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我有点不太对劲。
挥剑的时候老是走神，木剑经常脱手，砸在跟我一起晨练的罗伯特身上。因此他总是一副很头疼地望着我。
“有什么烦恼吗？”
对此，我摇了摇头。
因为连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是平常的话，我脑袋里一定在想今天要挥剑一千次这种蠢事，可是现在的我脑袋里空空如也。
或许……
大概……
是病了吗？
不过我并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精神也很好，那么原因恐怕就是……
***
“伯恩，今天来学习魔法吧。”
在我陷入某种不可言喻的瓶颈时，艾娜娅的课程也由实战的方向转向其他地方。
也许是她察觉到我的异样，所以才会选择临时换课吧。
不过……魔法吗？
我对魔法的了解仅限于施法时需要咏唱咒文，一般的魔法师在施法时无法移动，艾娜娅是例外。听她说，到目前为止她所见到的魔法师中，只有她的师傅能做到这点。
欸，我的老师这么厉害？
她的话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在自夸，但不可否认的是战斗时我从未摸到过她的衣角。
对于我来说，艾娜娅确实相当厉害。
那么魔法到底是什么呢？
“它只是一种存在，就像太阳和月亮一样的存在，我是这么认为的。”
艾娜娅的回答听起来很模糊。
在我的印象中，魔法很神奇。
能凭空创造出火焰、雨水、刮风和让地面塌陷。我无法理解它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或者说……
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魔法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相互争斗吗？
“老师，我不明白。魔法是武器吗？”
“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道具更合适，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艾娜娅在我面前竖起手指，一本正经地说道：“武器是为战斗而存在的东西，而道具更多是能为人提供便利的东西。干旱的时候可以依靠水魔法来降雨，耕种的时候可以靠土魔法翻土，野外露营的时候可以用火魔法取暖，在漆黑的空间里，可以靠光魔法照明……”
看着艾娜娅脸上洋溢的得意色彩，有那么一瞬，我感觉脑袋里变得空空的。
桌上放着的煤油灯发出淡淡微光，房间隐隐约约被照亮，而她则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晃荡着双腿。
像这样近距离看看，真的很可爱。明明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但事实上却比我大七岁。每当她露出认真表情时，我都会从心底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明明是个跟我差不多的小孩子，却以一副大人口吻说话，总觉得……
好酷！
“……你在傻笑什么？我有哪里说错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老师大人正相当不满地盯着我，嘴唇也高高噘着。
“十分抱歉，刚才……看呆了。”
“看呆？”艾娜娅微微眯着眼睛，抱着双臂，“你倒是说说看，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值得被看呆的东西。”
“啊这……”
房间陷入短暂的死寂。
我低着头，搓弄着衣角。
犹豫一阵后，我抬起手指。
“我？”
我与艾娜娅四目相对，深吸一口气。
“我看老师看呆了。”
“为什么？”
“因为好看。”
“好看？”艾娜娅怔了怔，旋即露出得意笑容：“我倒是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跟传说中的妖精女王比起来还差得远。”
我一时语塞，讪讪笑着。
“好了，别以为你说我几句好话就能掩盖你走神的事实，接下来的提问你如果回答不出来，就准备挨罚吧。”
“嘁，真小气，因为好看所以走神也算犯错吗，简直没天理……”
“你说什么？”
“我说老师真好看。”
