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在床上躺着，半天没有说话。
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现在依然很凉。即使屋里面还有暖气，即使我握着她的手，她手上的凉意也依然透过皮肤传达到我的神经，然后扎进我的心里面。小莲的身体现在很虚弱，而精神似乎也颓了下去。黑暗中的她看起来是那么无助。
“你看你，突然就这个样子了，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人生啊，就是会有一些让你直希望只是一场梦的意外情节，但是这种东西只要你能有一颗平常心，其实也会像一场梦一样过去的。”我轻轻地搓着她的手，试图让她的小手暖和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学的时候那次，你考试作弊抄我的，结果老师让咱们两个一人把卷子整个儿抄三遍？我不让你抄，一个人全都负责下来了。那个时候，我在自己的屋里面抄卷子，一边抄一边流眼泪，我很希望那是一场梦，一睁眼就能醒过来，但是其实不是。结果最后怎么样？我还是抄了下来，第二天我把六份卷子交给老师老师都不知道怎么批评我了，那一天咱们两个又生龙活虎，日子还是像平常那样过。”
小莲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平静了一点。刚才的小莲的手在微微颤抖，把她的手抓在自己手心的我很容易就察觉出来了。现在她的手已经停止颤抖了，放松下来的手指也不再绷紧，而是服服帖帖地在我手心里面被攥在一起。
“生活中还不是经常有这些困难吗？”我微笑着，轻声说道，“你敢说，之前你参加节目，结果没有拿到一等奖的时候没想过这只是一场噩梦吗？”
小莲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点点头：“嗯……”
“现在呢？”我笑道，“都变成过去了吧？过去的事情即使再难过，也都是过去了，我们还是可以笑着看着自己的过去。只要你在这个时候坚持住，以后还是可以一边吃着好吃的，一边看着当年在床上躺着的时候的傻照笑个不停。”
小莲似乎想开了一点儿，点点头，突然又紧张起来：“那……我要是……也变成了过去呢？”
为了不打扰同室的祁阿姨睡觉，小莲的这句话说得很轻，轻的仿佛是一片纸落在枕头上。但我的心还是猛然一痛，好像这张纸锋利的边角割伤了它一样。
“死丫头，说什么丧气话？”我打了一下她的手，“你自己好好想想，现在这个叫什么胃癌的鬼东西，除了让你吃不下饭，然后切了一刀现在有点疼以外还做什么了？”
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没有了……”
“这不就对了？现在都这么轻了，你还怕什么呢？”我再次抓紧她的手，她手上的凉意已经沿着我的手爬了上来，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失去温度了，“你知道那些真正得了严重癌症的人是什么感觉吗，全身都在疼，肚子里面还有腹水，很难受很难受，你现在这样不过是最轻的癌症，你就算是喝水的时候呛死也没道理被这种程度的癌症打倒啊？”
小莲看着我，开始发呆。
我露出笑容，轻轻拉了一下小莲的胳膊：“傻妞，听到没有？”
“听到了。”小莲勉强地笑了起来，“我不可能被这种病打败的对吧？”
“当然了！”我说道，“等你好起来我还等着跟你一起出去玩呢。”
小莲微微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抬起头来：“嗯，老哥，我现在感觉自己有点困了，想睡觉了。你快回去吧，我没事儿了。”
“不用了，我干脆不走了，这病房里面不像家里面那么热，我在这儿睡觉好了。”我说道，“你不用管我，好好睡你的觉就行了，我睡你旁边，晚上要是再起来就叫我。”
小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我在她旁边坐着睡觉。
她的手还是很凉，我想她还是需要一些多余的能量来让血液流通一下吧，最近的输液一定没有给小莲足够的能量。
说实话，在椅子上睡觉没有一点舒服可言，小莲闭上眼睛之后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悠长而轻缓。而我则是在这之后，坐在椅子上调整了半天自己的姿势才勉强找到一个合适的睡姿，闭上眼睛去睡觉。
我今天实在是很累，不一会儿我也沉入了梦想。
早上是被小莲打喷嚏的声音给惊醒的，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屁股虽然坐在椅子上，但是上半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小莲的床上了。直起身子来，发现祁阿姨已经醒了，她的女儿正在她身边给她喂饭。阿姨见我醒来，对着我招招手算是问了个好。
