在慌张中还是流畅地念了出来。
“吕布唯？那是什么玩意儿？吕布我倒是知道。”
韦正毅有种想晕倒的冲动，该说不愧是6班出身的吗，历史学得能前后窜个四百年也不容易。
“韦小宝的‘韦’。”为了使对方能尽快明白，韦正毅自降格调八度。
“哎呀，你早说嘛，这我就知道了。鹿鼎记的电视剧我都看了好多遍。”
“我也看过。”说没看过倒是唬人的。韦正毅由于某些原因，不太喜欢那电视剧，但韦父喜欢，当年热播时被迫陪看。
虽然还是看得乐不可支。
“你喜欢陈小春的版本还是张卫健的版本啊？”
韦正毅结合曹爽本人的气质和他之前的反应，略略思考了一下，答道：“陈小春。”
“嘿，我也是。不过我更喜欢他演的古惑仔系列。”
我就知道会扯到《古惑仔》上——韦正毅在心中摊摊手，表示出运筹帷幄的余裕。接下来只要顺着这个话题，聊聊浩南哥和山鸡的英雄事迹，自然就能跟曹爽熟络起来了吧。
“唉，扯远了扯远了。‘小宝兄弟’，你暑假作业做完了吧？借我抄抄。”
靠！我就知道会被这样叫！所以我才不想用“韦小宝”来介绍名字啊！你这家伙也太自来熟了吧，说好的古惑仔话题呢！——韦正毅在脑海中发出哀嚎。
那血脉偾张的情绪并未表现在脸上，他仅仅是如呼吸般自然地掏出一叠卷子和练习册，扔在了两人课桌间的“三八线”上，嘭地一响。
“诺，错了可别怪我啊，我成绩挺一般的。”
“没事儿没事儿，反正老师也不会仔细看。”
“你这来得及吗？肯定一会儿下课就让交了。”
“我就选择填空没做，分分钟搞定啦。”
曹爽将韦正毅的作业夹藏在大腿与课桌底面的夹缝中，奋笔疾书地抄。若是以前的韦正毅，大概会在此时产生签订《南京条约》似的屈辱，毕竟以“正义”为名的他，对于抄作业这事儿理当是痛恨的。如今的他却能习以为常地签下《辛丑条约》了，反正是既不用割让地盘也不用赔偿白银的勾当，还能加强与同学间的联系，何乐不为？
韦正毅正狼狈为奸地给曹爽把风时，突然从被人从后方掐住了脖子。
掐他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车五富。“你个狗逼，昨天老子求爷爷告奶奶的你都不给我抄一下，这兄弟没法做了！”
“干，咱俩的水平根本不在一个线上，一抄就暴露了好不。”
“吃里扒外的家伙，你连新同学都给抄。”
“别闹！老师看到咱们了。”
车五富绕过韦正毅的头往前看，愣是直勾勾对上了班主任那石狮子般的铜锣大眼，吓得他连忙松手缩了回去。
“回头再跟你算账。”
那口气活像个吃醋的小媳妇，韦正毅不由地扑哧一笑。
虽然作业终究借给曹爽抄了，但韦正毅对“小宝兄弟”这个称呼还是耿耿于怀。在他本人的理想里，对一心一意忠贞不渝之爱情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后宫成群的韦小宝在作品里出现也就罢了，看看图个乐呵，要是与他混为一谈，那可敬谢不敏。可惜“韦”姓的人实在不多，不巧韦正毅上小学那会儿正是陈小春版《鹿鼎记》热播时，作为班上唯一一个跟主角同姓的人，不知不觉间就被套上“小宝”的诨名了。
想必曹爽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不幸被父母随随便便套上了历史人物的名字，他的童年也是饱受外号调侃吧，会是什么样的外号呢？“操大将军”之类的？这羞耻度已然绑在神六火箭上一飞冲天了。韦正毅全无同情他的想法，只有满腔欲以牙还牙的愤懑。
“雪中送炭，没齿不忘，小宝兄弟。”此时是课间休息，在韦正毅的帮助下勉勉强强把假期作业交上去的曹爽，弯起一抹英气十足的笑容道谢。那自豪的表情仿佛在述说着——能四个字四个字说话的我简直帅呆了。
“大将军客气了。”韦正毅玩笑似的抱拳以礼。如果直接叫他“操大将军”的话，估计两人能当场操打起来，姑且先试探一下。
“大将军？”曹爽陷入了大脑短路的状态。
