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眠之夜（上）
7号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叫做7号，也许是因为他是第7个进入队伍的或是年龄上排行老7，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凭一己之力干掉了7个人，他记不太清了。
他所处的队伍是一支由14个退伍的特种兵组成的小队，加上他正好15人。他们是暗网的老网民了，一个退伍的通讯兵负责泡在暗网中接受赏金任务，小队成员叫他5号。在暗网这个黑暗而又肮脏的世界里，像他们这样的队伍不计其数，通常，他们喜欢在暗网里称自己为佣兵。
7号和5号关系不算太好，因为每次出任务的时候，他都觉得5号给出的任务路线不是最佳方案，因此他经常把自己耳朵上配戴着的装有精确GPS定位器的通讯耳塞关闭，然后单独行动。由于每次他的表现每次都十分抢眼，有时甚至是关键性的，5号也不好说他什么，只能千遍万遍叮嘱他即使单独行动也不要把耳塞断电，这样他们便可以知道他的位置信息。可他从来不配合，只是因为他嫌耳塞太吵。
7号从身前的矮冬青丛后探出了头，伸长了脖子向四周打望，虽然眼前这个叫做“书香门第”的小区周围看起来静悄悄的，但凭他多年特种兵的经验来看，就这小小的一块区域埋伏了至少两百人。各种小动作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都被他灵敏的听觉捕捉到，譬如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鞋底在地面踩灭烟头摩擦的声音，弹簧刀从刀壳里弹出又缩回时的声音………
7号对此一点都不奇怪，毕竟暗网佣兵讨论区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额的任务了，赏金达到了两百多万刀，甚至有些网友爆料称由于Blaze的介入，发表了死亡宣言，这个任务的赏金会至少提升一个数量级，达到千万刀级别。很显然，在暗网里混迹已久又自视甚高的佣兵们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即使冒着死亡宣言的风险无异于是在人间与地狱的交界处跳舞。
“7号，我可提醒你，这次任务和以往几次的级别完全不同，你最好老老实实地保持耳塞的供电，到时候翘辫子了可没人帮你收尸。”5号一边在可移动式工作站上调试设备一边对着7号压低了声音说道。
“知道知道。”7号对此习以为常，反正只是象征性地回答一下。
7号感觉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朝着小区又前进了一小段距离，即使那人把脚步声控制得很轻，可在他听来和女士穿着高跟鞋上楼梯没有什么差别。围着小区的两百多号人像是收到了命令似的，跟着这个脚步集体往小区挪了几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大风刮过白桦林的枝叶。
“大姐头，让我来守夜真是天大的错误。”西里尔坐在树枝上不安分地上下晃动着说道，对讲器牢牢地别在衣领上。
“你给我安分点，容易暴露行踪。”刘语馨蹲在楚墨轩所在的那幢楼的屋顶上，利用四周栏杆下的水泥矮墙作掩护，时不时露个头仔细观察小区周围的形势。
“都是些普通人，即使经过特殊训练也只是普通人，行踪暴露了也没关系。”西里尔轻描淡写地说道，“虽然有研究部特制的化尸水和活性炭，可是我没办法不让对象不发出声音啊，你也知道的，我只会砍人。”
“对准脖子砍。”刘语馨看着小区外的包围圈又小了一圈。
“我能‘活血’么大姐头？”
“不能，动静太大。做好准备，要来了。”
星树百无聊赖地呈一个“大”字形躺在小区里另一幢楼的楼顶看着夜空，事实上，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背着西泽瑞尔的命令来掺和这趟浑水，只是觉得楚墨轩的生命受到威胁让她觉得很不好受，就像有人在暗地里觊觎她怀里抱着的超大包薯片一样。
她站起身，把黑色棒球帽的帽檐转向脑后，单手在栏杆上一撑坐在栏杆上，像往常那样不安分地摇晃着双腿，双肘抵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晶莹剔透的双眼里映出的是2号楼13楼那个熄了灯的窗口，以及子夜时分有些清冷带着古铜色的月光。