“……是是，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好看。”
“我喜欢跟老师在一起。”
艾娜娅将脸侧向一旁，手指卷起垂在胸前的一撮头发道：“……好好我知道啦，但是这句话以后别对着其他女孩子乱说，到时候会惹不少麻烦，遇到脾气暴躁的，你可能会被胖揍一顿。”
“那老师你会揍我吗。”
“欸……伯恩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那种脾气暴躁的人？”
艾娜娅秀眉微微一挑，那双清眸好似月牙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看看，你看看。
法杖都快抵到我鼻子上，我还敢说假话吗我。
好吧，我还真敢说，我摸着我的良心道：“老师这么漂亮，不会轻易动手的。”
“嗯~好吧，今天我心情好，就破例揍你一顿呗？”
“我可是老师唯一的崇拜者！一心一意的！”
“所以说，这种话不要轻易对女孩子说——”
“我知道啦老师，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以后……我的意思不是这个……唉，接下来好好听课别走神。”
看到艾娜娅脸蛋微红，不知该露出喜忧的模样，我暗自在心中比出胜利手势。
老实说我也没有想到父亲对付母亲大人的那套话语会奏效，看来得向父亲多学习怎么应对麻烦的女性。
“嗯哼，继续刚才的话题，想要知道魔兽的危险级别很简单，只要看它身上的魔核大小和颜色深浅就知道了。”
“啊……好麻烦。”
我感到有些头晕，不过艾娜娅还是耐心为我解释着。
魔核是魔力的源泉，也可以说是魔力心脏，一旦被破坏就无法施展魔法。魔核越大，证明魔力越强，能够施展高阶魔法，魔核颜色越纯净，证明魔兽的魔力越充沛，反之同理。
“魔核通常会在它们的额头上，当然也不排除会出现在身体的其他部位……”
“屁股和舌头也会有吗？”
“当然。”
原来魔核也会长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啊，真不愧是魔兽。
但是等一下——
拥有魔力，便会出现魔核，那是不是人也……
“老师，我们人的身上也会出现魔核吗？”
“没有这方面的记录，即便是高阶位的魔法师也没有。”
艾娜娅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像是在叫我不要盯着她的身体乱看。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魔法师们也会有魔核，吓我一跳。
“虽然人的身上不会有魔核，但与人族相近的某个种族却拥有魔核。”
与人族相近，那算什么？
“拥有魔核的人……想想都觉得奇怪。”
“不光奇怪，还相当可怕。”说着，艾娜娅身体朝我这边一倾，一本正经道：“虽然它们外表看起来跟人无疑，但拥有可怕的力量。它们能化身成武器进行战斗，而且能够释放不亚于魔法的刃气。”
“传闻，它们会诱惑那些想要得到力量的人，赐予他们力量的同时，将他们的灵魂和生命力榨干，一旦跟签订契约就削减寿命，据说被它们缠上的人，不出半年就会死掉。”
“没有解除契约的方法？”
“有，当然有。”
“老师，你真是会吓唬人——”
“你把它杀掉，或者它杀你。”
也就是说两个人必须死一个吗。
我忍不住仰头叹息。
“看来打死都不能遇上这个种族啊……对了，这个种族是？”
“武器族。”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作为武器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种族。
换而言之，虽然对方的力量很强大，但一不小心被诱惑的话就会万劫不复。
可是等一下。
既然武器族跟魔兽一样有魔核的话，岂不是很不妙？
人、魔核、身体的部位——
万一……我是说万一。
如果对方是女孩子，而我又得验明正身的话，那不是只有把她脱……
但话又说回来。
如果是个男人呢？
真恐怖啊。
不能再继续乱想。
总之武器族是危险对象。
它们会诱惑别人获取力量。
如果签订契约的话就会短命，两人必死其一。
一定要远离它们！
***
我没有魔法方面的才能。
按照艾娜娅的说法，想要检测一个人是否具备魔法才能，只需要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就能看到魔法元素的存在。
然而我的情况却是……直接睡着了。
