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约会（下）
楚墨轩双手撑在膝盖上半蹲着不住地喘气，上等阵法师也好不到哪儿去，左手扶着墙壁右手摁住自己的心口，低着头同样喘着粗气，脸色苍白。
楚墨轩挣扎着站直了身体，开始环顾四周。这座房子的布局非常像欧式风格的教堂，眼前全是一张张深棕色摆得整整齐齐的长椅，正对着大门的高台上摆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讲台，高台两侧摆放着铜制的烛台，上面插着半截熄灭了的白色蜡烛。四周的墙壁贴着维多利亚风格的墙纸，挂在墙上的壁灯发出耀眼的金光，恍如朝圣之光。
没等楚墨轩全部观察完，房子里的壁灯忽然间全都熄灭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开始飘荡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灵魂号哭声，其中还夹杂着骨骼错位断裂的恐怖声音，天花板上的吊灯开始闪烁起来，眼前的景象时有时无。
“啊——！！！”上等阵法师尖叫着双手抱头蹲在墙边，瑟瑟发抖。
“原来你拉着我跑这么急就是为了第一个进这间鬼屋啊。”楚墨轩才明白过来这是一间鬼屋，只有一批人中第一个进来的人才能看到灯光下鬼屋的全貌，之后进来的人都只能看到这座房子在黑暗中的样子。
“如果知道是鬼屋我就不进来了好嘛！”上等阵法师故意大声说话给自己壮胆，可双腿仍是不听使唤地发抖。
楚墨轩好想趁着这个机会独自跑掉，毕竟他不知道上等阵法师什么时候就会对他动手，从他以往几次碰到的事件来看，每一次事件都性命攸关。但他如果在这里跑掉了，那么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在鬼屋里受气的上等阵法师会把他的真实身份曝光。两难决择下，楚墨轩决定相信刘语馨留给他的小石头。
楚墨轩借着闪烁的灯光走到上等阵法师身边，弯下腰礼貌地伸出手说道，“需要帮忙么？”
上等阵法师把一只手从头上拿开，在空气中探索，希望可以抓到楚墨轩的手掌，楚墨轩趁着一次灯光闪烁的间隙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整个包裹在了手掌心里。上等阵法师的另一只手扶着墙，借着楚墨轩向上托的力缓慢地站起，楚墨轩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出来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就这么闭着眼睛，拉着我的手跟着我就好了，什么都不要看。”楚墨轩握着上等阵法师的手，平静地说道，“上了楼梯应该就能出去。”
“嗯。”上等阵法师乖巧地点了点头，紧紧地闭着眼睛。
整个大厅并不是完全没有稳定的光源，高台两侧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燃了，昏黄的烛光照在后面的红窗帘上显得格外诡异。
楚墨轩只能用一只手在长椅上摸索着缓慢前进，借着不按规律闪烁的灯光一点一点向高台逼近，高台上有通往二层的阶梯。在灯光还正常时，楚墨轩就发现了这个一层大厅中就只有身后这一扇入口的门，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其他门，因此，他推断上楼梯是走出这个鬼屋不可缺少的步骤。
楚墨轩忽然感觉手上的触感不再是摸在打蜡椅背上的滑腻感，而像是摸到了一颗毛茸茸的东西，借着闪烁的灯光，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一具破败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背靠着长椅，低着头颅，他身上披着的甚至都不能称得上是一件衣服，说是一条破了洞的亚麻布可能更为合适。楚墨轩手上摸到是一颗仿制得十分精致的头颅，这颗头颅面目全非，皮肤干巴巴的全是皱纹，表情夸张得仿佛临刑前的恐怖模样，楚墨轩摸到的是这颗头颅的头发，干枯得像是冬天的茅草。头颅被楚墨轩一碰，从身体上脱离，“咕咚”一声砸在长椅上，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起来。
楚墨轩把头颅踢到一旁防止身后的上等阵法师踩到，继续面无表情地在两排长椅中间的走廊上向高台靠近，像这些利用道具来吓唬人的鬼屋把戏他已经见过太多了。
他拉着上等阵法师的手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高台上，明明室内是封闭的，可烛台后面的红窗帘却在微微飘动，而蜡烛芯上的火苗却平平稳稳没有一丝抖动，景象说不出的怪异。
