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多谢了。”
次日，韦正毅到校后的头等大事，就是向曹爽道谢。
他拉过曹爽的手，如同原始人交接火种般郑重其事地将一张毛爷爷塞到了对方手里。
“啊哈哈，没啥大不了的啦。”曹爽的笑容一直是那么爽朗。是不是该考虑给他一个“笑爽”的外号了？
“啥事儿啊？”车五富好奇地把脑袋伸了上来。
韦正毅差点儿条件反射地胡他一熊脸。
他抑制住自己躁动的手掌，冷冷道，“跟你没关系。”
车五富纳闷了。前两天明明成功跟毅丝儿搭上话了来着，两人应该算是和好了吧……这爱理不理的态度是闹哪样。
“我又怎么惹你了？”
“没什么。”早自习铃响，韦正毅捧起了英文书。
我会超越你。
他在心中默默起誓道。
与车五富相识的十年来，他过于习惯弱于他的自己了，两人的学习、外貌、品行，相减为负、相除小于1，无一例外。
他想做出改变的话，车五富是他第一道要跨过去的槛。
所以，现在是对手。
明确这点后，他有点儿没来由地厌恶他了，看着他的脸都觉得心烦意乱。必须等到韦正毅踏在成功的阶梯上回头看他时，才能正大光明地直视他罢。
因此，当下要努力。
半期考试后，还有一次月考，接着就是期末考试。他目前是32名，与父亲所期望的目标间尚有巨大的鸿沟。不说一口吃成个胖子，但至少要在月考走过目标的一半儿——
17名，或者18名吗。
从韦正毅目前的成绩来分析，这目标其实蛮容易达到。他只要能把英语提升到平均分水平，110分左右，就能轻松将这个程度的名次收入囊中了。
他想到了容玉的例子。
学习一帮一活动。
容玉在一帮一的教导下，短短两个周就进步了三百多名。他不像容玉那样科科短板，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英语上的话，提升二十多分应该不是难事儿。
同时，他顺便想起了容玉的小说。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周多了，容玉并未询问他小说有没有拿回来。她甚至连话都未曾与他说一句。
当然，让容玉主动开口找他搭话实在是强人所难。她要是离开自己的座位、那一亩三分地的小小堡垒，勇气就荡然无存了。
韦正毅是这么考虑的——他虽约定要帮容玉拿回小说，但没有定下截至时间，稍微迟点应该可以接受。所以……
韦正毅是这么跟父亲说的——那等我达成那个目标（期末考试前五），你再把小说给我吧——韦父欣然应允。
他已经不想再过于依赖老爹了。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靠自己的力量！
好吧，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是，英语找谁来教？
“‘冠熙哥’，来给我讲讲这个选词填空吧。”晚上回到寝室后，韦正毅主动找到了孙熙同学。
班上英语成绩最好的并不是孙熙，而是女杨扬。孙熙只是男生里面第二好的，但男生第一的程龙不是好商量的人。韦正毅在厚着脸皮请教可爱的女生和厚着脸皮拜托得罪过的男生间，选择了后者。
况且孙熙也住校，一起学习的机会比较多。
……孙熙是谁？
也许会有这样的疑问。
其实他还算是个印象强烈的人物吧，明烈的外号、赫烈的外表、壮烈地牺牲过。尽管他被韦正毅当成炮灰那回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什么题啊，我看看。”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空，我看了答案也不明白为啥该选这些词。”
“嗯……靠，我为啥要给你讲题啊？”
孙熙突然想起了被韦正毅没收小说的事儿，心中一阵不快。一手将习题册推回他胸口。
“你还在气那事儿啊？”韦正毅捏了捏孙熙嫩白的脸颊，“我不把小说还你了吗？”
“我被那老太婆训得可惨好吗？”被黄辞习单独说教的半小时几乎成了“冠熙哥”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你以为我想听那‘慈禧’的话啊。在其位谋其职，你就体谅我一下嘛。”
“谁来体谅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口水，都快给老子洗一身淋浴了！”
“同学们呐，有没有在好好学习啊？”一道尖锐的中年女声突然从韦正毅背后传来。
天哪，班主任来查寝了！
韦正毅与孙熙瞬间呆若木鸡。他们面面相觑，死盯着对方额上簌簌直冒的冷汗。
刚才的对话，没有被听到吧？
“韦正毅？你不是204的吗，跑202来窜什么窜？瞧你半期考试那成绩，还不赶紧多看会儿书去？”