这也不能怪我！闭上眼睛不去想任何事情，也就只有睡觉的时候吧？可是睡觉的时候会做梦，一旦做梦就会想事情，我不由怀疑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躺在床上的我深深叹气。
当然，我并不是因为烦恼这种事情而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令我睡不着觉的原因是——
有种很躁动的响声。
我可以确定声音的来源是从父母房间那边传来的。
吱呀、吱呀。
最近一段时间的夜里总会传来这种声音。
所以今天我打算去抱怨一番。
“吵死人啦！”
我冲到他们的房间里怒吼，却发现两人只是坐在床上，裸着上身的父亲还朝我招了招手，露出相当可疑的笑容。当视线扫到母亲时，她明显撇开视线。
这么晚不睡觉，这两人到底在做什么？
他们给我的理由是：锻炼身体。
原来如此。
这难道也是冒险者的一种锻炼方式？变强的方法？
我对此很感兴趣，不对，是非常希望锻炼身体！
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够拥有像父亲一样强壮的身体，这样就能增加破解艾娜娅那套战法的胜率。
“请教我。”
我向父亲提出请求，然而——
“呃……现在还没到时候，等机会合适的时候我再教你。”
被拒绝了。
即便问为什么，父亲也是一样的回答。
搞什么啊，难道是怕我学会之后比他厉害？
我愤愤地将房门关上，来到庭院，却发现艾娜娅正抱着双膝坐在大门附近的台阶上。
“老师也是被吵醒的？”
“嗯……算是吧。”
“真是的，大晚上的在房间里锻炼什么身体！”
“锻、锻炼身体？”艾娜娅一怔，眼神有些飘忽，“应该算是在锻炼身体吧，嗯…”
“这样啊。”
虽然父亲看上去总是一副不太正经的模样，还喜欢笑话我，但终究是一名强大的冒险者。正是因为要保持这份强大，所以才会无时无刻锻炼身体。
像父亲这么勤奋的人，会成为强大的冒险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跟我相比……
“我决定，我也要像父亲一样勤奋！老师——”我抓住艾娜娅的手，“既然如此，请老师指导我，帮我锻——”
“啊，突然觉得好困，好困好困，伯恩你也差不多该会房间了，睡觉睡觉。”
我的话还没说完，艾娜娅便慌乱地将手抽回去，快步回房。
我挠了挠后脑勺。
“老师这是怎样啦？”
***
挥剑是日常课程。
到目前为止罗伯特都没有正式教过我关于剑术方面的东西，他只是让我一直挥剑。美其名曰：任何花里胡哨的剑术，都不如普普通通的一剑，多挥剑，挥好剑，才能掌握真正的剑术。
的确，听上去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某天夜晚听到他说嫌麻烦，我差点都信了。
就那么不希望我学剑术？
一想到这个，我就来气，用力将剑挥来挥去，一旁的父亲看得是直摇头，不过我才不管这些，只是一味的乱挥。
“伯恩，你太着急了，挥剑的基本动作是这样的。”
“怎么挥剑都行，反正要用全力，这是父亲你说的吧！”
“笨蛋！忘记基本动作的挥剑叫什么挥剑，好好看着！”
说着，罗伯特向前猛踏一步，手中长剑好似要划破空气似的挥下，极具气势地竖劈刮起一阵剑风，朝我扑面而来。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结果就是这样。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对于我来说，这是个谜题。
无论我如何去模仿他挥剑时的动作，都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
虽然我不敢说自己天才与否，但父亲肯定对我这个儿子藏着掖着。
难道说……是因为他白天晚上都在锻炼的缘故？
总之他一定有什么诀窍没告诉我，真是太过分了！
***
那是风和日丽的某天，艾娜娅打算去城镇的冒险者公会提交任务。
“伯恩你要去吗？”
望着艾娜娅身下的那匹甩摆着尾巴、发出哼响的骏马，我感到有些害怕。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害怕这匹马，我只是……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村子里，从来没有去过城镇，所以说……我就不用去了吧。
可是还没等我把话说出口，我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罗伯特扔上马。
