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生死时速(上)
“小软，我需要路况图，立刻接入P1的车载GPS里！现在！立刻！马上！”狄克对着手机大声说道，斜眼看了看后视镜里那辆穷追不舍的月白色超跑，“又是这货色。”
“吵死了。”小软不紧不慢地说道，“接入路况图很快的，两秒钟的事情而已。”
要是楚墨轩没有经历今天这一系列事件，他一定会对着坐立不安的狄克不停地嘲讽，以表示自己在等车门慢悠悠关闭时的不爽。只不过，他现在只能有气无力地靠在黑色的碳纤维座椅上，手背遮在自己眼前不住地喘息，他没有力气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嘲讽狄克，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坨稀巴烂的泥巴，更要命的是，他感觉这坨泥巴还是山体滑坡时泥石流里的泥巴，被不可抗力推向深渊越陷越深。
他感觉胸口里有一团怒火，可他只能默默忍着，不让它爆发。
“又不是你开车！”狄克猛的一打方向盘又快速回打方向，P1在三车道公路上跑出了一记漂亮的“S”形轨迹，把前方的一辆别克稳稳地甩在身后。
“你试试后面跟着辆科尼赛克Agera？”狄克大声说道，“好了没？这路段车太多了！”
“好了好了。”小软无奈地说道，“要不要我来给你人工导航？”
“随你的便。”狄克挂断了电话随手把手机往前护板上随意一丢。
后面紧跟着的科尼赛克显然也是一位技术纯熟的司机在操控着，无论P1如何花式超车，它都紧紧咬着P1的屁股不放。
一黑一白两辆车在限速60码的道路上飙出了180码的惊人速度，连续左右变道超车，连红灯都不放在眼里，两辆车经过的路段已经发生多起追尾交通事故。
“你要走国道还是高速？”小软慢悠悠的声音从音响设备中传来。
“废话，当然是高速！”
“那么，前面十字路口右转。”
狄克猛的一脚刹车，漂移过弯，护板上的手机由于惯性从护板上滑出掉在了车底板上。
人行道上的行人被高速过弯的P1吓得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拍拍屁股刚起身又被同样狂野高速过弯的Agera吓倒在地上，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两辆轰鸣声响彻天际的超级跑车，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产生的烟幕在车尾拉出长长的痕迹。
“小楚，帮我捡一下手机，塞在我右边口袋就行。”狄克对楚墨轩说道，可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前方，方向盘正负360度来回旋转。
弯道超车！
楚墨轩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理会身旁的狄克。
“小楚？”
“我受够了。”楚墨轩靠在座椅上低沉地说道。
“你说什么？”狄克没听清。
楚墨轩突然从靠椅上直起身体，一拳头“呯”的一声重重地砸在雅黑色的护板上，大声地怒吼道:“我说我他妈的受够了啊！”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怒火像是熔岩浆一样倾泄而出，胸口剧烈起伏着。
对于楚墨轩的反应，狄克有些意外，他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听楚墨轩把想吼出来的话吼完。
楚墨轩低垂着头，低吼道:“你们凭什么擅自把我的生活变成这样？变得这么一团糟？甚至连累了班级和学校？你们不就是想要那个什么临界洞察吗？你们拿去就是了！不管有多痛苦你们拿去就是了！我不在乎！”
“什么术式科技！什么背面世界！什么Blaze！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半点都没有！”
“我只是时雨高中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三学生！仅此而已！”
他不断锤打着护板，脸涨得通红，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撕心裂肺地吼过话，他的所有感情都被他很好地压在心里，脸上伪装得完美无缺。
“满腔热血吼出来的他妈的才是青春啊！”狄克把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松开，重重地拍了一下喇叭，P1兴奋地吼了起来，仿佛一匹嘶鸣的骏马。
“你之前过的那种死气沉沉的高中生活就他妈是一坨狗屎！”狄克非但没有因为楚墨轩的情绪失控而生气，似乎反而因此而兴奋、高兴。
楚墨轩转头看向狄克，看着他突然绽放出来的笑颜。
“我问你。”狄克转过头看着楚墨轩有些微微泛红的眼睛，视线完全离开了前方，一双手却能控制着方向盘精准地超车。
“你过的这三年搞不明白目标和未来的高中生活，就他妈是你想要的生活？”狄克大声地反问道。
楚墨轩忽的愣住了，过去的高中生活不是他想要的生活，现在乱了套的生活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老爹已经不在了，从前他想要的生活已经无法挽回。
那么，什么才是他的生活？
“你现在出现在这里你觉得是偶然？”狄克滔滔不绝，“那我告诉你，有时候，你就得相信命！”
他看着楚墨轩的样子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心中迷茫而且总藏着忧伤，所以，楚墨轩先前歇斯底里的怒吼他听得热血沸腾，这才是男人之间的交流。
“你身上有着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使命和责任，命运不允许你这样默默无闻地推缷责任，所以，它推了你一把，逼着你前进，逼着你长大！”
狄克猛地一打方向，进入高速公路的路口，油门一脚到底直接从ETC通道高速穿过，Agera也是一样，穷追不舍。
楚墨轩沉默了，看着狄克的脸良久不说话，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息下来。他回想自己的高中生活，低调、灰暗、没有色彩，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他觉得自己就像12岁那个雨夜不小心从天而降的一滴雨水，其他雨水都找到了归宿，蒸发成了水蒸气重新回到天上凝成无数朵积雨云。而突然降临到了这个世界的他，则像是被遗忘了一样，滞留在了这个他一无所知的世界。