韦正毅一眼便看明白了，这家伙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跟三国人物同名，明明晓得吕布来着。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眼前的“曹爽”对吕布的认知，还是从一款叫做《三国战记》的街机游戏来的。曹爽大将军的知名度连在游戏里充当杂兵的机会都没有。
“操大将军”的外号，不过是韦正毅的一厢情愿罢了。普通人对于三国认知，大概只停留在曹孙刘、吕董貂、五虎将这种程度上，连五子良将都不一定列得出。期望曹爽身边的小朋友们知道——在三国末期，有一个叫“曹爽”的大将军，被司马懿弹指间化为飞灰——实在是太苛刻了。
“三国末期魏国的大将军跟你同名呢，一字不差。”身为三国迷的韦正毅情不自禁地开始科普。
“不咧个是吧！我书读得少你不要骗我。”
“你手机应该可以上网吧，不信就搜一下呗。”韦正毅先前有看到曹爽哔哔哔地发了好些时候的短信，用的手机是诺基亚比较新锐的款型。
曹爽从课桌深处摸出手机，熟练地操作了一阵，“我去，百度百科第一个就是。”
“‘曹爽大将军’是也。”
“这个当做外号还挺**的。”曹爽点头称是。
“以前都没人这么叫吗，你哥们儿平时都怎么叫你的？”
“‘超爽’，‘爽爷’之类的吧，要说外号的话……倒是有个诨名~~”
“说来听听？”
“处X膜撕裂手。”
“啊？！”这回轮到韦正毅懵了，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鼓膜出了问题。
“不就是耍过十三个女朋友而已嘛，从实践结果来看，也不全是处X啦。”
韦正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曹爽继续宣扬着自己的得意战绩，“十三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我最近同时在耍的也有三个啊。”
前言撤回。什么见义勇为，这家伙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啊！
“诚若君言，人如其名，‘超爽’的啊。”不知何时睡醒了的车五富冷不丁地插入了对话。
曹爽转过头去，浓眉大眼的车五富进入了他的视野。
好小子，居然也能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不简单——这是曹爽对车五富的第一印象。
曹爽郑重地面向对方，耸肩道：“实际上超累的啊。每天都要多买三份早餐，跑上跑下地送，还得注意别让她们互相发现咧。”
车五富将右手越过韦正毅的肩头，伸到了曹爽面前。
曹爽见状，赶紧把手从裤兜里掏了出来，跟他握在了一起。
“辛苦辛苦。”
“没有没有，理解万岁。兄弟贵姓啊？”
“曹兄客气了，本人车五富，跟你同桌是好哥们儿。”
“这么巧啊，既然你们是哥们儿了，再算我一个怎么样？”
“那可好。”
“你说这架势是不是有种桃园三结义的感觉？”这话曹爽是对着韦正毅说的。
等等等等等！你们自顾自地聊得很欢啊！谁要跟你这人渣做哥们儿了？还有你，车五富！我记得你以前在外人面前挺内向的啊，脑袋被驴踹啦？想要积极跟人交往也要看对象的吧，明明都对那女孩死心塌地了这么多年，堪称“专情情圣”的你，这种人渣看得下去？
虽然韦正毅心中义愤难平，身体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反应——他在脸上尽可能地堆满了名为“笑容”的元素，生怕愤怒如火山喷发的岩浆般流泻出去一丁点儿。
“的确。”他如此回答道。