“既然要以冒险家为目标，这种程度的事情不应该害怕吧？”
“谁说我害怕啦！我今天还没挥剑！我！”
我向正在一旁大笑的罗伯特投以怒意，结果他却对着露出担忧神情的朱莉悄声几句，惹得朱莉笑声连连，她对我说：“给妈妈带些好看的东西回来。”
朱莉顺手塞了几枚铜币给我，而罗伯特则把木剑递给我，还嘱咐我说：即便是在外面，该练还得练。
啊，所以说，我并不想出门……
我不禁抬眼，却正巧对上艾娜娅那双清眸，她对我眨了眨眼。
总觉得她在小看我。
对，没错，我就是第一次出门，第一次骑马，怎么着？
我很不情愿地坐在马背上，马也开始缓慢向前。
老实说，我真的很不习惯骑马，总觉得会掉下去，很不安全。
我忍不住向后靠了靠，结果却感觉到背部传来硬硬的感觉。
“老师……”
“怎么？”
“好硬啊。”
“……”
我的耳边传来重重的哼声，马也开始加速向前奔跑，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似的，感觉一开口就会咬到舌头，所以我只能闭上嘴巴。
***
我估计以后不会骑马出门。
一路颠簸，到城镇大门之前，我吐过好几回，现在的我估计已经吐不出东西了吧。
不光是胃翻滚得厉害，我全身上下也很痛。
真是的，所以我才说不想出门嘛……
我有些抱怨地将视线投向四周，艾娜娅正在跟商人模样的家伙交流，而我们的马匹也被牵到一个马棚中，骑马这件痛苦的事情终于可以结束。
不过她看起来心情并不好。
前往冒险者公会的路上，艾娜娅一脸心痛模样，嘴里还嘟嚷着：“真离谱，只是把马寄放到中午，居然要收五枚铜币！而且只喂杂草，真够黑的！”
“这很贵？”
“很贵！”艾娜娅悻悻地望着前方，咬牙切齿道：“五枚铜币！在其他地方这可是一天的马费，而且给马喂的草也是下等品质的，绝对不可能是杂草这种东西！奸商，奸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一家？”
“经常去的那几家马棚都爆满了，要不然也不会找到他。”
这还真是没办法。
我也没有想到只是寄放马匹，居然要花这么多钱。
五枚铜币，差不多就是十五个黑面包的价格，这马……感觉比人还奢侈。
看来以后真的不能骑马出门，养不起养不起。
***
秋枫城的冒险者公会的场地非常宽敞，数十张桌子都坐满打扮各异的冒险者，裸着上半身的光头大汉，将腿翘在桌上渣渣哇哇的女性，将全身隐藏在法师袍下不知是男是女的背影。
耳边尽是喧闹声，或是在说今天的收获如何，或是在闲谈趣闻，或是在争锋斗嘴……他们与我想象中的冒险者差距甚远。
我感到相当失望。
不光是对冒险者们的形象感到失望，还有在这空气中弥漫的味道……
那是浓郁汗臭味和刺鼻香水味混杂而成的、难以言喻的味道。
非要让我来形容的话，估计比马棚的味道差不了多少。
即便是捏紧鼻子，用嘴呼吸也没有减缓多少。
我抓紧艾娜娅的胳膊，跟着她向里面走。
看到她那面不改色的神情，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周围的人望向我们的神情有些微妙。
诧异、轻视……甚至是嘲笑，还有一些难以言明的表情。
我的身体开始紧绷。
这些家伙很危险，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冲过来的样子。
看什么看，就你会瞪人是吧！
别以为我很弱，你冲上来试试，就算打不过你，我也有办法打断你的鼻子！
忽的，有个冒险者从他们之中走过来。
他身材相当高大，像座会移动的小山似的朝我们迫近。
“你想做什么！”
我本想拔出木剑对着他，可谁知道手却一颤，木剑掉在地上，那个小山似的男人瞥了我一眼，然后朝着公会大厅走去，引得周围那些家伙捧腹大笑。
“哎哟，小小鬼学别人拔剑？”
“欸，还真别说，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
这帮家伙……！
我捡起木剑，重新摆好架势，恨恨地望着在那边嬉笑的几个家伙，从他们之中走出一个纤瘦的男人。
“我说，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雀儿不好好在家呆着，跑来冒险者公会作甚咧？”
“我呸！你才是毛都没长齐的小雀！”
“哟呵，那要不脱了比比咧？”
周围的人一听，都爆笑不已。
这时我才注意到对方的容貌。
这男人纤瘦如猴，身材高挑，穿着皮甲，发色如秋叶，但是很可惜。
首先是眼睛，他的眼睛非常奇怪，大小眼。
其次是鼻子，歪的，估计是天生的歪鼻子。
最后是嘴巴，歪的，也许是笑歪的。