“啊……啊，老师，我是过来问问题的。”韦正毅将习题册飞快地递给孙熙，同时拼命挑动眉毛，示意建立同盟战线。
两人沆瀣一气的处境，由不得他拒绝。
“是啊是啊，正毅他是来问英语的。刚才咱们讲到哪儿了？”
韦正毅邀着孙熙的肩膀，两人趴到了桌子上，“这儿，这几个空。”
“我看看。”
黄辞习的眼神狐疑地在他俩后背游走着。
“孙熙，你没再看小说了吧。”
“没、没看了，哪能啊？”
实际上，孙熙的抽屉里整躺着一本罪证，要不是刚才韦正毅来问问题，他还把书摆桌上看着呢。一报还一报，两人算是扯平了。
“大家多抓紧时间啊，高二一晃眼就过去了，不打好基础的话，高三会补得相当辛苦哦。我去其它寝室看看。”
“老师慢走。”寝室另外四人异口同声道。
在黄辞习离开寝室后，韦孙二人继续装模作样地认真学习了三十秒。
“MD，吓死老子了，差点膀胱炸裂。”孙熙猛地往椅背一靠，长长地送了口气。这回他学乖了，声音压得很低。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不干正经事儿呢？来来来，继续啊。”
“你是真想学啊……拜托，咱们能歇会儿吗？你还嫌上课不够累啊。”
“我们两兄弟啥关系，教教我你也没啥损失嘛。”
“损失了我的休息时间好吧……来，快看着这儿，呃，在这个从句里面……”
孙熙到底是个老好人，还是给韦正毅讲了。
等韦正毅讨教完毕回到寝室后，瞧见车五富正抱着本漫画看。
“你还看啊？黄老师人呢？”
“走了呗。”
“刚才没被逮到？”
“哪能呢。前面寝室这么大动静……刚刚黄老师去203的时候，‘猴子’正光着屁股要去洗澡，被吓得鸡飞狗跳的。”
韦正毅扑哧一笑。
熄灯前有短暂的一小时，寝室五人，各自为事。
韦正毅在做习题，王博正整理笔记。王博是半期考试考了第四名的人，一位骨瘦如柴的乖乖好学生。
车五富投身于漫画，“洞主”则献身于小说。
躺在床上听收音机的，是“吹哥”。
“吹哥”是15班里不亚于“瞟哥”的又一大传奇人物。据说初中时是他们那片儿的扛把子，嫖过妞、抽过麻、砍过人。摩托车上猎春色，派出所里唠家常……反正，这些都是据“吹哥”说的。他没事儿就喜欢缅怀过去，聊聊自己的“英雄事迹”。虽然韦正毅不止一次地想说，瞧你额头上那伤疤，你是被砍的人儿吧。
但他一次都没说出口。万一“吹哥”说的是真的呢？那暴脾气还不一刀把他嘴割了？
包括韦正毅在内的其它寝室成员都对“吹哥”的“英雄事迹”不感兴趣。
但不包括车五富。
这不，刚熄灯，两人又聊上了。
车五富率先发问：“对了‘吹哥’，你上次聊到跟那个暴走族卯上的事儿后来怎么了？”
前些天他俩聊到这儿时，被困得暴走了的其他三人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决议强行中断了。
“吹哥”虽然挂着耳机，但音量不大，对于车五富的提问，他立马做出了反馈：“你说那事儿啊。那小子忒不懂事儿了。”
“怎么说？”
其他三人将凳子带上，往厕所里借光去了。韦正毅即使有台灯，也不愿意待在屋内听他俩吹牛皮。
“吹哥”在黑暗中将指节折得啪啪作响，恶狠狠道，“说好了找个地方单练练，老子到时间自己去了，呐，就一个人。那狗ri的恁是喊了十多个摩的把老子堵了。”
“那你咋脱身的？”
“脱个毛的身，打啊！狭路相逢勇者胜，老子抄着根钢管就上了。他们肯定没料到这阵仗老子还敢跟他们动手，直接被老子敲下车两个。”
“厉害。”
“然后他们就开着车来撞。”
“嗯嗯。”
“老子就往人多的街上跑。”
结果还是跑了。
“但你想想啊，那时候起码十一点了，街上能有几个人？他们就肆无忌惮地给老子碾过来……”
“然后呢？”
“老子那时候刚好经过一家做竹器的，门口靠着好多手臂那么粗的竹竿子，老子就全给它推路上去了。那些摩的开过来撞到，一个二个摔得东倒西歪的。”
“哈哈，这个吊。”
不知是过了半小时还是一小时，车五富也带着漫画来到了厕所。
“‘吹哥’睡了？”开口问的是“洞主”。
“睡了。”
“那我们也睡吧。”话毕，他与王博收拾了细软，回寝屋去了。
厕所黯淡的灯光下，只有韦正毅和车五富背对而坐。
“听他吹牛有意思么？”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吹牛呢。”
韦正毅从鼻子深处“哼”了一声。
“小流氓就那么好啊？”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那是江湖义气、豪气干云。”
“江湖义气？哼呵呵……”
五个抢一个也算是江湖义气？
“你想象一下啊——骑着摩托，在半夜两点，以120码的速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风吹着皮衣猎猎作响——这不很酷的吗？”车五富言语中透露出一片神往。