回头得好好教训一下车五富。他如此心想道。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的新“哥们儿”曹爽简直就是条鼻涕虫，在一切空余时间中都死皮赖脸地黏着他俩，连午餐都是三人一起的。即使韦正毅打算在上厕所时跟车五富摊牌，邀他同嘘，并没有生理需求的曹爽也一同前往了。在沾满尿垢的小便池旁，曹爽点了只烟，在吞云吐雾的烟霾中俯视着韦车二人的处男JJ。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不上晚自习，住校的同学回寝室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吧。”在临近放学前，班主任来教室宣布了晚自习缓刑的好消息。
放学铃与同学们的欢呼齐声绽放。下一秒，只对人有作用的龙卷风席卷而过，风吹过境，教室里只剩下四五个慢条斯理的学生。
韦正毅也在其中。他之所以留下，并不是因为他性子慢，只不过是轮到他所在的一排打扫卫生罢了。
但是曹爽已经跑掉了啊！
环视教室，这排除了自己以外，就只剩坐在他右手方最靠墙的一位女生了。
“啧，是Glory啊。”韦正毅不禁咂嘴。
“Glory”是这女生的外号。外号的来源很简单：她的本名是“容玉”，谐音“荣誉”，英文就是“Glory”。非要说这外号是谁起的，这锅大概得扣在教给大家“Glory”这个单词的英语老师头上。
“Glory”本是个良性词汇，可惜它的载体“容玉”实在是太过普通了——额头较宽，下颌略方，没有流海，所有头发在脑后束成了一股土里土气的麻花辫。五官平平，端正不及，脸似干净，粗糙的肤质却总给人一股子泥巴没洗干净的乡土印象。学业较差，时常发呆，寡言鲜语，韦正毅跟她做了一年同学，听她开口说话的次数不超过三次，还都是她在课堂上被点到回答问题而吱吱唔唔答不上来的情景下——总之是个跟“骄傲”、“自豪”、“荣耀”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人物，却偏偏被安上了“Glory”的称号。反差带来的诙谐效果八成是同学们乐此不疲地用“Glory”称呼她的原由罢。
其实韦正毅也可以逃，代价是整排人被罚明天再扫一次而已，总比跟Glory来个二人传要轻松得多。但是，在没打扫的情况下迎接学生会的检阅，这个月的卫生红旗就要与本班失之交臂了！强烈的使命感在韦正毅心中熊熊燃烧，令他产生了一个人也要战斗到底的勇气。
他从教室后的工具柜中拿出扫帚，再回头时，目中无人。这里的“目中无人”并不是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地描绘了他眼前的状态。
不带这么玩儿的啊，还有二十分钟学生会的人就该过来了，一个人打扫可来不及。
韦正毅当机立断地冲出教室。他把战斗的武器“扫帚”拽在手里，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到楼梯口，果不其然截住了步履缓慢的麻花辫。
他手腕一翻，将扫帚扛在肩上，以一副想找人干架的口吻发声道：
“等等，Glory。”
韦正毅刚开口就发觉自己嘴贱了。“Glory”这外号在同学间传得很开，仅限于背地里的八卦调侃。除了收发作业和老师点名以外根本不曾被叫过名字的容玉，八成也是头一次被用外号称呼。
麻花辫停止了继续下楼的脚步，她的身体以韦正毅能够目视到的幅度在颤颤发抖。
生气了吗？老实人生起气来相当恐怖啊。韦正毅回想起初中时——隔壁班一混小子长期欺负班上一老实人，最终老实人忍无可忍，钢笔一挥，将混小子手掌钉穿在桌子上的惨剧——不由得跟着麻花辫抖了三抖，连忙把扛在肩上那趾高气昂的扫帚给收敛下来。说了这么失礼的话，还摆个欠揍造型的话，对方回头一耳光不在话下。
“……”容玉同学沉默着伫立在原地。
韦正毅看到了双方交火的缓冲地带，同时用眼角余光确认了躲避钢笔投掷的掩体区域。
“那个，容玉同学，今天该我们打扫卫生来着。”
“……”