嚯哦，这还真是有够独特的模样。
至少在我的印象里，人的长相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个歪鼻子歪嘴大小眼的家伙，莫非是魔兽变的？”
“我这可是跟魔兽战斗过的象征，你懂什么？”
“天知道，歪嘴猴的话鬼才信，猴子都是狡猾的家伙。”
“哈！说得很好嘛，小雀儿再怎么说也没有魔兽强吧，不要忘记你这小雀儿还没开始长毛咧。”
“你！”
“怎地，小雀儿也想变成魔兽？嘿！放心咧，只要你拜我为师，我不光教你站在地上的技巧，连床上的技巧也会交给你咧。”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的老师只有一个！
你说对吧，艾娜娅老师！
“欸？”
老师人呢？
我四下寻去，结果发现艾娜娅正拎着个小袋子站在冒险者大厅门外，以淡然的表情走过来。
“伯恩，你还要在那呆到什么时候，该去买东西啦。”
“老师你……”
艾娜娅瞥了一眼那个歪鼻子歪嘴大小眼的家伙，没好气地抓着我的胳膊向外走去。
“哎哟我说艾娜娅，欸，我说艾娜娅咧，你这……”
“一段时间不见，是不是长高一点点啦？诶我说，上次你借我那两枚铜币……”
“喂～艾娜娅小姐？卡斯特里尔小姐？最近有没有空闲，我们小队打算去接个高级别的任务，人手不够……”
身后传来那个家伙穷追不舍的声音。
这家伙谁啊，居然敢直呼老师的名字！
难道说是老师的熟人？
我不禁望向艾娜娅，却发现她的表情相当阴沉，嘴唇微微张合，传来一阵咒文咏唱的声音，我有些不寒而栗，旋即传来一道惨叫声。
我回头一看，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有个大坑，时不时从坑里喷出火焰伴随着几声惨叫，坑的上方还有一团小小的乌云，不断落着雨点……
毫无疑问，是艾娜娅的杰作。
看样子艾娜娅似乎认识他，但绝对不可能是朋友关系。
“伯恩，下次遇到这种白痴，无视或者揍他一顿就好，知道吗，只有同类才会去交谈。”
老师你这是在骂他还是在骂我啊。
“老师……这样没问题吗？”
“反正是熟人，就算烤熟了也没关系。”
这么说老师你以前难道也跟他说过话……？
我以怪异地目光看着艾娜娅的脸。
“……伯恩，你最好乖乖闭上嘴别说话。”艾娜娅不怀好意地说道。
啊哈，看起来她知道我想说什么。
放心啦老师，就算要变也是变成亲人、徒弟，我可不打算当“熟人”。
***
秋枫城的街市相当繁华，各种各样的店铺和推车沿着宽敞的街道两侧一直向远处延伸，放眼望去看不到街市的尽头。
这是在红枫村完全看不到的景色。
街市上的水果摊摆放着许多从未见过的水果，看起来是瓜类的水果，可茎却像小刀一样，店铺的老板以花哨的姿态用茎将瓜的顶端部分削掉，露出赤红色的果心，在那些水果的旁边还有一块大大的招牌，着实有趣。行人络绎不绝，堆挤在挂有武器店标识的店铺外，似乎在为什么东西争吵的样子，相当热闹。
“老师，那是什么？”
“克罗姆的特产水果——茎刃瓜……没搞错吧，这个季节的茎刃瓜卖10铜币一斤？这是要抢劫吗。”
“正常的价格是多少？”
“5~7枚铜币的价格已经很高了，要知道这个水果在克罗姆本地也才卖3枚铜币，更何况现在是收获季节，根本卖不到这种价格，你看，那边就比较便宜。”
我顺着艾娜娅的手指望过去，发现不远处有辆贩卖水果的小推车，在推车的侧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字。
“那上面写得是什么？”
“水果便宜，只要3铜币一斤，我说伯恩，我应该教过你才对。”
“可是跟老师的字比起来，这实在是……”
在我的印象里这几个字不是这么写的，歪歪扭扭像条虫一样，完全看不懂。
听到我的话，艾娜娅哼哼一笑，旋即拉着我过去买水果。
三个水果。两个拳头那么大的，还有一个小的。
那老板本意让我们就买一斤的，如果只是买两个的话不好计算价格，可艾娜娅却把计算出来的价格告诉老板，老板的嘴角不禁抽抽，纠结一番之后以怪异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最终还是卖给我们。
“本来以为两个正好能凑够一枚铜币，没想到还能多得一个小的，看来今天运气好。”
老师你真不是故意的吗。
我偷偷对她翻个白眼，结果被发现了。
不过艾娜娅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露出尴尬的表情，而是理直气壮地说道：“伯恩，想要在外面生存，要用有限的资金去放大自己的收益，你看，如果你1铜币只买一个这么大的水果，最多能吃一餐，但如果能用1铜币买到一大一小的水果，可以吃两餐，很划算。”