7号不知道这两百多号人里到底有多少股势力，但很显然就目前来看，各方势力暂时没有互相厮杀的打算，等到有一方取得楚墨轩的身体时，真正的“大逃杀”游戏（是指一款相互厮杀，活到最后的人为胜者的游戏）才真正揭开帷幕。
“3号，锁定目标了吗？”7号身旁的5号对着步话机说道。
“虽然目标利用树的枝叶做掩护，还有点暗，但肯定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3号匍匐在离小区400米外的一座楼顶上，身前架着一柄巴雷特M99狙击步枪，一只眼睛死死盯着狙击镜，食指搭在扳机上随着心跳的频率一动一动的。
“说实话，我真觉得拿出这种级别的武器没有必要。”5号忍不住还是说了句闲话。
“毕竟Blaze下了死亡宣言，几年前在银辉大厦下抢那个代号为‘古阵’的东西时你也不是没看到，Blaze找来的人是正常人吗？谁知道他们动用了什么高科技，说有超能力一点也不夸张。”3号不断调整准心的位置，“400米内M99的.416子弹都是超音速飞行的，我就不信这样还干不掉他。”
“你说的对，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是啊。”3号已经做好了最终的调整，他甚至还检查了消音器，“我准备开火了。”
“OK。”
狙击镜中的准心随着呼吸上下微微颤动着，坐在树枝上上下乱晃的西里尔是他的猎物。对于这种目标处于运动状态的情况3号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相当熟悉。
在他还是特种兵时，几乎每一次任务目标都是运动的，像目标靠在栏杆上抽烟那样处于静止状态的情况少之又少。他年轻的时候在狙击兵训练营里是最出色的狙击手，曾创下2000米外狙杀目标的记录。因此，像西里尔这样坐着树枝上下晃动的情况，对于3号来说和静止基本没有差别，利用手上这把巴雷特M99，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爆掉西里尔的脑袋。
3号搭在扳机上的食指不再随着心跳而动，而是随着西里尔上下晃动的频率有规律地抖动，他在捕捉西里尔的运动规律。他摈住了呼吸，准心不再上下漂移，食指的抖动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搭在了扳机上。
他的食指微微用力，指甲盖泛白，一颗.416子弹从枪管中旋转着飞出，他很好地控制住了后座力，再加上今夜无风、巴雷特M99极佳的狙击性能、弹道系数约为0.980的优质.416子弹，在扣下扳机的瞬间，他似乎就已经在阻击镜里看到西里尔脑浆迸出的场景。可事情并不像想像中那么美好，狙击镜里的西里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用刀身弹开了子弹，在黑夜里擦掉一串明晃晃的火花。
“报告，狙击失败。”3号失了魂似的说道，他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狙击镜里朝自己这个方向咧着嘴笑的西里尔，一时间都忘了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这件事情。
仅凭手上一把匕首要弹开超音速飞行的.416子弹简直是天方夜谭，可3号眼前，这样的事情真实发生了。
狙击镜里，西里尔闭起一只眼，斜举起了手中的太刀，正对着镜头，3号不知道西里尔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下一刻，西里尔的刀尖像是受到了后座力那样上扬，嘴型似乎在说“Bong”，3号惊恐地发现眼前的巴雷特M99开始变形支解，狙击镜的镜片崩了出来，枪身里安装着的各种弹簧、套筒、击针也全都从腔里飞了出来，他对着狙击镜看的右眼视野里除了红还是红，而左眼却仍能看到这片漆黑的夜。
“啊！！！”5号的耳塞里传来了3号的惨叫声，7号的耳塞里也一样。
事实上，不用耳机也能听到从400外传来的3号的惨叫声，至少7号是这么觉得的。
“3号，你怎么了？”5号焦急地问道，在他的计划里，在3号狙杀目标之后就开展潜入行动，可3号的失误是他没有想到的。
3号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右眼在地上打着滚，他的脸部已经完全变了形，右眼像是中弹了那样凹陷下去，身体周围散落了一大堆微小的零件。他的指缝间正涌出汩汩鲜血，虽然他紧闭着双眼，却看到了像是万花筒般炫丽的色彩不断变换着。