“还是回来帮个忙吧，学生会的快来检查了。”韦正毅话毕，转身朝教室返回。套用数学老师的话，容玉就像大海一样，而我们都是精卫，跟她说话好比石沉大海——多说无益。
理性上期望着容玉跟回来，感性上却不希望。跟这种闷木头在同一空间相处二十分钟，就像跟不认识的家伙在慢速电梯里坐三十层楼而相视无言般令人尴尬。
结果她还是跟上来了。低啄着头，双手的大拇指扣在双肩背包的肩带上，活脱脱一犯了错的小学生样，兴许是在为自己打算逃避打扫的事儿自责。
“我打扫后四排，你负责前四排，顺便把黑板擦一下。”后排区域包含堆放垃圾桶的角落，韦正毅本着绅士精神主动承担了脏活累活。在身高上比不足一米七的他尚有几公分优势的容玉，让她擦擦黑板算是物尽其才。
打扫工作在八卦新闻的校园广播声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前排传来了容玉的一声惊呼——
“哎呀！”
伴随着板凳掀倒的巨响。
韦正毅敢肯定这是她有生以来发出过的最大分贝声音。他放下正准备拿去倒掉的垃圾筒，就近查看麻花辫的状况。在黑板正下方，讲桌阴影处，容玉以侧卧的姿态匍匐着，如同吃了毒苹果而昏倒的白雪公主或是等待王子亲吻来唤醒的睡美人。
在少男的脑海中，每一道大脑沟回都有名唤羊驼的生物在穿梭奔驰。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状况比他在暑假里遇到那档事儿难堪十倍，当时的情况不救是人之常情，救了最坏不过破财。如今情形，不帮是弃同学危难于不顾，帮了的话——无意中提高了麻花辫对自己的好感度成为了她在班上的第一个朋友不知不觉两个人走在一起结婚生了个方脸女儿长大后找不到对象成为大龄剩女受不了家庭和社会的压力自杀老伴悲极而殁自己落得老无所依郁郁而终——人生毁灭啊！
在韦正毅脑洞大开的时候，容玉自己挣扎着撑起了上身。
为何不直接站起来？难道是脚受伤了？
施救的难度呈指数级往上飙升了，这节奏就算不是用背的最起码也得把她扶到医务室去。韦正毅仿佛看到了方脸的幼女在自己怀中憨笑的情景。
“毅丝儿，我把饭打过来了。食堂人真尼玛多……”车五富在这正巧不巧的时机出现在教室门口。面对眼前的状况，他在不到0.5秒的思考后，做出判断道：“我靠你愣着干什么？快扶人家一把啊。”
“哦，哦。”
韦正毅跨步向前，朝容玉伸出手。
麻花辫转过头去，双手扣住粉笔槽，仿若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女僵尸般挣扎着缓缓站起。韦正毅收回僵持在半道中的手，局促地在大腿上拍了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多灰啊。”
“灰多，是你们没打扫干净吧。”
一道英气十足的御姐声线从车五富身后传来，惊得他差点把手里的盒饭掉地上。就像韦正毅不用转身就能辨识出他的声音一样，他即使化为飞灰也能识得出这声音的主人。
“闪开，别挡道，检查卫生了。”
“大、大姐头，今天该、该你检查啊？”车五富唯唯诺诺地让开道。闪到门边的他埋着头，空闲的右手在后颈肉上来回摩挲，左脚背搭在右腿肚子上不住擦拭。
被车五富唤作“大姐头”的女生，芳名文心彤，是车五富与韦正毅在小学与初中时期的同窗，长达九年的班长。考试成绩拔尖，长期雄踞全班第一，即使在这强者如云的国家级示范性高中依然能保持年级前五的排名；身体素质优秀，多次代表班级参加校运会，屡屡斩获头名；文艺修养过人，持有电子琴十级钢琴十级古筝十级证书，并取得过全国青少年书法大赛一等奖和绘画大赛二等奖……才能优异也就罢了，关键是人还长得漂亮，老爸是银行行长老妈是主任医师。从硬实力到软实力都无可挑剔，堪称360度无死角的人中之凤。