“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可是1枚铜币可以买三个黑面包吃三顿，不是更划算吗？”
艾娜娅咬了一口水果，像是在看笨蛋似地看着我：“你不觉得黑面包用来防身更好吗，1铜币三个，比武器便宜得太多了，而且还能吃。”
耶？好像是这么回事。
但是等一下。
“老师，没有关于黑面包的战斗技巧和方式啊。”
“直接往脸上招呼不就得了，还要什么战斗技巧。”
我挠着脑袋，无言以对。
的确，像黑面包那种硬度的食物……要当武器来用也没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不禁望向艾娜娅。
我发现今天的她格外娇小。
或许是因为她带着帽子的缘故，让我产生一种如果把帽子摘掉，她说不定会比我矮些的错觉。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错觉。
艾娜娅来到我家担任老师过去了大半年，我虽然不觉得自己能一下子超过艾娜娅的个子，但应该也有所成长。
一年期限将近，在这之后她会怎样呢？
会继续待在红枫村吗。
会继续担任我的老师吗。
“……伯恩，怎么啦？”
我张了张嘴，我想要问问看艾娜娅的想法，但最终思绪转化的话语全被堵在喉咙里，难以开口。
我轻摇着头，冲着她露出笑容，只是紧紧捏着她的衣袖。
***
从秋枫城回到家之后，我将带回来的礼物放在桌上，神绪不定地回到房间，将身体的力量完全释放，倒在床上。
刚才父母说了什么话？我完全记不得。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我说父亲，你能不能别偷偷摸摸，想吓我？”
我视线微微向上一抬，发现罗伯特正蹑手蹑脚地靠近我，只是在被我发现之后他露出无味的懒散表情。
嘁，装得真像，如果不是故意发出声音的话，我怎么可能会发现他。
“果然还是儿子的床睡着软啊。”
他完全无视我鄙夷的眼神，一下子仰躺在我的床上：“真好啊，跟女孩子出门什么的，我也想要啊。”
“我会原封不动把你的话告诉母亲，你做好准备吧。”
“嘁，儿子难道不是跟父亲站在同一阵线的吗。”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情，破坏家庭和谐的事情还是敬谢不敏吧。”
“真会说话，不过跟女孩子出门真的很有意思，你不觉得吗？”
有意思吗……？
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至少我没有特别多的感触。
“啊，说起来今天没练剑。”话刚出口，我的脑袋便被一记爆栗，转眼一看，罗伯特正在对我翻白眼。
“难道跟你的老师出门，还比不上练剑重要？”
“这是两回事。”
“我可不觉得，像你这种小鬼就应该多去外面玩，练剑多没意思，人都练傻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呆子。”
“我才不是呆子！”
罗伯特没有说话，只是怪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
什么跟什么啊。
望着他一跃下床离开房间的模样，我忍不住锤几下床，旋即追了上去。
饭桌上，因为有罗伯特的存在而没有显得特别沉闷。
而我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他们的提问。
忽的，视线与艾娜娅对上，我便有些慌乱地将视线低下去。
“……说起来艾娜娅来我们家差不多快一年了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的心情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不知为何话题会突然向那个方向走。
我抬眼望向提出这个问题的罗伯特，又偷偷望了一眼艾娜娅。
“如果还没有什么好的打算，就留在这里继续当老师吧，最近冒险者公会的委托任务也不是那么多，而且我也想要请教一下魔法的事情……”坐在一旁的朱莉附和道。
母亲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魔法的？
我完全不知道。
看起来艾娜娅除了在教导我之外，还在做着很多事情。
我所能看见的只有她跟我的时间……
还不光是这样而已。
就连身边的人在做什么，我也几乎不知道。
一时间我感觉脸在发烫。