“摔不死你。”韦正毅感觉这家伙得被流氓围殴一顿才会知道厉害。
车五富把声调拔高了八度，“你怎么老是跟我抬杠？有什么不爽你直说啊，别拐弯抹角的。”
“没什么……你在看什么漫画？”韦正毅转移话题。
“《女儿国万岁》。”
“国产的？”
“日本的，翻译瞎搞的名字。讲的有女性恐惧症的男主穿越到一个全是女孩子的异世界国家的故事。”
“听内容的话，这标题倒是蛮贴切的。后宫的？”
“后宫的。”
“你怎么老是看后宫的？”
“要你管。”
韦正毅对这点儿一直很纳闷。按车五富钟情的性格来说，他喜欢的应该是像《I’S》那样的纯情漫画（其中不乏让人浮想联翩的画面），却时常抱着后宫向漫画看得不亦乐乎。
那种妻妾成群的状况是他所追求的吗？
于车五富而言，他其实并不喜欢三妻四妾，只是这些作品看起来感觉轻松罢了。男主角不费吹灰之力，在各种因缘巧合下，女主角们换着花样投怀送抱，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简单难度的人生，真美好。
“你不看会儿书做会儿题什么的？半期完了还有月考吧。”
“没必要。”
车五富的语气听上去无精打采。
“困了就去睡呗。”
“我不困。”
两人归于沉默。只有韦正毅刷刷的写字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
韦正毅又写完了一篇英语作文。在他考虑着明天把它拿给刘老师批改纠错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已经有十多分钟没听到车五富的翻书声了。
“车五富，你睡着了？”
“没……”
“别干坐着了，睡觉吧。我也睡了。”韦正毅收拾了书本，端起凳子要撤。
“韦正毅。”
“干嘛？”
“……”
“没事儿叫我名字玩儿啊，削你哦。”
“……对不起。”
他这声音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几不可闻。
但韦正毅还是听到了。
“小说的事儿，真的对不起……”
几滴液体落了下来，啪哒啪哒地打在了漫画女主角的泳衣上，湿了一片。
车五富背对着他，佝偻的背脊在瑟瑟发抖。
韦正毅突然觉得一阵锥心。
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车五富明明是比他痛苦得多的人。
因为自己总是比车五富弱，所以放弃了设身处地为他考虑——他为他全力以赴，却苦食败果，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竭尽全力地摆渡，也到达不了成功的彼岸，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事儿吗？
“哭什么呢？”韦正毅将左手轻轻地搭在了车五富右肩上，“不就失败了一回而已吗？用得着这么伤心吗？”
“不止一回了……我总是……我总是……”
“实话跟你说吧，我的第一名啊。包括老师在内，大家都认可你是第一名的。小说……黄老师已经还回来了。”
“真的？”
“这还能骗你不成？”韦正毅想了想，老师确实是把小说“还回来”了，只是他还没能“还回去”，不算骗他。
“我靠……你早说嘛。”车五富破涕为笑，“害我内疚了好些天。”
“瞧你那大花脸，呐，擦一下。”韦正毅递过去一张餐巾纸。“睡觉了啊，睡觉。你再怎么看那些书，老班（文心彤）也不会给你投怀送抱的。”
“淦！”
“面对现实吧，少年。”韦正毅拍了拍车五富尚留泪痕的脸，“你离人家的程度还差得远呢。你个实验班第一，好意思去追人家尖子班第一、年级第一？”
“不用你说。”
“我偏要说。你除了成绩上能稍微靠近人家一点点，其他方面都是天壤之别啊，”韦正毅边说边把食指和拇指捏在了一起，“再这么颓废下去的话，信不信我都能超你过去？”
“你认真的？”
“当然。是时候展现我真正的实力了。”
“中二病。”
“你在说你自己吗？”
韦正毅确实是全力以赴了。
周末回家的时候，他主动向韦父提了个要求。
“老爹，我要请家教，一对一辅导那种的。”既然是容玉的事儿，就用容玉的方法来解决吧。
“成啊，你要请哪一科的，英语？”
“语数外物化生。等一下……化学就算了吧。”
“五门科？你确定？”
“确定啊，你舍不得钱？”
“钱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忙得过来吗？”
“没事儿没事儿，我打听过了，安排得过来。”
“随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