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什么名字……”尼娅歪了歪脑袋。
“不知道。所以，才要去找。”
莺游边说边站起，来到树屋小小的窗前，侧身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
黑暗的云层笼罩着天际，沉郁的森林仿佛在窃窃私语。
“就算知道了，那也是不能说的名字。”
“那，是谁的名字？”
既然提到名字，那么一定会牵扯到这个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又该如何作答呢？
莺游一时语塞，不是因为想要隐瞒，而是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个东西的存在。
她摸了摸小腹，而后很久才缓缓开口：“如果我说，是主呢？”
“主？”
少女的神情依旧是那样天真无知，只是不知为何听到这个词时，尼娅的眼睛深处似乎闪烁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芒。
那光芒是疑惑，那光芒是憧憬，
然而，在最深的角落，那光芒却带着一丝渴望。
那是可怕的渴望，宛如最饥饿最凶狠的野兽，注视到了最矫健肥硕的猎物之时，那眼神中的残忍无情。
即便只有那一瞬，也逃不过莺游的眼睛。
在那一刻，她很吃惊。
只是无论是残忍还是无情，都与尼娅并不相符吧？
她明明只是那样一个，即便被吊在万丈悬崖上，也能没心没肺地歌唱的笨姑娘，也是个永远也打不到兔子的笨猎人。
或许，是错觉吧？
她慌忙这样安慰自己。
“你别说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啦，什么主啊，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尼娅摇了摇头，闭着眼睛背过手去，有些小自豪地挺起胸说。“我们龙人不信那种东西，我们只相信自己的肉体，还有给我们食物的森林！”
“那龙神呢？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一次你们的狩猎，也是凭了龙神的旨意吧，如果是龙神，也不能称为主吗？”
“啊呸呸呸，你说那个超级超级超级大的家伙吗？谁管嘞，爸爸说它就只会在天上飘来飘去罢了，根本就不会管我们地上的事，也从来不管我们龙人！”说到这里尼娅显得有些气愤。“根本不管！！结果我们每年都还得把好多好多东西送到天上去，什么龙神嘛，分明就是强盗！不劳动是不能吃饭的！”
莺游沉默，随后问：
“那尼娅觉得，什么是主呢？”
“主吗？”
女孩捏着下巴在脑海里搜索了片刻，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
她来到窗前，看着头顶那片覆盖着天空的辐射云层。
“阿爸说过，在这片云端之上，每一天在晴天的夜晚都可以看得见星星。”
“好多好多的星星，多到没有办法数清，星星们聚集在一起，聚成白色的河流，流在一片纯黑色的大海里。”她补充道。
“大海，爸爸说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漂浮在那片纯黑的大海里，所有的星星，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它淹没的速度，它没有尽头，只会那样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
“如果说，那个笨蛋龙神只是浮在云朵上就能被叫做神的话，那么那片黑色的大海里也一定有一个比它还要大得多得多的家伙，永远永远也看不见尽头，永远永远都在星海里漂浮，比一切都伟大，比一切都古老。”
尽管，倒映在尼娅眼睛里的，是那片没有光明的天际，但是她的眸子里，却透着一抹比任何星星都要明亮的光芒。
“如果有主的话，我想就是那样的东西吧？”
她回过头，眯着眼，微微笑着。
莺游微微震动，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而后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说道：“尼娅，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嗯，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是一个，超级大笨蛋……”
“喂喂喂，我为什么会和一个笨蛋很像啊！”
莺游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尼娅，如果可能的话，愿不愿意和我回去东海岸？”
“不要，去东海岸干嘛，我喜欢这里，不想走。”
“我知道你会这样回答我，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哼哼什么有趣啊，你明明就是把我当大笨蛋了！不是的，我虽然不会打猎，但是肯定比姐姐你聪明。”
“嗯？”
“比方说，如果我不帮忙的话，你能从林子里出去吗！”尼娅摆出一副“你来求我啊”的表情，得意地插起双手。
“可我来这里，就是知道你会帮忙。”
莺游神秘地笑笑。
“你会答应我的。”
“你这样很没意思诶！”
天色渐暗。
是时候走了。
部落的地面上依旧没有人影，安静得诡异。
连接着树屋的小门悄悄打开，尼娅和莺游又偷偷摸摸地走了出来。
其实她们大可不必这般小心。
因为没有人能看得到，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她们。
尼娅换上了轻便适合在森林里行动的皮衣，也扎上了栗子色的头发束在背后，不得不说，如果不是莺游见识过她抓兔子的窘样，也会觉得这是个飒爽干练的猎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莺游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因为她总觉得，有一种很古怪的预感。
明明感觉不到危险，却总有一种仿佛要窒息的错觉，弥散在空气之中，让人头皮发麻。
她隐约觉得，今夜注定要发生些什么。
于是她看了看，还在走在前头，偷偷摸摸四处张望的尼娅。
她隐约预感到，这个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但是对不起，尼娅。我一定要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如果有得选择，她绝不会把这样一个满脑子幻想的女孩拖入这样危险的漩涡里。
莺游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也知道自己在面对的是怎么样的敌人，不是这片森林，也不是这小小的龙人部落，更不是那几个精英猎人。
尼娅，如果你真的知道“主之名”意味着什么，那么一定会在见到我的第一秒，就会逃走吧？
不过就算逃走，也不能幸免于难。
因为“那样东西”，就是那样危险。
会有多少人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死去？莺游对此早有觉悟。她一直坚信在这个纪元之中，不会有人真正无辜。
每个人，都是在背负着沉重的罪，竭尽全力地活下去。
所以，你也不要怪我了，尼娅。
所有猎人最先要学会的一点，就是残忍无情。
她的视线渐渐锋利起来，缓缓融入暗夜之中。她戴上兜帽，收纳了几缕苍银色的发丝。
无论是美丽，还是怜悯，都是不必要的。
那些，只会让你软弱。
她顿时觉得刚才的自己是那样幼稚，也那样可笑。
明明这五年，她已经无数次地做到过了，究竟是什么，又让她回想起内心那一丁点的柔软？
或许，是那个在悬崖上歌唱的女孩，那纯粹无暇的歌声吧？
正因为是在这腐朽的时代，那样的无垢的声音，才弥足珍贵。所以，才会吸引她吧？
可是，正因为在这腐朽的纪元，所以天真，才是最不可饶恕的罪。
于是她再也无言，跟在尼娅的身后。
在黑夜中，莺游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残破的蛛网之上，束缚着那只金色的天堂蝶。
金色的蝶一动不动，似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罗网，而黑色的狩猎者，已经一点一点向她走来。
即便是在蛛网之上，天堂蝶那极长极长的尾翼依旧美得惊人。
可是，就是因为那美丽而过长的尾翼，它才会落入罗网，也才会堕入末日。
又或许，只是因为它的弱小。
在这不应该有爱，也不应该有美丽的世界里，如果执意想要追逐着那条道路，坚持着自己的天真。
就必定，要将所有阻挡自己之物，尽数斩断。
或许，这只柔弱的天堂蝶做不到。
但如果是莺游记忆里，那只依旧天真的蝴蝶。
那么就一定会将这蛛网打得粉碎，然后，展翅高飞。
那注定，是最难的一条路，所以才需要莫大的勇气。