“十分感谢。”艾娜娅微微倾着身体，将头低下，“我也希望继续这份工作，可是接下来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的梦想还没有完成，法师塔的招生马上开始了，我曾跟人约定好要前往法师塔进行磨炼，很抱歉。”
“为什么？”
当我察觉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离开椅子，站在艾娜娅的面前。
即使没有镜子，我也能想象到自己的表情。
也许在别人眼中，是那种很没出息的模样吧。
“是我太笨了，所以不愿意教我吗？”
是这样吧，一定是这样啦。
连那种歪歪扭扭的字都分辨不出来，实战也始终无法破解她的那种战法，除了笨之外，除了不够努力之外找不到其他理由。
像这样没有出息的想法堆满整个脑袋。
即便知道不是这个原因，但我不得不这么想。
如果不这样想的话……
“我会努力——”
回过神时，发现艾娜娅正对着我苦笑不已。
“没有那种事情，伯恩你很努力，我要离开，是我自己的原因。”
可是，我却无法继续听下去，放下碗筷后快步回到房间。
一夜未眠。
***
或许对于我来说，大吵大闹一番是不错的选择。
但我很清楚，以为只要这样就会引起别人注意的话，那就真是的大错特错。
这并不会改变她即将离开的事实。
所以……
我唯一的能做的就是每天认真听课，认真挥剑，将一切都做到最好。
但只是这样的话还不够，每天的加练也很有必要。
傍晚的风，犹如寒冬。
挥完第一千下之后，我已然筋疲力尽，将木剑随意扔在一旁，我双手托着脑袋仰躺在草坪之上。
夜里的星空还是一如既往，不曾改变，我不禁将手抬起，却握不住那彼方的星星。
我深深叹息，原本躁动的心情有所平静。
明天艾娜娅就要离开这里前往法师塔，我却只能在这个地方发泄着无用的力气，像这种无力的感觉实在是讨厌至极。
“那天好像也是这样……”
初次与艾娜娅相遇时，好像也是这样。
因为心烦，所以逃到这里挥剑。
除了烦恼的事情不同外，似乎跟那天没什么区别。
一切都是一样的。
只是——
她却是站在那风中。
一头银灰色的长发随风摇曳，裸露在外的肌肤如初露般夺目。
她压着略显宽大的法师帽，对着我露出浅浅微笑。
“有种很奇妙的气息指引我前来……看来这次我可不能再说是缘分了，真是遗憾。”
“老师……？”
我蹭地一下坐起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嗯~你正被一种名为‘烦恼’的怪物包围，它似乎很喜欢你的样子。”
“又想骗我？这次我可不会上当。”
“哎呀呀，那可真是遗憾。”
艾娜娅嘻嘻笑着，旋即在我身旁躺下。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烦恼的，身为冒险者的话可是经常会经历分别的，又不是以后见不到面。”
“就算你这么说……以后是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
老师你也太随意了吧。
不过说的也是，这是无法确定的事情。
烦躁的心情突然消失无踪，一下子感觉轻松许多。
“说起来，今天跟那天不太一样啊。”
“那是当然的吧。”
“今天可没有听到饿肚子的声音。”
“啊，你还真敢说。”
“当然敢说，因为接下来很长一段都听不到了啊。”
“这么说的话，那我揍你一顿也没关系咯？反正接下来很长时间见不到面。”
艾娜娅眼睛微微上扬，坏笑着用法杖敲了几下我的脑袋。
说得也是，也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就算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也没关系吧。
忽来的花香伴随着阵阵的风，让人难以睁眼。
而我也在此时将身体伏下，在艾娜娅的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嘴唇传来冰凉感，她的体温似乎比我要低一些。
从以前就觉得很奇怪，难道女生的体温比男生低？
不过对于我来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艾娜娅一时间没有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眨了眨眼睛，第二时间她终于反应过来，脸蛋微微变红。
“这、还真是让人困扰啊。”
我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天上：“老师，你的帽子飞啦！”