他没有了大部分记忆，没有亲人，没有家。对他来说，最亲的老爹不在了之后，这座城市甚至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
楚墨轩呆呆地看着看着狄克，眼眶里似乎随时有可能砸下一串泪珠。
“介意我讲一个故事吗？”狄克询问道。
双眼失神的楚墨轩没有回答。
狄克见楚墨轩没有回答，在他肩膀上轻拍一下，自顾自慢悠悠地讲了起来，仿佛在听一首绵长幽柔的小提琴曲，而车窗外两侧的行道树和被超过的车辆却像是掠过车窗的子弹，仿佛一道慷慨激昂的交响乐。
车里车外有一种时间不同步的异样感。
“背面的世界有一个男孩，他和他的玩伴们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术式觉醒的年纪，男孩身边的玩伴们纷纷觉醒了术式，而他，却什么术式也不会。”
狄克讲得很慢，很动情，他的眼睛盯着前方，可看到的却是过去。
“男孩试了各种办法，依旧不知道自己的术式是什么，于是他被嘲笑，被嫌弃，被孤立，最终，他被抛弃了，身边的玩伴们全都离他而去，有的人到帝国参军，有的人当了佣兵，而男孩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没有术式，他甚至不用到帝国的军队里服兵役，在背面的世界没有术式寸步难行。”
“男孩长大了，浑浑噩噩地到了三十多岁，变成了男人，可他还是没有术式，父母都老了，干不动活了，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大概就这么完蛋了。确实，他的一生差点如他所愿完蛋。”狄克停顿了一下，鼻子里出了一股长长的鼻息，“男人的村子受到了战火的牵连，一把大火焚烧怠尽。男人的父母在火灾中为了保护他，双双丧命，男人活了下来。”
狄克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真是讽刺。两个身怀术式能为社会做出微薄贡献的人为了保护一个连术式都没有、不能为社会做出半点贡献的废人而丧命。”
楚墨轩听得很入神，甚至忘记了他正做在一辆时速达到380码的超级跑车上，发动机的轰鸣声在车内大声环绕着，可他却能很清楚地听见狄克的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丝毫不担心这辆超级跑车会出车祸。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男人都活在阴影之中，他每次想到那场大火都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的父母，如果他有术式，那么父母可能就不会这么快死去。”
“后来，穷困潦倒的男人遇到了Blaze，一支自称反对帝国独裁统治的革命军，这是一支非常年轻的革命军，军队里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术技设备也十分先进。男人去参加了Blaze，想利用高级的设备挖掘自己身体里的术式，可是很遗憾，他还是没有任何术式。”
“血液中术浓度很高却没有任何术式似乎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于是，Blaze还是收留了穷困潦倒的男人。Blaze的指挥官，也就是伊斯蒂雅，亲自接见了男人进行谈话。”
“你知道都谈了些什么吗？”狄克把脸转向楚墨轩，笑着问道。
楚墨轩摇摇头，他觉得眼前的高速公路无穷无尽，怎么也开不到头。
“谈话内容很简单，指挥官只对男人说了一句话，‘世界上没有没用的人’，谈话便结束了。男人哭得稀里哗啦，从那场火灾之后，男人就没有这样哭过。你很难想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被小女孩的一句话感动得热泪盈眶。”
“指挥官的话被男人当成了信仰，无论什么时候，男人都不轻易失去信心，即使他的身体素质没有术者强，既摆弄不来枪炮也舞不来刀剑，搞不懂计算机头脑也不好使，他也不放弃。”
“后来，他响应Blaze提出的‘融合计划’，来到了正面，开始了新的生活。偶然一次机会，他摸到了方向盘，他感受着手与方向盘之间摩擦的奇妙触感，他觉得自己仿佛摸到了这台钢铁机器的灵魂，即使车子没有启动，他也感觉到了车子的心跳，来自引擎和气缸。”
“男人才发现，原来他的术式是‘驾驶精通’，在摸到方向盘时才会觉醒，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生活的价值，而这时，男人已经整整四十岁了，直到现在，指挥官的话依旧在他的脑海里作为信仰。然后，他把这个信仰说给了一个正在迷茫的年轻人听。”
狄克笑着看向楚墨轩，楚墨轩早已泪流满面，不住地用手抹着眼泪，可眼泪仍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砸在牛仔裤上，完全不受控制。
故事本身并没有很感动，可在楚墨轩特殊的心境之下，这个故事就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打动了他干涸已久的心。
“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命运，它推着你往最正确的方向走。”狄克递给楚墨轩一张纸巾，依旧笑盈盈地说道。
楚墨轩终于平静下来，P1的速度实在太快，挡风玻璃前的景象一片模糊，可狄克仍能操纵着P1精准地超车。
“拥有瞳术往往是强大的象征，这也是为什么一些人根本不敢与瞳术拥有者对峙的原因，也是这些人疯狂追杀你的原因。”狄克继续说道，“所以，你身上也许藏着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强大力量，随意地抛弃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一种行为，在它被发掘之前，你要先学会如何坚强。”
楚墨轩看着狄克，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他原以为狄克只会插科打诨从来不会正经说话，可他错了，有些人就是这样，他心里什么都懂，他只是不说。
“所以啊！”狄克突然哈哈大笑，一扫先前的伤感，兴奋地吹了一声调子高昂的口哨，重重地拍了一下喇叭，P1也跟着像是骏马一样高亢地嘶鸣起来。
“在你这样的年纪要少一点阴郁，多一点速度与激情！”狄克继续提速，一只手离开方向盘做出甩马绳的动作，尖声高呼道，“呜——呜——”
楚墨轩摇开车窗，凛冽的风仿佛千万柄锋利的薄刃，吹着他的头发胡乱飘动。
“去他妈的生活——”他对着窗外高声地喊道，拖着长长的尾音。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