楚墨轩心想不愧是全市闻名的鬼屋，去过的人在网上写帖子谈起进鬼屋的经历，最后都提到了一句话，就是“不想再进第二次”。到目前为止，不管是场景的设计还是音乐效果、灯光效果都可以说是一流水平，楚墨轩觉得还可以接受，没有受到很大的刺激。
楚墨轩很顺利地牵着上等阵法师到了楼梯口，从刚刚在走廊上碰到那个假人到这里，他都没有遇到奇怪的道具或是化了妆的工作人员，这让他很是不解。一路上，跟在楚墨轩身后的上等阵法师也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跟着他的脚步，安静得连脚步声都没有。
脚步声都没有？
楚墨轩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他捏了捏手掌里握着的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慢慢转身，心想自己的预感不要成为事实。灯光闪烁下，楚墨轩看清了一直跟在身后的“上等阵法师”，那根本就不是上等阵法师，而是当时坐在长椅上那具没了头的身体，怀里还抱着被自己踢远了的头颅！
楚墨轩吓得缩回了手，快速向后退去，不料脚跟绊到了身后的台阶，一屁股跌坐在了台阶上，可这具身体的手却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被他这么一扯直接扑在了他的身上！
楚墨轩挣扎着把手抽出来，用力把身上的身体推开。这具身体大多数地方都破败了，皮肤翻卷着，唯独手上的肉娇嫩细腻，像是上等阵法师那双小而柔软的手。身体看上去应该是个道具，可刚刚楚墨轩却是一直牵着它到了楼梯口，他没有感觉到拖拽感，也没有感觉到身后的上等阵法师什么时候被掉了包，他感觉自己的手一直都紧握着上等阵法师的手，一刻也没有放松过，他一直都感受到手掌里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么上等阵法师到哪里去了？楚墨轩的脑袋里被这个问题填满了。
他的脑袋飞速地转动起来，竭尽所能地思考。是上等阵法师想借着鬼屋特有的环境施展术式动手了么？如果是这样，那之前她在灯熄灭的瞬间作出的反应是演出来的？她其实一点都不怕鬼屋的气氛？可之前那副样子又不像是演出来的。又或者说，这单纯只是鬼屋所特有的技术用来吓唬游客的？可这座鬼屋里的事情不管怎么用科学解释都显得苍白。
鬼屋里的事情开始扑朔迷离起来，楚墨轩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上等阵法师在捣鬼，他只能继续朝着楼梯向上走，帆布鞋踩在木板上咿呀作响，总让人感觉木板随时都可能断掉。鬼屋里的背景音效已经换成了夹杂着雷鸣的下雨声，不断闪烁的灯光像是一道道闪电的光芒，气氛越来越诡异。楼梯口的那具倒在地上身体在楚墨轩上楼后自己动了起来，抱着掉落在一旁的头颅摇摇晃晃地回到原先的长椅上坐着，把头拧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鬼屋二层其实是一个附着在四周墙壁上的回形走廊，和那种综合型的商业大楼很像，靠着栏杆可以看见一楼大厅的情况。不同的是这座鬼屋只有两层，四周不是半拱形的马赛克玻璃就是一扇扇带着圆把手的木头门，不像商业大楼那样有七八层，靠着墙壁的一侧全是形形色色的商店。
回廊上每一个转弯点都有一个一人高的烛台，上面的蜡烛燃烧着，和一楼大厅里的烛台一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点上的。
楚墨轩随便开了一扇门，没有像想像中那样开门的瞬间就有一个化了妆的工作人员跳出来吓人。这个房间静悄悄的，室内摆设似乎是个餐厅，洁白的桌布上有一个桌角染上了一滩鲜红的液体，那个桌角上下垂的桌布由于无法吸收更多液体而正在往下滴着液，在瓷砖地板上积聚成一滩红色的小水塘。隐隐约约有一股铁锈的味道传来，楚墨轩知道那些液体是模仿人的血液特意调出来的，以前他在别的鬼屋也看过这样的液体，可味道做得如此像血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把目光从液体上移开，在房间四周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的门，也没有发现通往其他地方的楼梯，他默默关上了门，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房间不会和鬼屋的出口有任何关系。