“烧……烧棱累……”3号忍着痛说道，他的嘴角被右半边皮肤拉扯着，连话都没有办法说清楚。
“3号你说清楚一点！”5号急得直跺脚，7号则在一旁无动于衷，看着着急的5号像是看杂耍的猴子。
3号再也没有传来声音。
5号垂头丧气地看着工作站屏幕上400外的一个标着字3的红点停止了微小的运动。
“3号说的是超能力。”7号玩儿似的在5号周围走来走去，乐呵呵地看着屏幕上标着7的红点跟着来回做着微小的运动，“估计是被反狙击打着脸了，话说不清楚。”
“你别晃了好吗！？”5号有些暴躁起来，转过身揪着7号的衣领。
“别乱了阵脚。”不远处的1号叼着一根香烟拿着夜视望远镜朝着小区看，平静地说道。
“嘁！”5号甩开7号，默默地回到工作站前把3号配戴的耳塞的设备连接记录和通讯记录彻底删除。
像是响应3号的惨叫声一般，小区里开始升腾起一层稀薄的藏青色烟幕，渐渐弥漫开来笼罩住整个小区，懂行的人一看就明白这些烟幕不是夜晚因为潮湿而泛起里雾气，也不是广大人民群众牵心挂肚的PM2.5雾霾，而且烟幕弹散出来的烟幕。
“有人投了烟幕弹，今晚没有风，这些烟幕很难散去。”1号放下了手中的夜视望远镜，转身说道，“确保自己头上戴着夜视仪，今晚是一场恶战。”
7号吊儿郎当地在手里把玩从头上摘下来的夜视仪，时不时地把夜视仪上包着橡皮筋的松紧带拉到最长，然后松开手，松紧带便“啪”的一声弹在夜视仪上，有时还偶尔弹到自己的手指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他一抬头，发现其他队员都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快戴上。”1号没好气地说道。
1号和7号认识了这么多年，7号仍然是一副不三不四的样子，和刚进部队时一模一样。
7号只好悻悻地把夜视仪扣在头上，调整松紧带到最合适的长度。
“已经有人进到小区里了，正好帮我们探探路，你们跟上我。”1号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低声说道，“5号，你看清楚点儿情况，保持联络。”
一行人脸色凝重地跟着1号的步伐，利用道路两旁种植的矮冬青，轻手轻脚地来到小区门口，走在最后的7号则是一脸轻松地双手交叉着放在后脑勺上，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好几拨人，个个身材魁梧，手臂上纹满了纹身，他们只是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搭理谁，而7号则是友好地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1号从大门的门柱后摈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即使他戴着国外进口的军用夜视仪，可在浓浓的烟幕下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雾蒙蒙一片，只能看到浓浓的烟幕里时不时有亮光闪动。随行人员也是后背紧紧贴着墙壁，紧张得一颗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儿。毕竟，这还是小队第一次一个照面儿就被干掉了一名队员。
就算看不清，1号还是朝着小区里左右看了看，小区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他打算把头再往门柱外探一探，可刚把脚跨出去踩在地上，便传来了像是踩在小水坑里的声音。1号抬起脚，鞋底上滴下了浓稠的液体，一行人这才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
“你们说为啥这个小区没有夜巡的保安？”
一行人吓得全身都哆嗦了一下，差点要拔出腰间别着的消音手枪，1号赶紧把头缩了回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说话的人是7号，他在围墙后面实在无聊的很，想要说说话，可声音的音量确和平时是一样的。
“妈的你要吓死老子啊，说话声音这么大，找死啊！”1号拍着胸口压低了嗓子朝着7号低吼道。
“哦哦哦，忘了。”7号拍拍脑袋，低声说道，“就我住的那破小区都有夜巡保安。”
小队其他成员和7号一起执行任务时感觉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偏偏7号完成任务的能力又极其出类拔萃，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尽管心里不太舒服，可也只好纵容他了。