小莲在刚才的那一个喷嚏之后也醒了过来，她的眼神一开始有点迷茫，在空中茫然地找了几圈之后看见了我，这才放心下来。
“醒了啊？”我揉着眼睛说道，“现在天才刚亮啊，你醒得这么早啊？”
“我天天就在床上躺着，等于一直在睡觉啊。”小莲说道，“所以觉也少了嘛。”
“你不难受就好。”我笑着站起来说道，“那我去卫生间给你洗一下毛巾，早上既然起来了就擦擦脸，恢复一下精神吧。”
“等一会儿，老哥。”小莲躺在床上，红着脸，小声地说道，“再陪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吧。我现在还不想洗脸……”
“好啊，听你的。”我笑着再次坐下。
看了看小莲的眼睛，我就觉得事情好像没有我想得那么容易了。小莲的眸子里面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郁，还有些茫然，如果她昨天看开了，现在绝对不可能还是这个眼神。
我熟悉小莲，小莲的这一双眼睛我看了十八年，她的心思我虽然猜不出来，但是现在通过她的眼睛来判断，她绝对还是没有摆脱对自己的疾病的恐惧。
之前的她其实也是骗我们的吧。之前就觉得，小莲听到自己的病之后那么从容不太正常，果然小莲还是害怕的啊。
再怎么说，小莲也只是一个年方十八的女孩子，在温暖的家里面长大的她，又能有多么强大的心呢？如果换做是我，我能不能就这样容易地走出阴影？我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后给自己的答案是不能。
那么我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帮助小莲走出去了吧。
小莲是个乐观的女孩子，我要做的，就是帮她找回那个曾经乐观无敌的自己。
我们两个沉默着在一起待了一会儿，我便起身去，到卫生间给她洗了一下毛巾，小莲这次没有说什么，擦完脸之后，她的这一天也算是开始了。
上午的时间，我给她讲了讲最近应该学的课本知识，然后让她放松下来，好好听了一会儿歌，中午也就到了，老爸老妈来到医院看了我们，时间就这么平凡地过去了，和前两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床上坐着的祁阿姨变成了躺着，而在那里傻笑着的小莲的傻笑不见了。
中午的时候，蒋楠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皇甫树，我今天不晚上来了，下午来行不行，晚上来我怕打扰小莲休息，小莲现在正是长伤口的时候，还是要好好休息啊。”
我回复道：“没问题啊，你下午来就可以了，我和小莲会一直在那里的。这丫头现在不能走路了，你也不用担心她到处乱跑。”
“那我下午就来了，还有，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惊喜哦。别问我是什么，保密！”
惊喜？是什么惊喜？我想了想，可能是什么礼物吧，反正绝对不会是吃的，毕竟我和小莲现在都不会在这里吃东西。
蒋楠会给我们带什么呢？
我正想着蒋楠会给小莲带来什么惊喜，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云云姐。
“喂？云云姐？”
“小莲现在在睡觉吗？”云云姐的语速很快，不过声音不大。
“没有啊，她在听音乐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我！？”那边云云姐的声音突然变大，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我……本来打算这几天告诉你的，小莲刚刚手术完，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你个臭小子有没有心啊！这么大的事儿你就不能早一点儿告诉我！要不是姑姑告诉我我现在还蒙在鼓里呢！”云云姐听起来很焦急，“小莲呢？她现在状态怎么样了？真没有危险吗？”
“小莲没事儿……医生说她的病只要好好调养，还是可以痊愈的……”我有点没底气地说道，“其实我也是怕你太着急了……”
“你这死小子，等我揍死你！”云云姐大声骂道，“我下午就过来，你给我准备好了！还有小莲，你死之前给我照顾好！”
“我知道了……”
“行了，那我挂电话了！”云云姐听起来是真的很着急，在挂上电话的同时，我还能听到云云姐用日语不停喊着凉介名字的声音。
我看着那边静静地听歌，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的小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