“什么？”
“我说你的帽子飞啦！上天啦！”
“啊！那是我花70铜币买的！”
看到挣开束缚在空中自由飞舞的法师帽，我本能想要伸手去抓住它，可奈何我手短，也不会魔法，只有催促艾娜娅赶快追上去。
见状，艾娜娅连忙咏唱咒语，连连挥动法杖。
看到她追逐着帽子的模样，我感到有些惭愧。
毕竟始作俑者就是我。
***
终于，到了她要离开的日子。
虽然我尽可能想要将时间延长，但最终还是无法改变她要离开的事实。
对于我来说，这一年里我不光在实战、算术和识字方面有所成长，更重要的是我长高了，比我的老师高出半个头，所以我有点不敢站在她的面前。
“伯恩，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快……”果然，艾娜娅以相当不满地眼神盯着我，她颇显无奈地摇着头：“看样子下次见面的时候，只能仰视你了吧。”
“别这么说老师，老师现在的身高就相当可爱，我无法相信老师长高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这句话刚说出口，就被罗伯特踢了一脚。
“有你这么称赞女孩子的吗，会说话就多说点。”
“我说得是事实啊……”
女孩子娇小一点不是很可爱吗？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罗伯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
“也就是说，伯恩觉得我如果长高了，就会变得不可爱咯？嘿……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啊，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如果老师长高之后变了模样，以后认不出来就麻烦啦，所以希望你能保持原样……”
“嗯哼~原来如此，如果我变了模样你就会认不出我啊，真是令人伤心的发言，看来下次见面遥遥无期咯。”
我挠着脑袋讪讪笑了几声。
这种情况下最好一句话也别说，免得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可是我错了，一旦沉默下来，就再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艾娜娅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一会，旋即从斗篷里取出一个小钱袋。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正静静躺着一条相当朴素的手链。
“这是我离开家之前带出来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好歹跟我了很多年……现在把它交给你作为礼物吧。”
“我会珍藏起来的。”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它还在你手上。”
艾娜娅像是在开玩笑，可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最后，直到她说出再见，身影几乎要消失在视野里时，我都没能说出那两个字。
她就像个天使一样。
在我最需要鼓励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从她身上学习到的坚持。
给予我的勇气和自信。
冒险知识、战斗技巧、还有许多许多……
就这样放她离开真的好吗？
下次见面究竟是多久以后的事情？
到那个时候她会达到怎样的高度？我是否能触及到她？
再次见面的时候……
我应该要成为怎样的人？
“要告诉她才行……”
我全力朝着村口的方向追过去。
奔跑着、奔跑着……像这样拼尽全力。
然后——
“艾娜娅老师！”
我站在村口，望着那道小小的身影。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冒险者！”
我用力向她挥手。
虽然、可是、但是这种总爱逃避的话我不会再说出口。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冒险者。
因为到那个时候，我才能说出得出口。
真正想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