他一间一间地打开房门，看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嵌在墙里会动的眼珠子，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散发贞子，一路上跟着跳的中国僵尸，能从地上伸出手来抓住脚踝的地缚灵，被打散了又能自动拼好的骨架，手台术上手术进行到一半的病人幽幽地走下手术台……
最后，他终于在一间教室的讲台桌下找到了抱头蹲防的上等阵法师。
“喂。”他拍了拍上等阵法师的肩膀，轻轻叫唤道。
上等阵法师身子一紧，猛的起身，却忘了自己躲在了讲台桌下面，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讲台桌底板上。
“痛痛痛痛痛……”上等阵法师摸着自己的额头，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遮着自己的眼睛大声说道，“你……你不要过来啦，我都说了不是你的学生啦……”
“是我，Mo。”楚墨轩拍拍她的肩膀。
上等阵法师把手指分开一道缝，借着闪烁的灯光认出了眼前的楚墨轩。
“那个缠着绷带的丧尸女教师呢……”上等阵法师小心翼翼地问道。
“哪有丧尸女教师？”楚墨轩往四周看了看，“反正我是没遇到。”
上等阵法师钻出讲台桌，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裙摆，不放心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把教室四周看了个遍。
“刚刚你怎么突然不见了？”楚墨轩问道。
“你还说呢。”上等阵法师忿忿地说道，“你让我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要看，可我被牵着走了半天也没走到你说的楼梯，反而进了一扇门。我就睁开眼睛偷看了一下，结果发现自己在这间教室里，牵着我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丧尸女教师！”
“她绕着教室追着我跑了好久，我跑不动了，就躲在讲台下不理她。”上等阵法师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也是过了好久才知道自己一直牵着一个没有头的怪物。”楚墨轩苦笑着说道，“这鬼屋有点意思。”
“那我们现在怎么出去？”
“这间教室的窗户外面是一条走廊，应该是通到出口的。”
“你确定？”
“不确定，走走看呗。要牵我的手么？”
“要，不过打死我我也不闭眼睛了。”
“行，你的手机有手电筒功能么？”
“有啊。”
“借我照一下路。”
经历过丧尸女教师追赶的上等阵法师显然胆子大了很多，手也不会因为害怕而颤抖了。走在前面的楚墨轩深感手机里手电筒这个功能的重要性，心想下一台手机不管怎么样都要有手电筒功能，其他功能再说。
楚墨轩牵着上等阵法师的手穿过了走廊，下了一截楼梯，再也没有遇到之前那样离奇的事情，但一路上诡异的声音效果、光影效果依旧烘托出极其诡魅的气氛。楚墨轩和时不时从转角处蹦出来的丧尸们友好地打着招呼，丧尸们纷纷夸楚墨轩身后的女朋友长得漂亮，想和她合影一张。楚墨轩摆摆手说两人只是普通朋友，并表示上等阵法师挺怕鬼屋的。
楚墨轩原以为上等阵法师会果断拒绝，可没想到一说到拍照，上等阵法师就来精神，也不管合影的是丧尸还是什么，大大方方地站在两个丧尸中间咧着嘴笑，摆出标准的剪刀手，楚墨轩自然是摄影师，端着上等阵法师的手机连拍了好多张，用蓝牙共享给了丧尸们。
原本阴森恐怖的鬼屋就这样跑题了。
拐过一个弯后，冗长狭窄的通道尽头终于出现光亮，出口就在眼前。
夏禹宸手里拿着手机，一刻不停地关注着直播帖的动态，到目前为止，上等阵法师在帖子更新的状态还是那条“进来才知道，这里是鬼屋”，后面附着一张鬼屋的外景。来到水井游乐园的他直奔鬼屋而去，发现和照片上的房子一模一样，这可乐坏他了，他直接跑到了鬼屋的出口蹲点，只要上等阵法师一出现，那走在她周围的那个男的就一定是Mo没跑了。
可他已经在鬼屋的出口等了很久，上等阵法师还是没有出现，这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说不定上等阵法师已经从鬼屋中出去了，在这里再等下去也是白费时间，但如果就这么走掉，也许下一刻上等阵法师和Mo就会从出口出现。这种纠结的感觉让他很是头疼。
楚墨轩松开了上等阵法师的手，因为出口外的阳光已经照亮了通道，他没必要再牵着她的手了。沐浴在阳光里的上等阵法师跟在楚墨轩身后蹦蹦跳跳，心情大好。
楚墨轩迈出出口前的最后一道门槛，刺眼的阳光把整个世界变得白茫茫一片，他眯着眠回头看了看出口，门上挂着一个写着“EXIT”的牌子。上等阵法师伸了伸懒腰，在出口处自拍了一张照片。
工作人员把准备好的圆形纪念徽章赠送给两人，上等阵法师看了看徽章最底下印着的“SupportedbyOTLtd.”，恍然领悟般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居然被自家的技术吓到了……”上等阵法师喃喃自语道。