“我不管你那里有没有夜巡保安，现在在执行任务，精神要高度集中。”1号恢复了平静，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对7号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把头探出门柱，喃喃自语着，“血都流到小区门口了怎么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会儿按预定的作战计划，2、4、5、6、8号跟着我到A点进行隐蔽，准备从卧室的窗户潜入，明白？”
“明白。”
“7号，你喜欢单干，排风管道那一块交给你了，管道布线平面图已经载到你的夜视仪里了，你从管道里进13楼，明白？”
没有人回答，明明有那么多人冲进了小区，可四周却寂静地可怕。
“7号？”1号转过身往7号的方向看了看，可7号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打开了夜视仪上的GPS图，没有写着数字7的小红点。
“妈的，又失联了，估计是翻墙进去了。”1号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向排在7号前面的11号质问道，“11号你也不多注意注意。”
“我也不知道7号什么时候没了踪影，没听见声音。”11号无奈地摊摊手。
“其余人跟着9号到B点隐蔽，准备从厨房的窗户潜入，明白？”
“明白。”
“好，行动开始。”
刘语馨把手上那把透明的冰刀深深插进与地面垂直90度的墙面里，半蹲在刀柄上，她的身旁就是楚墨轩卧室的窗户，墙面上穿戴着攀爬装备的佣兵像是爬行的黑蚂蚁一般不断地涌向这个窗户。她往小区大门的方向瞟了一眼，皱了皱眉头。
“西里尔部长，又进来了两个小分队。”刘语馨对着对讲器说道。
“知道啦大姐头。”西里尔匕首一挥，把一颗高速向他飞去的子弹削成两半，裂开的子弹打中了西里尔身后的两名佣兵的腹部，两名佣兵一声都不吭。佣兵们都明白，要是惊醒了小区里的居民引来了警察，那么今晚的行动就功亏一溃了。
“大姐头，这些子弹好烦人。”西里尔侧身闪过一枚子弹，斩下了身旁手上拿着电棍的佣兵的头颅，飞过的子弹不知道打在了谁的身上，烟幕里传来了一声闷哼。
刘语馨的瞳孔里亮起了几团火焰，那是周围即将到达窗户的几名佣兵中了上等阵法师的焚化阵而燃起的术火，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要抓紧了。”刘语馨小声说道。
她站起身来扶着墙面，从她的指尖开始，墙面开始结出一层深蓝色的冰，向外不断蔓延。
“冰封世界啊。”上等阵法师坐在栏杆上摇晃着双腿饶有兴趣地看着大楼墙面上的冰面面积越来越大，最终覆盖了整个墙面，墙面上爬着的佣兵全都变成了活生生的冰雕，伏在墙面上一动不动。
她的注意力转向地面战场，可地面上的情况由于烟幕的影响无法看清，她只能凭着感觉施放焚化阵。
“墙……墙面结冰了？！”2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捂住了自己的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很大的声音。
“这样的话，从卧室潜入的计划就泡汤了啊。”1号叹了一口气，缩回了头用背紧贴着墙壁。
“Blaze到底用的什么高科技？”2号也缩回头，心有余悸。
1号低头看了看脚底下漫起的薄薄一层血水，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血水上映出发着古铜色光芒的月亮，可2号的脚底下也泛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圆形光斑。
“2号！”1号一把把2号推翻在地上，幽蓝色的火焰从圆形光斑中喷薄而出。虽然1号已经及时地把2号从光斑上推开，可2号右腿膝盖以下的部分还是被火焰所吞噬，一瞬间鲜血从伤口处如柱喷出。
2号死死咬着自己小臂，在血滩里打着滚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一张脸扭曲得完全变了形状。
“转移！转移！”1号背起浑身是血的2号朝着小区门口跑去，“先给2号止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