在小学时代，班里情窦初开的少年们就有不少人倾心于她了——车五富只是其中之一。但为了她敢与当时班上打架最厉害的武壮举单挑的——只有他一个。却看他现在的德行，跟喜欢的女孩子说十个字能打两次结巴；四肢乱颤，不相互搭着点儿就得要抽风的模样。真不知他是胆大还是胆小。
韦正毅将兄弟的窘态看在眼里，虽觉得好笑，但同情的成分更多一些。车五富当下的状态好比要攀登珠峰，现在正在山脚踟躇。推他一把或是拉他回来，作为挚友的韦正毅无法表达这样的立场，他所能做的，仅仅是温柔的观望。
“老班，打分看着办啊，这么多年同学了。”那希望渺茫的单相思于韦正毅无关痛痒，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打扫卫生的评分。
“你这不还没扫完吗？我只能酌情给分了。”
按学校的卫生检查标准，巡查时还在打扫的，计60分。
“别介啊，扫完了、扫完了的！你尽管检查。”
“这样啊……”文心彤将计分表夹在腋下，小跳一步，用手在门檐上捋了一把。满手沾灰，不作他想。“门檐没擦，扣3分。”
“连那儿都算？老班你是故意找茬吧。”
“这可是大扫除检查，自然要比平时严格些……”文心彤随口塞回了韦正毅的抱怨，步入教室，认真巡视起来，“粉笔槽里有灰，扣2分；讲台没整理，扣2分；窗台没擦干净，扣3分；窗户没擦，扣5分；打扫工具没整理，扣5分；垃圾桶没倒，扣10分……”
她一面念出扣分的项目一面在计分表上刷刷地写着，每发出一道亮丽的声音，就在韦正毅心中刻下一块阴影。照这种标准，最后被扣到60分以下都是有可能的。
“大、大姐头，今天打扫的人都跑完了，毅丝儿他们俩……扫到这程度也不容易，你、你就手下留情呗。”
虽然很感谢车五富出面帮自己说话，但将他与容玉称为“他们俩”令韦正毅感到羽毛挠脚心似的不爽。
文心彤没有回车五富的话，只是径直走上讲台，拿粉笔在黑板角落写下了15班的卫生评分——
90分？！
“我刚刚说扣分的地方，你们自己看着办。我要去检查下一个班了。”在经过门口时，她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杵在那儿的车五富的脑门，“你也别愣着，去帮忙诶，别让我难做啊。”
车五富打直身体，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铿锵道：“Yes，Your Highness！”
文心彤朱唇轻扬，捋了下柳垂的鬓发，微笑道：“Action，My Cavalier.”
指出问题，提出要求，给了面子，卖了人情。在已经见识过很多次的情况下，韦正毅还是再一次为文心彤那鞭子与糖双持双修的领导力而折服了。
“多谢老班！老班慢走！”
送走文心彤后，韦正毅张开手掌，啪地夹住了车五富那通红的双脸。“好了，别发春了，来干活。”
被夹着脸的车五富口齿不清道：“特就窝骑四呐（她叫我骑士呢）。”
“就你这英文水平居然还听懂了？完全没搞明白你们在说啥。”
车五富拨开韦正毅的手，兴致高涨，“开干开干！我现在做什么？”
韦正毅命令道：“你去把抹布洗了，擦玻璃。”
“喔~”
突然从讲台传来一声微妙的赞叹，韦正毅转头的同时窥到了麻花辫把含在嘴里的大拇指连忙拔出来的光景。
恶！你都几岁了还吃手指头，小学生吗？
这话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
“容玉你盯着我们干吗？行动起来呗。黑板剩下的我来擦，你把讲桌跟窗台弄干净便是。”
麻花辫使劲儿点头，举手投足间变得颇有干劲。
她那积极的态度来得实在有些莫名。韦正毅也是在七八年后才终于能明白原因。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没能再想起今时今日的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