夏禹宸在出口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忽然，在一次刷新过后，帖子里又出现了上等阵法师新的照片，两张是在鬼屋里和丧尸们的合影，还有一张是她在出口处的自拍照，背景上赫然有一个EXIT的标志，可景象却和自己眼前这个出口截然不同。他使劲地拍了拍脑袋，他光顾着兴奋，却忽略了鬼屋会有多个出口这样的可能性。
楚墨轩是在出了鬼屋后才知道上等阵法师在刚进鬼屋时就在论坛上发了鬼屋的外景照片，暗自庆幸夏禹宸没有赶到鬼屋的出口处蹲点，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鬼屋周边的区域，防止碰上赶过来的夏禹宸。
夏禹宸询问了工作人员之后，沿着楚墨轩和上等阵法师走过的青石板小路追去，可一直窄窄的只容两个人并排走的小路到了尽头豁然成了一片空旷的广场，广场里的游客来来往往，仿佛上了发条的机械表里不停转动的小齿轮。
当然，也有在广场中间站着不动的。
夏禹宸注意到中间有一个头发很长的年轻人，皮肤有些苍白，即使身上穿着月白色的polo衫也无法掩盖那种苍白。年轻人一直弓着背，双手插在浅蓝色的牛仔裤兜儿里以一种锐利地眼神环顾四周，周围的行人在他身旁走过时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真是个怪人。夏禹宸在心里说道。
直播帖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更新，不过论坛里倒是有几个发帖人自称是鬼屋合影里的丧尸扮演者，不过由于工作的关系，他们并不知道那个漂亮女孩就是上等阵法师，便没有对和她走在一起的男孩多加注意。据发帖人回忆，帮着拍照的男孩很有亲和力，可又让人感觉和他之间隔着一种十分恰当的距离感。一时间，这个帖子的热度也在快速上升，不断出现在首页上“最新回复”一栏的列表里。
“为什么不让我发？”上等阵法师一脸不高兴地盯着桌子对面的楚墨轩。
“我说了啊，有人跟着我们。”楚墨轩死死地摁着上等阵法师拿着手机的手说道，“而且那个人是我同学，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有什么关系嘛！”上等阵法师的手劲没有楚墨轩大，无法挣脱他的束缚，“不传我就不能拍照了啊！”
“所以说，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开通在线网盘啊。”楚墨轩咬着牙说道，上等阵法师的力气比想像中要大。
“才不！你会把早上那张照片删掉的！”
“我不删，就算删了你也可以很轻松地从窗户爬进来再拍啊。”
“我才不要爬！你住的那幢小区外面粉刷过，超级滑！而且我才不是爬进去的！”
“你不是爬进来的，滑不滑又有什么影响！”
“当然有影响啊！”
“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跑题了！”
“是你先跑的题！”
两个人在一家餐厅前供游客休息的塑料制圆桌旁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让谁，上等阵法师用另一只手使劲地掰楚墨轩的手指，想从手指的缝隙里抠出手机。楚墨轩则用另一只手摁住了上等阵法师的另一只手，一时间四面手掌紧紧叠在一起互相纠缠，上等阵法师恨不得在楚墨轩的手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一旁穿着女仆装抱着一面圆盘的服务员看着耍着性子的两人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们这对情侣真是有趣。”服务员说道。
“我们(才)不是情侣。”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上等阵法师比楚墨轩多说了一个“才”字。
两人恶狠狠地对视了一眼。
“是有什么矛盾么？”服务员笑着说道。
“他(她)耍赖！”两人同时喊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解释着事情的经过，每当上等阵法师要提到楚墨轩是Mo这个事实的时候，楚墨轩都会抢过话茬，用别的事情代替。
“那很简单啊。”服务员在听完两人的叙述之后，笑着对上等阵法师提出了堪比一国两制的建设性意见:“你看着他操作不就好了？”
“…………”两个人不说话了，默默地捣腾手机。
服务员笑着摇了摇头走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